2021年5月1日,十堰城郊
雷珊記得第一次嘗試“無間道”的情形:那是七年之前的事,師傅鄧成岩一去不歸,基地物資匮乏食物短缺,兩人不得不跟随資深幸存者潛進中型城鎮。一具喪屍被打倒,拖回車旁,資深者手中的短刀映着陽光,身畔黎昊晨死命抽煙,仿佛大煙鬼;她哇地一聲開始嘔吐,心裏還在惋惜:食物很難找的!
時過境遷,輪到她這個資深者給新人傳道解惑了:
“三件事,一件都不能少。”抱着膝蓋的雷珊鄭重其事地伸出三根手指,目光從面前席地而坐的數十名同伴臉上移過:“第一件,慢。”
“喪屍的嗅覺、聽覺都比我們靈敏,對活人血腥尤其敏感,離得很遠就能發現,視覺倒沒什麽稀奇。只要沉住氣,走慢點,動作慢些,千萬別出聲,它們就發覺不了我們。如果走得快了,反而會被揪出來。”
“第二件,穩。城裏什麽事都可能遇到,也許前方一只喪屍都沒有,也許拐彎就遇到一百只兩百只,沒辦法,預測不到的,只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還有,我們的目标都是公安局、醫院還有比較重要的地方,喪屍多得是,不管去哪裏、拿什麽東西、能不能拿得到,都要穩住,心一亂就完蛋了。”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她不敢提高聲音,用力搖晃唯一豎着的食指:“最後是狠。”
“我們這次進去,也是幾個熟人一組,互相照應,比如我就和黎昊晨、楊雲迪、大樹大力一路。”七年之前慘事歷歷在目,并肩潛進城市的幸存者被喪屍發覺,死的很慘,她全身僵硬,一動不動立在滿是喪屍的街頭,不知如何是好;走出老遠的黎昊晨慢慢踱回原處,帶着她繼續前行。
此時此刻,雷珊有點哽咽,感激地看看身畔黎昊晨,後者相當茫然:“不管狩獵還是清場,我們五個不管誰出了事,其他人能幫忙就幫忙,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可無間道不一樣,四面八方都是喪屍,真出了事別人只能幹看着,誰也別怪大家狠心:死一個總比死五個強。”
距離十堰市一公裏的地方,數十輛車停成兩排,躲在中間的衆人默默點頭,誰也沒說話。
“總之一句話。”雷珊清清喉嚨,機械重複着當年資深者教導自己的鐵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想進去的就別怕死,怕死的千萬別進去。我OK了。”
此次“無間道”行動總指揮依然是賀志骁。只見他舉起一大張非常詳細的高清地圖,正是完完整整的十堰市:“還有誰不知道路線?找不着目标的?趕緊說。”
幸虧準備的齊全,雷珊很滿意,把自己那份标記路線的地圖推到夥伴中間。盡管早已倒背如流,五人依然盯着城市東南靠近邊緣的地方,正是此次目的地,十堰市公安局。
關于準備工作,賀志骁做的很足:“九公裏,得走一整天。十堰比襄城大三倍,人口只有襄城一半都不到,馬路上沒那麽多喪屍,只要沉住氣,都能過的去。回來也慢慢溜達,還是這裏集合,大部隊在這裏等足七天。”
他又指了指地圖,公安局附近的十堰市人民醫院,“雷珊說的到位,真出了事誰也救不了誰,死一個比死五個強。每隊都拿張紙,進去的簽字按手印,真出了什麽事回去也給隊裏有交代,親戚朋友別來找我算賬。”
怕死嗎?雷珊默默問自己,怕的,誰不想多活幾天?再想想空了大半的彈夾,無論如何不能退縮:越往後越艱難,不趁着災難初期拿到傍身武器,再遇到類似羅家灣的困境就糟糕了,何況….
她的心慢慢下沉,再過三個月,就是七年之前鄂寧基地淪陷的日子,當時到底發生什麽事?罪魁禍首是喪屍還是活人?
