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辦年貨
夜深了,李老太仍坐在黑魆魆的小屋裏,洗着李虎讓她洗的衣服、被褥。
李老太老淚縱橫,心裏覺得委屈。不時地,她把手從冰水裏抽出來,放在嘴邊呵氣,想暖暖凍得通紅的雙手。李虎不許她往盆裏放熱水,說這樣才洗的幹淨。這些話,以前可都是她對姜紅說的。
幹了一整天活,李虎連碗菜糊湯都舍不得給李老太喝,只扔了她一個發了黴的馍。
李彩已經好多天沒來了。自從那次在家裏被李虎不客氣地罵過以後,她便氣得再沒來過。
轉眼間,原先在家裏稱王稱霸的李老太竟無依無靠了起來。
把活都幹完後,已經是淩晨了。李老太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來。近幾日來,她老覺得自己的左腳沉沉的。走起路來,就像腳踝上拖了一根沉重的鐵鏈一般。
李老太怕死,以為自己得了什麽重病,想去縣醫院看看。
“你都這麽老了,還浪費什麽錢啊?”李虎聽了李老太的話後立刻不悅地說道,“真要有什麽病,就在那裏等死吧,老東西!”
被兒子這樣數落,李老太心裏就像被刀子狠狠地割開了一個口子,痛得直鑽心。她無時無刻不在心裏罵着姜紅:“都是這個壞女人,帶壞了我的兒子。她一定不得好死!”
李老太知道罪魁禍首是姜紅,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虎不讓李老太點燈。因此,李老太只能摸着回到床上去。她一眼沒看到,撞上了一個桌角,頓時膝蓋劇痛了起來。
“吵什麽,磨磨唧唧的,還讓不讓人睡!”李虎又在裏面罵開了,“路都不會走,瞎了吧!”
李老太不敢回嘴。回到床上後,累了一天的她很快便睡着了。在夢裏,她還是得不到安寧。一個沒了頭的穿花襖女人老是爬上她的床,掐住她的脖子,任她怎樣掙紮,都不松手。這樣的噩夢,會一直持續到天亮,她醒來為止。
“還睡!快起來幹活!”
半夢半醒間,李老太忽然覺得有冷水澆在了臉上。她睜眼一看,李虎正站在她面前,惡狠狠地看着自己。她嘴裏嘟囔着勉強從床上爬起來,一面心裏罵着姜紅挑唆了李虎,一面心疼兒子被那個壞女人給蒙蔽了。
集體戶裏的人早就看多了李老太是怎麽欺負姜紅的。因此現在他兒子也這麽對她,到也沒一個可憐她的了。
李老太顫巍巍地從屋裏走出來,腳跛着,身子不住地打着寒顫。她是要到旁邊公用的竈間去打水的。姜紅怕她偷懶,便讓李虎跟在後面,看李老太有沒有偷吃東西。
李虎跟在李老太的後面進竈間時,正好碰上從裏面出來的莊一拂。
這是李家發生變故以來,莊一拂第一次見到李虎。剛一見到李虎的臉色,莊一拂立時吓了一跳。
只見李虎形容枯槁、眼眶深陷、印堂發黑,分明是中了邪的面相。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老太,腦子裏只想着姜紅讓他做的事。旁的事情,他都沒半點放在心上了。
莊一拂見了李虎的臉色後,心裏立時明白了個大概。他走到李虎家門口,向裏瞥了一眼,剛看見正往外探頭的姜紅。姜紅見到莊一拂,立時唬了一跳,連忙把頭縮了回去。
一看到姜紅的樣子,再聯想到絹花嫂說的那些事情,莊一拂馬上便對事情的原委猜出了個大概。他長嘆了口氣,在心裏默念了句:“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莊一拂回了宿舍,對李老太一家的事,一時也沒有再做理會。近日以來,他都在忙着另一件更為棘手的事情。
據說,村裏已經有十幾個女人莫名失蹤了。關于這事的傳聞,人們各種各樣的言論都有,而且是越傳越邪乎。有人說,她們是在山上碰上了野狼或者熊瞎子。也有人說,是掉下了山鬼設的陷阱,被吃掉了。還有的說,是偷偷翻到長白山二鬼子那邊去了。
莊一拂剛聽說這事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些黃皮子又出來作祟了。但是他去過幾次黃皮子洞,沒有找到那些失蹤的女人,甚至連屍骨也沒看到後,便又開始覺得這事或許沒那麽簡單。
既然在黃皮子那裏找不到線索,莊一拂便只能在那些即将失蹤的女人身上着手了。
“胡麗,”莊一拂吃晚飯時對胡麗說道,“到了夜裏,我在村東面看着,你在西面看着。碰到什麽不對勁的,你就先跟上,等有機會的時候,再來通知我。”
