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風呼嘯而過,辛晚聽了下自己的心跳聲,感覺心口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刮過來的風很輕松地就将它灌滿,裏面呼啦呼啦的發出聲響,大得就要壓過自己的心跳聲。
她看到眼前的少年忽然不說話了,徐時瓒才彎起來沒多久的唇一點點壓平,他的眉眼跟着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霜。
“說話啊。”辛晚忽然覺得很累,她合了合眼,用一種自己聽了都很疲倦的語氣。
“師姐。”徐時瓒半低着頭,伸手攏住她衣角,辛晚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小半截下巴。
“我錯了。”他開口。
語氣和以往數次的求和沒有任何不同。
辛晚這才覺得那些灌進來的風有多麽多。
它們鼓起來,漲得整顆心酸脹起來。
她将徐時瓒的手指一根根撥開:“你沒有錯,你從來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徐時瓒看着她的動作,伸出手茫然地還想拽着人,被辛晚避開。
他于是望進辛晚的眼。
那股冷風好像順着血管游走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卻壓不住她滾燙的、炙熱的情緒。辛晚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難過多一點還是生氣多一點點。
“我在你眼裏,不就是這樣麽?”她很輕地開口:“所以你沒有必要告訴我你已經能看到了,你嘴上師姐師姐叫的好好的,實際上有把我當成你師姐麽?
我或許只是你利用的一顆棋子?或者是你閑暇之餘的一個新鮮?反正你最愛看熱鬧了,不是麽?唬着人團團轉的時候,你只是覺得‘啊,好有意思啊’,不是麽?”
徐時瓒第一次聽她語氣這麽輕的說話,仿佛說的只是對她而言的一件小事。
但是他就是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碰了幾下唇,想說不是的。可是她說的每一句,都是無可辯解的事實。
辛晚想過徐時瓒或許會惱羞成怒地辯解——如果她對他尚且還有利用價值的話。
或許會似笑非笑地冷嘲她一番。
無論哪樣。
總好過這樣。
他一句也沒有說。
仿佛已經蓋棺定論地告訴她,她的每一句話都是這樣的,徐時瓒沒有理由,也不需要和她多費口舌。
“沒關系。”她繼續開口,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告誡他人:“沒關系的,本來這就是一筆虧本買賣,我被你下了咒,就算再怎麽讨厭你,不也得面上阿谀奉承,裝作一副與你關系不錯的模樣麽?”
徐時瓒好像忽然被刺痛,他眨了下眼,再垂下眼睑時,那雙漂亮的眸子已經完全冷了下來,他死死地盯着她。
好像有毒蛇從身後一寸寸攀爬上來,冰冷的信子吐息着,讓辛晚出了一身粘膩的冷汗,連體溫也跟着降下來。
辛晚艱難地吞咽了下,吵架最忌對方什麽也不說,她對他的沉默寡言有些不耐:“還有什麽事麽?沒什麽我就先走了,只是倘若你還有半點良心,就給我把咒解了。”
徐時瓒前面的沉靜好像忽然找到了破口子,他揚起了手,好像終于慢半拍反應過來辛晚和自己還是有一道惡毒的咒相連着的。
他于是終于從煩躁的、焦灼的情緒裏稍稍脫身。
“師姐。”
辛晚內側的血管忽然狠狠跳了幾下,脈搏微顫,讓她心驚。
果然,下一秒,痛意無孔不入地鑽進了身體。
“你走不了啊。”他這樣說,伸出手來輕輕牽住了她的。
痛覺其實不大,只是毫不停歇,連片刻停頓也沒有,叫人喘息不上來。
“我最讨厭你這副模樣。”辛晚很沉重地呼吸着,語氣學着他的同樣惡毒:“你可以對我用任何陰招,你以為痛了我就會和你低頭麽?”
徐時瓒的手指猛顫了幾下。
他忽然不想繼續聽辛晚說下去了,只是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捂住她的嘴。
血腥味進了辛晚滿嘴,鐵鏽味嘗起來很難吃。她咬得時候用了很大力,徐時瓒的虎口處于是汩汩地出着鮮血,牙印很大一個,刺得很深。
就算再痛,他也只是蓋得更近,沒有一絲松動、十分執拗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辛晚看到那枚牙印,罕見地從心底漫起一點愉悅感。
她擡起頭,唇齒離開他的虎口,就算被蓋住了,也要含糊地說着:“我讨厭你。”
徐時瓒的手指動了下,虎口那裏的血出得更大了,濃郁得好像要将他的手指都染上顏色。
現在這樣做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
應該做些別的。
理智告訴徐時瓒。
但是他沒有辦法。
辛晚的嘴唇翕動,很輕易地就說出了叫徐時瓒聽起來十分不喜歡的話。
于是他用那只手的手指抵住了她脆弱的、纖細的脖頸。
辛晚腦袋轉了下,掙紮了一會。
又被徐時瓒用另一只手按住腦袋。
“別動。”
辛晚老實不動了,只是一雙眼還是憤恨地看着他。
徐時瓒虎口湧出來的血一部分也蹭到了她的脖頸上,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了。
他看着那一塊從他手裏出來,到了她身上的血,莫名地有種充實感,仿佛就該是是這樣的。
辛晚就應該好好地待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他的每一寸流出的血都應該到她身上。