必須防患于未然,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區區“無間道”而已,七年前難不倒她,現在也一樣。
戰前動員告一段落,鍋爐廠一組,三座別墅各自聚集,商量着最後人選。
“你們留下吧。”黎昊晨指着隊尾兩名新人,後者只參與過兩次小規模“無間道”,算是新手。“十堰太大了,你們誰都沒去過,太費勁了。”
同在湖北,襄城和十堰相距不遠,雷珊和他自己都是逛過的。
兩人有點猶豫,看看隊裏,同為新人,52號和53號經驗可豐富多了,其他兩人也入隊早。
“別去了。”盤膝而坐的雷珊盡力伸長手臂,左右活動脖頸,“在這裏守着車吧,随時接應。”
四只警用裝備包擺在中間,對講機被拎出來安裝電池,急救包依次檢查,食物飲水也是必不可少的。
“老規矩,五人一組,盡量別分開。”雷珊把聲音壓低,率先伸出右手,“每隔兩個小時通話一次,平時別開機,找到隔音地方再通話。真落了單也別慌,慢慢朝外走,都能出的來。”
這是早都商量過的,沒什麽可說;九只手掌緊緊握在一起,有的火熱有的冰冷有的顫抖,掌心都有汗水。
朝陽升起來的時候,十七、八只附近游蕩的喪屍被引過來放倒,摞在車旁,有點像B級恐怖片。
就當洗個熱水澡–雷珊這麽安慰自己,按着頭頂的鵝黃漁夫帽閉緊眼睛,任由冰冷黏膩的液體當頭澆落。帶着血腥味,還有什麽長條東西垂挂在脖頸、肩膀,黎昊晨有點變調的聲音響起:“王小冊,行了,也就這樣了。”
算了,不照鏡子了。睜開眼睛,周圍同伴滿身血液筋骨、仿佛從地獄逃脫的惡鬼,雷珊吸吸鼻子,朝着彎腰幹活的同伴說:“不夠,再來點。”
就連其他三隊的同伴都朝她伸出大拇指:男人也就罷了,敢闖“無間道”的女人寥寥無幾。
“今天五一勞動節,都看着點時間。”把一條幹淨的天藍圍巾圍在脖頸,雷寒看看手表,低聲叮囑:“先回來的等到七號,走之前留一輛車;之後還沒到的,就得自己想辦法撤了。”
最後她指指自己的鵝黃帽子,“今天我壓陣,都看清楚,跟着我走。”
半個小時之後,四支隊伍已經慢慢悠悠行進在十堰市內了。
這裏相當于城市五環,地廣人稀,視野中喪屍并不算多,分布也還算零散,車輛歪七扭八擠在馬路和便道上。看得出大多數喪屍直到喪失理智之前,都還堅守在崗位上,令人有些唏噓。
如果沒有赤炎就好了;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喪屍也變不回健康人。
她拎着彎刀,腳步邁得很慢很慢,有點像蹒跚學步的兒童,又像腿腳不利索的老人,卻絕不停留半步,不時把前方某處建築物當做地标;一個又一個地标被超越,于是雷珊明白,自己行進的非常順利。
越來越多的喪屍落入視野,逐漸靠攏,擦肩而過,乃至消失在身後。它們沒發現她這個緩慢移動着的“同類”有什麽不對,依然原地徘徊或者呆呆站立。
這個梳着發髻、戴眼鏡的女人像是高中老師,也許是班主任;那個穿着促銷員服裝的男人是哪個超市?藍衣裳最熟,餓了麽外賣,居然還拎着餐箱。以上是雷珊進行“無間道”的訣竅,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借以分散高度緊張的注意力。
目光在一個血肉模糊的骷髅架子身上停住,半秒鐘之後若無其事地移開,雷珊盡量離骷髅架子遠些。盡管沒有幾兩肉,對方居然還能直立行走,真是挺奇怪的。
又一個非自然死亡的喪屍出現了,頭頸血肉模糊,看着挺瘆人。類似缺胳膊斷腿的不死生物越來越多,明明死去卻徘徊在人間,如同步入阿鼻地獄。