胡麗心裏不住地埋怨莊一拂,覺得他多管閑事就算了,還要拉上自己。自從那日兩人攤牌後,莊一拂動不動就拿了本太平經來給胡麗念,說是要讓她得道。如果不是這個年代的一些特殊性擺在那裏,胡麗估計莊一拂早就要讓她拜他為師,讓她老老實實做個女道士了。
“真是奇了怪了,”看着面前滔滔不絕的莊一拂,胡麗在心裏暗笑道,“沒聽說哪個狐貍精能當道士的。”
不過心裏不情願歸不情願,胡麗在表面上還是假裝聽莊一拂的話的。誰讓她覺得自己現在打不過莊一拂呢。
就這樣,一到夜半無人,大家都沉入夢鄉的時候,莊一拂便帶着胡麗四處巡視。
有幾次胡麗調侃莊一拂道:“你知道嗎,我們狐貍偷雞,挑的都是這種時候。”
每次聽了胡麗戲谑的話,莊一拂倒是從不氣惱。只要一得空,他便會将道家的各種經典講給胡麗聽,說她現在講這樣的話,都是因為妖性難改。每次莊一拂一本正經地對胡麗講道,胡麗都會頭痛不已,有時候她甚至恨不得莊一拂幹脆把她收了算了。
在開始巡視的10天裏,莊一拂和胡麗半點線索都沒得到,七七八八的牆根倒是聽了不少。沒過幾天,對于村裏哪家婆媳不和,哪家兒女打架,哪家夫妻分床,他們都知道了個一清二楚。
就在兩人想着要改變策略的一天夜裏,胡麗忽然見到一個女人偷偷從窗戶裏翻了出來。
那女人一出窗外就往後面的山上跑去了。胡麗來不及叫莊一拂,便先偷偷地跟了上去。
只見那女人走山上的小路,一直往東,最後走到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大青石邊。她左顧右盼,确認四下無人後就穿進後面的松林裏去了。
胡麗小心地跟在那女人後面,眼見着她走到了黃皮子洞前。一頂大紅花轎就停在洞口。女人像中了邪一樣,一點都不害怕,徑直就坐進了轎子裏。
林子裏黑黢黢的,鴉雀無聲。
四只黃皮子從洞裏爬了出來,将轎子往林子更深處擡去。一路上,不斷有別的黃皮子加入了這支擡轎的隊伍。它們吹吹打打,有的吹唢吶,有的敲鼓,有的放鞭炮。到了末了,還加入了只長着白胡子、嘴角有顆痣的母黃皮子,它手裏拿着塊破布,像媒婆一樣,扭扭捏捏、搖搖擺擺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胡麗一直跟在這支看似送親的隊伍後面,直到穿出林子,進入一片寬闊地。這塊地方長滿沙草,白霧彌漫。胡麗跟着它們走出了林子,眼睜睜地看着這支隊伍消失在了前方的濃濃白霧之中。
還沒往前走兩步,胡麗就見到前面竟坐落了一片方圓幾十畝的宅院。這片宅院樓房連成片,內裏的亭臺樓閣上盡是象征富貴皇權的青黃琉璃瓦,兩扇朱漆門上挂着一塊碩大的匾額。匾額上書“黃大将軍府”。
胡麗沒再跟下去。她回去後,把見到的都一一說給了莊一拂聽。她以為莊一拂會馬上做些什麽。誰知他聽過後,竟就是點了下頭。而在那以後,他也再都沒有讓胡麗一起晚上在村裏巡視了。
時間一晃眼,1970年便過去了。元旦一過,如李隊長所願,山上清林伐木的作業在春節前完成了。大家終于可以踏踏實實地準備過年了。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莊一拂借了輛自行車帶着胡麗到鎮上去辦年貨。前夜剛剛下過一場大雪,雪停了,金色的陽光披下來,讓人竟有了種春天般的溫暖。
在鎮上集市裏,胡麗買了些對聯和過年貼的“福”字。
“你不買點什麽嗎?”
轉了一圈後,胡麗發現莊一拂什麽都沒買。
莊一拂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紅着臉地小聲和胡麗商量道:“那個,能借我點錢嗎?”
胡麗看莊一拂的為難樣,心裏雖然奇怪,但還是大方地掏了兩塊錢給他。
“呃,”接過錢後,莊一拂将錢塞進了口袋,又尴尬地笑道:“能再多點嗎?”
“不夠?”胡麗對莊一拂的行為有些狐疑,但還是又拿了五塊錢給他。
莊一拂拿了錢以後,并沒有買東西。他将錢放進了口袋,跟着胡麗繼續東走西逛。
逛到了中午,莊一拂和胡麗都有些餓了,便在一個小攤上吃煎粉。他們坐的桌子搖搖晃晃的。莊一拂低頭一看,原來是桌腿下墊了張折起來的舊書頁。
“你看這個!”胡麗也注意到了那個舊書頁。她将桌腿下的書頁抽出來,攤開一看,原來是一張豎排繁體的古籍書頁。書頁的最下側寫了一行小字-興安縣志。
“興安縣,”莊一拂突然想起了什麽,“這裏一帶在清朝的時候,是歸興安府衙管轄的。看看都寫了什麽?”
胡麗随意擇了書頁上的一行念道:“清,有一奇人李騰,喜豢黃狼,在長白山上設一道觀……”(黃狼即黃鼠狼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