只有辛晚在他周遭,需要他才能好好活着,徐時瓒才是穩定的、完整的。
兩人的影子靠得很近,仿佛在月光下接一個細長綿密的吻。
“師姐還要走麽。”他的手指沒有使太大的勁,辛晚硬要掙開還是有所機會的。
她怕徐時瓒這個瘋子又做什麽,于是只能放慢呼吸,用輕微地掙紮告訴他答案。
“要是傀儡,就不會走也不會鬧了。”他忽然說。
好像臨頭淋了一場冰水,凍得她呼吸不了,只能在寒潭一樣的溫度中輕顫。
辛晚看着他另一只手勾着的傀儡絲,後知後覺漫上了恐懼。
“徐時瓒,你不能這樣!”她歇斯底裏,用手指去掰開他的。
徐時瓒倒是很簡單地撤了手。
辛晚立即防備地架起劍,謹慎警惕地看着他。
無論徐時瓒剛剛的話是不是真心的,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夠辛晚膽寒,是一定要離開他的了。
“師姐喜歡多長的絲線。”他歪着腦袋,看起來十分認真地和她探讨這個問題。
瘋子。
真是個瘋子。
辛晚咽了口口水,緊張得每一塊肌肉都在微小的顫抖着。
她垂下眼,朝他走過去一步。
“兩尺吧。”辛晚開口。
徐時瓒低頭看着兩人湊近的影子,彎起眼睛,剛要說什麽。
辛晚沒給他足夠的時間。
她手裏的劍橫空穿過了他的肩側。
溫熱的血液濺出來。
劍刃、手背、衣角、臉頰……到處都是。
徐時瓒才像反應遲鈍的傀儡。
他盯着那塊一直出血的窟窿,覺得自己應當是疼得死去活來的。
可是最後也只能攥了下手指。
辛晚怕他反應過來,握着劍的手心都出了一手汗,她将劍刃拔出,倒退幾步,沒有一點猶豫地跑了。
血暈開他的白袍,非常狼狽。
徐時瓒想,又覺得辛晚這時候應該是不會管他狼不狼狽的了。
月光零零散散,照在他單薄的背影。
拖出一道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連影子也沒能留住辛晚的。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
辛晚覺得自己身上全是粘膩的血腥味,斷不幹淨,讓她有種徐時瓒始終在附近看着她的感覺,叫人的心一點點冷又麻木了下來。
她怕死,更怕被做成沒有反應的木偶人。
徐時瓒身邊是斷然不能留的了。
辛晚壓下沒能平穩的心跳,努力讓自己用清醒冷靜的頭腦面對眼前的情況。
身側一道劍意又快又狠地擦了過去。
辛晚緊急停步,發現徐時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追上來了。
他肩膀的傷口沒有包紮,裸露在外,血還在淌着,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辛晚被燙到,移開眼,不敢再看。
他的神色十分陰郁,站在郁郁蔥蔥的樹下,月光照不進來,徐時瓒整個人都在暗處。
氣勢不能輸。
辛晚硬聲硬氣:“還想再被捅一劍麽?”
徐時瓒沒有回她,還是直直地朝她看過來,辛晚被他盯得一顆心七上八下,趕在他面前,把劍遞了出去。
徐時瓒用劍回擋,很輕松地就拿下這一劍。
實力相差有點多。
不過幾招,辛晚就有些不支,她撐着劍,急促地喘息着,“欲晚”碰到徐時瓒的鮮血,比往日更亮了。
或許先前徐時瓒還可以留她一命,但是捅了那一劍下去……
辛晚苦笑了下,覺得是徹徹底底要死在他手裏了。
她支起身子,最後朝他揮了一劍。
劍光亮了一下,忽然白光一閃,熟悉又陌生。
徐時瓒忽然怔了一下。
在白光的盡頭,仿佛能看到辛晚支着劍,波瀾不驚地朝他看過來。
他合了下眼,再睜開。
辛晚的劍已經到了面前。
她垂着眼睑,叫人看不清神情。
劍都在面前了,徐時瓒竟然走起了神。
辛晚越想越覺得離譜,她蹭了下指尖,腦子裏還殘留将他推下小山崖時被他輕攥了下的觸覺。
她都沒事,徐時瓒應當是沒死的。
辛晚想,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剛剛的事情,專心致志地趕路。
淩招宗離故安城不近,希望徐時瓒摔下崖底的傷足夠嚴重到支撐她回去。
不知是不是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專注了,辛晚一不小心沒注意,踩空一腳,絆到隔壁的樹藤。
樹枝掉下的大網将她鋪天蓋地地圍住了。
辛晚:……
所幸這破網只是獵人留下來捕抓大型野獸用的,都是普通的材質。
只是劍刃脫手,離她稍微有些遠了。
辛晚動了下身子,牽扯到腿,發疼,叫她龇牙咧嘴起來。好在簡單看看後發現只是扭到了。
她撐起半邊身子,伸手手去夠遠處的“欲晚”。
還差一點。
她屏息,更加賣力地将手指往前遞。
将要夠到的時候又被一只鞋踢遠了。
辛晚氣急敗壞。
擡頭,對上一雙無悲無喜的眼。
徐時瓒站在她面前,臉上什麽神色也無。
面色蒼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
逃跑成功這種事,有一有二沒有三。
辛晚想,
他也許會死,但她會更先死。
徐時瓒都摔下崖底了怎麽還沒事啊?!
她氣急,剛要說一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就見他忽然蹲了下來,低頭看她。
兩人之間湊得很近。
以至于辛晚能看到他眼底倒映的她的身影。
心髒忽然極速跳動起來,發出一聲接着一聲沉悶的聲音。
辛晚舔了舔唇,徐時瓒揚起手給她看。
他一臉困惑不似作假:“你是誰?”
辛晚:???
辛晚:失憶了?尊嘟假嘟o.O
寫這章的前面時候寫着寫着眼淚就掉下來了,我還以為我這麽厲害,都能把自己感動壞了。後面才反應過來,是中午沒睡覺,無意識地打了好幾個哈欠的生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