是不是太快了?負責打頭的雷珊慢慢停住腳步,以蝸牛的速度原地轉圈,朝來路張望:除了黎昊晨四張糊滿鮮血的面孔和四條天藍圍巾,其他隊伍都沒了影子。
北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轟隆隆地像是樓房倒塌,隐約可見塵土飛揚。
有其他隊伍?雷珊僵硬地擡頭,可惜相距太遠,什麽也看不見。
遠處不止一只喪屍朝那邊奔跑,快得像奔馬,也有不少呆呆地聽了一會兒就恢複剛才做的事情,徘徊的徘徊,發愣的發愣。
果然,得有活人動靜或者血腥才能把它們全部吸引過去。
類似事情很常見,靜靜張望一會兒,朝不遠處四位同伴使個眼色,雷珊慢慢回轉身體,繼續前進。
“無間道”能走多遠?這是個好問題,雷珊最高記錄是連走三天三夜,累了就悄悄找個隐蔽處停下,當然黎昊晨等人也在,輪番休息放哨。那次行動非常成功,每人都有收獲,她傍身的□□就是那次得到的。
太陽從頭頂照下來的時候,她有些疲倦,四處尋找,發現路邊有個公交站臺,慢慢靠攏過去。
運氣不錯,裏面居然空蕩蕩,她不慌不忙地溜進去,悄無聲息地躲到廣告牌後面。第二個走進來的是黎昊晨,他糊滿鮮血的臉龐發白,勉強還算鎮定,像個老頭子似的慢騰騰坐倒在地,腦袋枕在臂彎裏。第三個是新人53號,面色鎮定,看得出心理素質很好,朝她豎了豎大拇指。
足足等了半個小時,王心樹、大力、新人52號和楊雲迪才陸續趕到,一個個像剛剛跑完全程馬拉松,無聲無息地喘息着癱在地板。
還有兩個人呢?雷珊焦急地伸出半個腦袋,來路只能看到零零落落的喪屍,卻看不到自己人的身影。
打開地圖,根據公交站站名尋到七人當前位置,再看看十堰公安局,雷珊伸出手指朝同伴們比劃:走完1/3路程了。
有點慢,想在天黑之前趕到,必須加快腳步才行;熱辣辣的陽光當頭照落,今天是個好天氣,月亮也一定能照的很遠。
又過了十分鐘,雷珊果斷起身,把放在地面的背包背回雙肩,朝大家做個手勢:不能再等了。
這是“無間道”的鐵律,出發之前說的一清二楚。黎昊晨率先響應,其餘幾人也沒什麽異議,大力卻搖了搖手,單手指着地面,又指指自己的腳:他走不動了,要留下來。
這位大力士看起來并不好,眼神透着恐懼,神經質地東瞧西看,仿佛廣告牌是紙糊的,喪屍随時沖進來似的。
再往前走非出事不可,雷珊點點頭,朝來路指指,又指指太陽,意思是不行就趁着天亮回去。
他的哥們王心樹有點失望,用力和大力擁抱,指指城中,決定繼續向前。
其他人怎麽樣?雷珊擔憂地望向僅剩的同伴:盡管年紀最輕,又高度緊張,楊雲迪卻是最堅定的,指指黎昊晨又指指自己,像是說,晨哥去,我也去。
就像雷珊面試觀察的,新人53號冷靜沉着,主意拿的很穩,迅速指指城中;他的室友兼搭檔52號新人着實猶豫一陣,又看看他,這才決定跟随大部隊前進。
公交車站被留在身後,率先出發的雷珊像一滴小小雨水,逐漸融入喪屍的汪洋大海。
休息兩次之後,太陽堪堪落到西方樓群邊緣,彩霞鋪滿天空,一道長長的深灰圍牆落入視野。前方不遠處是大門,門邊挂着幾塊白底黑字的招牌–公安局到了!
長途跋涉将近九公裏,總算沒白辛苦。
興奮和激動同時湧入雷珊胸口,無聲無息地晃笑着,慢慢挪動腳步轉身:三、四米外的黎昊晨也咧着嘴巴笑,被血淋淋面孔襯托,兩排牙齒格外白–他身後幾百米之外的地方突然雜亂不堪,有人尖聲慘叫,随後是利刃切斷肢體的聲音,四面八方的喪屍像發現羚羊的鬣狗般撲過去。
有人被發現了!
救不了他–是我們的人嗎?雷珊深深呼吸,在滿目喪屍中竭力尋找:楊雲迪距離黎昊晨七、八米,新人52號和53號正并肩前進,聽到聲音想回身,硬生生忍住了,僵在當地;王心樹呢?
微微掂起腳尖,雷珊看到一個大個子跟在後頭,頓時松口氣:不是自己人。
騷動逐漸停歇,聚攏在一處的喪屍卻沒有散開,咀嚼聲不絕于耳,在溫暖明亮的夕陽中令人不寒而栗。
走好,陌生人。雷珊用目光朝同伴示意,慢慢側過身體,朝着公安局大門進發。緊阖的兩扇鐵門完好無損,顯然是特意鎖住的,倒令心情沉重的雷珊多了些期待:槍支彈藥應該還在。
七年之前和幸存者閑聊,小道消息不少:赤炎之後,政府期待醫療界研制出特效藥,藥沒研制出來,患者眼睛卻越來越紅,神志越來越模糊。發覺患者數量遠遠多于正常人之後,政府當機立斷,一方面留下少量人手維持秩序,大部分力量悄悄離開了。
這裏也是如此,武器不可能全部被帶走,機會也就來了。
大門進不去,翻牆倒是簡單,非得被發現不可:雷珊看看門前閑逛的十多只喪屍,只好順着圍牆溜達。
局子可真不小,足足走出半站地,院牆才拐個彎,雷珊跟着朝左,立刻眼前一亮:前方僻靜多了,一百米外有座被綠樹隔開的小小綠地,擺着健身器材和棋盤、座椅,幾只喪屍正在閑逛。
幾分鐘後,彙合的七號別墅隊員慢騰騰移動過去,兩人放哨,另四人同時動手,利索地解決掉敵人。
望着腳邊白發蒼蒼的老年喪屍,雷珊有點難過,顧不上多想,匆匆從腰間取下登山繩,像個套馬的漢子般回旋甩動,揚手抛得老高:繩索盡頭的鐵鈎牢牢抓住牆頭,拽幾下很結實。
這是她的拿手技能,幾位同伴悄悄豎起大拇指。
披着夕陽餘晖,雷珊利索地攀上牆頭,把位置留給下面的黎昊晨。
匆匆打量幾眼,武器庫應該在後面,她伏低身體,像條蜥蜴似的順着牆頭爬行。牆頭很窄,卻令雷珊覺得舒适,足足一天,此刻才安全些:喪屍看不到她。
差不多了吧?她打量着腳下一排房屋,距離太遠的緣故,看不清門牌上的職務,估計是領導們地盤。院落空蕩蕩的,居然看不到喪屍的蹤影,倒令她有點奇怪。
朝着後面打個手勢,她接過遞來的繩索挂在牆頭,算是退路,這才扳住牆壁,敏捷地躍落地面。
還好還好,一切順利,雷珊伸出手掌,和五位同伴緊緊相握;黎昊晨更是激動地拍她肩膀,力氣大了點,挂在她肩頭的腎髒破裂,濺了兩人一臉血。
笨死他得了,雷珊戳戳對方胳膊,率先走向房屋。
第一間辦公室鎖緊門,第二間第三間也是如此,後面的可以打開,卻沒什麽有價值,大家蹑手蹑腳地挑着用得上的東西帶走。
太陽已經落山,夜間效率大大降低,還是抓緊時間吧,反正今晚也得住在這裏,明早才能趕去醫院。拍拍翻箱倒櫃的黎昊晨,雷珊離開房間,朝着走廊進發。
盡頭那間鐵門堅固,會不會是武器庫?雷珊這麽猜測,輕輕推開房門:十多雙燃燒火焰般的眼睛盯着她,十多只手臂挾裹住她,四、五只頭顱湊到她身邊,嘴巴張的老大–“怎麽這麽多”和“黎日日千萬別進來”兩個念頭同時湧入腦海,雷珊像棵小樹似的僵立當地,眼睛也閉上了。
每次“無間道”,雷珊都唯恐澆在自己身上的喪屍血肉不夠多,此時更是如此:越來越多的喪屍圍過來聞聞嗅嗅,好在第三次休整的時候再次增加血肉,此刻整個人浸透在血液中,脖頸肩膀和背包挂滿內髒殘肢,實在沒什麽破綻。
于是喪屍困惑了,有幾只不甘心地圍着她,其餘的恢複原樣,自顧自發呆。
熟悉的腳步越來越近,緊接着停住了,随後
一動不動;門口喪屍聽到了,焦急地朝外猛撲,可惜門板是朝裏開的,它們沒什麽辦法。
黎日日還是挺機靈的,她開始慶幸,深深呼吸着打量四周:對面牆壁窗戶大大敞開,不知通往什麽地方。
接下來的幾分鐘像一個世紀那麽長,總算有了動靜:庭院角落忽然嘩啦一聲,房門也突然開了,一只又一只重見天日的喪屍疾沖出去,撲向傳來動靜的地方,雷珊則像獵豹似的沖向窗戶,敏捷地躍了出去。
腳下是黑洞洞的走廊,曲折盤旋,不知通往何方。雷珊提到喉嚨的心髒逐漸回到原處,雙腳發軟:即使加上七年前,剛才的險境也是數一數二的….
迎面撞入一個堅硬結實的胸膛,溫暖而濕漉漉,喪屍特有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雷珊想也不想,右手彎刀閃電般揮向對方脖頸,半空中的手腕卻被牢牢握住;對方手掌寬大厚實,力氣大的出奇,任憑她努力掙紮卻動也不動。
是活人!雷珊松了口氣,卻不敢出聲,左肩突然被對方另一只手掌按住,仿佛壓住一座千斤巨石,本能地屈起膝蓋,狠狠撞向對方小複。
這一下撞了個空,對方顯然是近身格鬥的高手,迅速後退一步,左手使出擒拿手法,抓住她胳膊一扭一帶,雷珊疼得彎下腰,胳膊被牢牢按在背後。
是個頂級高手!自己隊裏沒有這樣的人,平時練手,整個清寧度假村也找不出這種水準的牛人,鍋爐廠也沒有,難道是襄城九小和考拉公司的?
腦海飛速運轉,行動也不耽擱,雷珊奮力挺身,一記頭槌朝後猛擊,卻被敵人輕而易舉閃避;随後一只強壯的胳膊緊緊箍住她腰間,雷珊頓時呼吸困難,腳尖離地,右手彎刀被劈手奪走。
糟糕,黎日日他們在哪裏?有沒有遇到危險?我的槍~雷珊感到對方摸索自己衣袋,把□□取走了,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心底把對方罵個底朝天。
對方忽然停止動作,站在當地不知想些什麽,倒令她莫名其妙:有喪屍來了?一秒鐘之後,敵人單臂把她提在半空,大步流星朝着來路走,推開一間房門閃身進去。
雙腳剛剛落到地面,雷珊立刻躍開兩步,左手彎刀橫在身前,另一只手利索地拔出M9軍刀;和她恰恰相反,敵人目光從奪走的那柄彎刀移開,擡頭仔細打量着她臉龐。
他認識我?借着從窗戶映入的夕陽餘晖,雷珊困惑地望着他:面前男人足有一米九左右,如同一棵高大筆挺的樹,又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毫無疑問,他是位軍人,周身帶着一往無前的氣息,舉手投足都是無畏頑強,眼神堅毅。
像她自己一樣,對方渾身沾染喪屍血液,頭頂、脖頸和肩膀披挂着內髒和血肉,如同逃脫地獄的惡鬼;一柄自動□□跨在對方肩頭,還背着個龐大背包。
像是哪裏見過,雷珊有種直覺。是七年之前的故人?還是近兩年新見的朋友?哪個基地?加油站交易會?
“你是哪位?”她困惑地說,“我們見過?”
對方關閉窗扇,警惕地站在窗邊看看,這才把手中彎刀遞還過來,連帶着拿走的□□槍,聲音壓得極低:“前年七月底,襄城往西路上,見過一面。”
一位全副武裝的男人躍到車頂,手中□□開火,一只又一只喪屍頹然倒地–以上情形躍入雷珊腦海,令她很有些喜悅:原來是他!
“謝了!”她抱抱拳,爽快地接過武器,随手揮舞兩下,學着他壓低聲音:“那天多虧你幫忙,要不然就糟了。”
他笑了笑,顯然沒當回事,倒是有點感慨。“都快兩年了。怎麽樣,現在哪裏落腳?”
雷珊朝東邊指指,“就在襄城一帶混呢。你怎麽,到這裏來?”
他揚揚下巴,示意她手中的□□:“為了這個,你也是吧?晚了,該運走的都運走了,趕緊撤吧,這裏不安全。”
什麽意思?用不着多說,雷珊已經明白,這位一面之交的故人也在搜索、收集公安局中的武器,而且已經得手了。
辛辛苦苦,白忙一場,還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她滿心沮喪,什麽話也不想說:只差一步而已。
對方大概明白她的想法,态度很友善,“不光十堰,陝西境內的銅川、渭南、商洛、安康、漢中、寶雞,還有你們這邊的荊門、荊州、宜昌,小地方不敢說,大點的城市武器、醫藥都會陸續回收。”
也就是不用白費力氣了。
雷珊忽然打斷他:“借問,你在哪裏落腳?”
對方答:“秦鼎,聽說過吧?陝西西南,距離這裏兩百多公裏。”
秦鼎基地!難得有确切消息,雷珊關切地問:“那邊怎麽樣?首領是蘇慕雲吧?”
聽到“蘇慕雲”三個字,對方目光微凝,緩緩說道:“秦鼎領導有兩位,一位負責管理,一位負責基地安全,輪不到你說的蘇什麽。基地位置有限,去年就不收人了–不過,你要是想投奔,我可以引薦。”
還不等雷珊答話,房門忽然被推開,一位同樣遍身血污的白胖男人擠進來,也背着個沉甸甸的背包,挎着□□。見到多了個陌生女孩,他愣在當場,張着嘴巴想說什麽,卻被先來的男人搶了先:“回來了?”
白胖男人點點頭,眯着眼睛打量雷珊:“都回來了,外面等着呢。老胡,這誰啊?”
老胡幹咳一聲,“朋友。你先去,我馬上。”
于是白胖男人走了,順手關上房門。
這位特種兵隊長也不是一個人來的,該運走的八成已經運走了。記得他的隊員身手都很高強,裝備和作戰意識更是一流的,潛入城市更是如履平地,小菜一碟。
雷珊這麽想着,瞥一眼他背後鼓鼓囊囊的背包,心底忽然湧起一個大膽的念頭:試一試呗,大不了被拒絕。“老胡,能不能,商量個事?”
老胡答得爽快:“沒問題,我暫時回不去,寫個條子你帶上….”
“今天收獲不小吧?”雷珊指指他的背包,直截了當地說:“俗話說,見面分一半。你看,我們辛辛苦苦走了一天才走過來的,路上還犧牲了兩位同伴。”
她并沒撒謊:确實有兩名隊員不見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去。雷珊揮揮手:“要是見不着就算了,既然見到了,還想請你幫個忙:老胡,局裏的戰利品能不能勻給我們點,別讓我們白跑一趟。”
老胡似乎很為難,躊躇道:“這個,不太好吧?”
“上次就欠你人情,這次又得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沒斷然拒絕,就是有希望,雷珊眼前一亮,用友好口吻協商:“你看這樣行不行?算我們七號別墅欠你個人情,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招呼一聲。當然我們不能占你便宜,別的不敢說,藥還是有一點的~”
她把小金庫裏最珍貴的藥品背誦一遍,連嗎啡和杜冷釘也說了,“知道你們不缺藥,多備點也沒關系….”
老胡顯然被打動了,仰頭想了想,摘下背包往地面一放,頭也不擡地說:“你來了幾個人?”
“六個。”他們肯定缺藥!雷珊心花怒放,蹲在對面看着他,激動地眼睛都亮了,“方便的話,子彈多留點吧。”
片刻之後,老胡從背包撿出單獨包裝的六把□□,有舊款□□,也有新款□□,子彈留下一大排,又拿紙筆:“到了秦鼎,你把這個交給章軍長…””
秦鼎?正興沖沖挨個檢查彈夾的雷珊愣了愣,“謝了,我現在挺好,朋友也都在,暫時沒打算換地方。”
老胡動作停住了,看她兩眼,滿眼不贊成,耐心勸說:“小地方不行,防得住一時防不住一世,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喪屍守在城裏,還能将就;過幾年慢慢走出來,越積越多,野外就不好待了,必須有落腳的地方。何況,”
他指指面前一排□□,意味深長地說,“弄家夥的人越來越多,世道亂的很。上月我在南陽,已經有人占城為王了,沒點王法。”
說得有理,可秦鼎的事非常關鍵,得從長計議。
雷珊想了想,“謝了,老胡,我得和朋友們商量。”
他點頭,不動聲色地取出一份地圖:“把七號別墅标出來,要不然哪裏找你去?”
也對,人要講信用,七年之前的雷珊窮困潦倒,可也沒賴過賬。
她用手指沿着連同十堰和襄城的高速公路滑動,找到出口朝南行進,停留在一片小山坡:“清寧度假村,挺大的,山中間,我住在第七棟別墅。”
盯了一眼地圖,老胡懶得用筆,用手指蘸鮮血點在被她指出來的位置,這才收進背包。“行了,到時候我找你;現在不行,怎麽也得半年之後。”
這人真爽快,慷慨大方,場面人,雷珊贊嘆。“高速公路邊上有個加油站,叫做杏石口,我們村和其他三隊每月1號、11號和21號在那裏做交易,肯定有人在,不會找不到地方的。”
老胡“嗯”一聲,看看手表:“我得走了。怎麽稱呼你?”
“雷珊,雷雨的雷,珊瑚的珊。”她答,“你呢?”
老胡笑笑,“胡廣陵,古月胡,廣陵散的廣陵。”
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廣陵散更是千古絕唱。想不到面前英勇威猛的軍人居然有這麽充滿詩意的名字。
單手握住門把手,胡廣陵看看窗外低沉夜幕,回頭補充:“今天最好別動了,明天天亮再出發吧。兩公裏之外的十堰人民醫院,我們已經去過了;其他醫院要繼續往市裏走,太危險,沒必要。”
半分鐘之後,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低垂夜幕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運氣真好,把戰利品收進背包的雷珊興奮地輕輕哼着歌兒。
大概運氣真的不錯,不光雷珊本人安然無恙,黎昊晨五人也毫發無損:他們躲在一間空房,扔出雜物,把雷珊身旁的喪屍引出去,随後守株待兔,用老辦法把堵在門口的喪屍一只只引來殺死;雖然動靜大了點,可公安局和外界封閉,大街上的喪屍也就闖不進來。
“LOOK。”雷珊得意洋洋地打開背包,顯擺剛剛得到的戰利品:“總算沒白來–喂,一人一把沒錯,還是先放在我這裏,走火可就糟了;等你們挨個通過我的考試,打靶8環以上才許領走。”
“我靠”“行啊王小冊”“珊姐就是我的信仰!”同伴們七嘴八舌,就連糊了滿臉的血污也遮蓋不住喜悅:災難時期,能有把槍傍身,已經是最大的殺手锏了。
打聽幾句胡廣陵的底細,黎昊晨忽然招招手指,于是她湊過去。“王小冊,這人靠得住嗎?”
“還行吧。”雷珊對剛剛分別的胡廣陵印象極好,“估計他們缺藥,就跟我換了。對了,黎日日,要是能去秦鼎,你去不去?”
關于這座實力雄厚的基地,大家早就在加油站交易會聽說過,并不陌生;可惜從去年開始,秦鼎就不接收普通幸存者了,已經進入的人們受軍法管理,無論物資車輛都被基地統一征收,只能圖個溫飽,平時也不能随意出去。
黎昊晨晃晃腦袋,一絲遲疑都沒有。“不去。寄人籬下有什麽意思?還是現在好,想去哪去哪,想幹嘛幹嘛。”
沒錯,還是自己地盤舒服,希望度假村平安無事;下次見到胡廣陵,要好好向他打聽打聽蘇慕雲和章延廣的情況,知此知彼,才有把握,雷珊開心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