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蟻
事情不算順利地解決了大半,辛晚坐在庭院前面的臺階上,有些小心翼翼地偷看前面饴糖的身影。
他的手心攥得很緊,裏面是那些飄渺易散的破碎星光。
辛晚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所幸饴糖也不需要她的解釋,他活了十多年,死了也十多年,自然明白了,找了個地方自己靜靜去了。
徐時瓒坐在她隔壁,用手指勾着她的一縷頭發,很認真地纏來纏去。
辛晚跟着低頭,看他動作,他轉了幾圈,剛要繞好。辛晚就跟着飛快地站起來,看那縷頭發在徐時瓒手心脫開。
他拽了幾下,沒能留住,用一雙茫然無神的眼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師姐?怎麽了?”
辛晚将皺起的眉松開,勉強壓下心裏的不自在和猜忌,把話題拉回正事:“那現在就是要找到傀儡線是誰使的。”
徐時瓒虛虛地握了下掌心,慢吞吞地回了句“好。”
辛晚抿唇,不安、焦躁、懷疑,都沉甸甸地壓在她心裏,仿佛要将她溺斃在深潭之中。
“徐時瓒,”她忽然開口。
徐時瓒攥住的動作停住了,他歪着腦袋,看起來相當迷茫。
“上次那個虎妖的事,我沒有相信你,你非常不開心,”她一字一詞地說着,并且還直直地望進去他漂亮的眸,仿佛在看他的神色是否有所不同:“我說下次不會了,不是騙你的,希望我們徐師弟也不要騙人。”
徐時瓒跟着彎了眉眼,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種笑意,他沒有半分猶豫:“好啊,我當然不會騙師姐了。”
辛晚看他确實毫無破綻,很盡力地說服自己朝他笑了下,跟着“啊”了一句,将話題拉開:“關于那個傀儡線……我有一點猜測。”
今晚起的風不知道什麽緣故,刮得格外大,管兆起身,将被風吹得亂叫的窗支回去,再次轉身,卻很自然地将靠在桌旁的劍帶到了床邊。
辛晚透過拉開的瓦片看底下的動靜,猜測他下一步的動作。
下一秒,徐時瓒倏的回身。
刀光劍影,彼此碰撞發生锵鳴不絕的聲音。
辛晚将瓦塊放好,側着身躲過了就要到自己面前的劍,發現剛剛還好端端在底下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面前。
管兆眼睛還是笑眯眯的,他将手裏的劍收回去,用一種好像只是誤會一場的語氣:“啊,原來是兩位道友,半夜來此,我還以為是什麽妖魔精怪。”
辛晚此時懶得和他委與蛇虛,她開口:“管道友為何要下傀儡絲。”
管兆終于斂了笑,辛晚這才發現他的面相其實很兇,只是平時掩蓋的實在是太好了。
他抵住唇,很淡地笑了下,用一種很遺憾的語氣:“看來不僅沒能将我的嫌疑洗清,還将幾根傀儡絲搭進去了,實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自故安一遇,你的蹤跡實在是太高了,讓我們很難不想到你是故意跟着我們的。”辛晚盡量讓自己有條理,但想到被傀儡線纏繞瀕死的鬼還是忍不住皺眉:“除此之外,還有你的行為舉止……實在是有些熱心過度了,當然,還有你幾次三番試探我們是否離開故安,與你初遇時迫切希望我們入城實在是有些悖離。”
管兆聽着,時不時點頭,他嘆了口氣:“到底是我太心急了。”
“本以為你們就是普普通通的修道人,才想着讓你們入城,使那只鬼吸取你們身上的靈力,沒想到……”
辛晚沒心情聽他繼續剖白,輕微碰碰徐時瓒手背,給他個暗示。
徐時瓒提劍迎面而上,管兆猝不及防地擦着劍緣,皮肉綻開。
辛晚得意洋洋:“喏,壞人死于話多。”
管兆于是不再多說了,他從懷裏抽出傀儡絲,甩着絲線過去。
“淩招宗又怎麽樣。”他冷嘲一聲:“不過是一群抱團的蝼蟻,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能與之抗衡。”
辛晚冷笑一聲,覺得他口氣未免太大了,更覺得自己被徐時瓒傳染,此時難免想嗆他幾句。
她冷嘲熱諷:“你用什麽抗衡?用你傀儡絲控制的鬼怪幫你吸食的靈力麽……沒用的東西。”
管兆果然被氣急,手裏的銀絲在月光下舞動,泛着細碎的光,末尾出又墨黑一片,像淬了毒似的。
但是辛晚的話并沒有說錯,管兆走得都是不入流的奇門遁甲和下作手段,唯有傀儡絲還算能用上幾分,脫離了這些,他的劍術實在是一言難盡。
辛晚實在是擔心那幾根傀儡絲,怕自己也被操控,不敢湊他太近,只能用劍意時不時刺他幾下。
相比之下,徐時瓒受它的影響就要淡很多。
偶有銀絲繞上他手踝,他回手就可以用劍刃輕輕巧巧地叫它們斷開。
再不濟,就是皺着眉一根根将這些銀線拔出。
辛晚驚異他竟然不怕這些東西,礙于管兆在,不好顯得自己太沒見識,只是掩飾地碰碰鼻尖。
管兆的震驚則寫在臉上。
他伸手拽了下,銀絲另一頭被徐時瓒握在手裏,随着他的動作,絲線摩擦過掌心,滲了點斑駁血漬,染在線上。
“怎麽會?”他吶吶開口。
徐時瓒對将死之人的耐心要高一點。
他甚至拉了下嘴角,心情很好地問:“知道傀儡絲一開始是用來幹什麽的麽?”
管兆原本怔怔地盯着銀線,聞言,倏的驚駭擡頭。
掌心傳來刺痛,他猝不及防地被銀絲劃破,身子順着銀絲的勁,跌倒到屋檐上,被帶到徐時瓒面前。
他費力掙紮,企圖松開這玩意,沒想到伴随痛意,那絲線一寸寸地從他指尖,紮入了他的身體。
叫他痛得忍不住倒吸幾口涼氣。
徐時瓒的腳輕輕巧巧地放在他的脊背上。
眉眼微微蹙着,十分嫌棄的模樣。他只好加大力氣。
如約看到管兆痛得吐出一口污血,才終于又有了點愉悅,能接着剛剛的話說下去。
今晚的月光明亮,照在他身上,疏離又淡漠,仿佛天上的仙人。
天上的仙人有一副好皮囊,微微笑時叫人動人,卻有這一副毒蠍心腸。
他輕飄飄地開口,手裏纏着那幾根傀儡絲:“一開始是本就是魔族拿來控制那些奴隸的。”
徐時瓒說完,仿佛忽然想到什麽開心事,彎了眉眼,又踢了一腳他的背:“你知道麽?那傀儡絲,還能一路順下去,捆着人的心髒,我叫你停,你的心——撲通一下,就不會動了。”
“瀕死的感覺可不好受。”他這樣說着,骨節分明的手彎了一下,管兆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确實是停了一瞬。
那一刻很痛苦,仿佛用人堵住他全身的每一處血脈。血液凝固,他連分毫的空氣都無法呼吸上來,四肢陷入奇異的僵麻,腦子跟着停了意識,像沒有意識的木偶,所有感官全都喪失,只能陷入一片寒涼。
徐時瓒松開了骨節。
空氣終于有所機會一寸寸進來。
管兆如同瀕死的魚,又像落水的狗,只能沖着掌握他命運的主人搖尾乞憐。
他嗓子幹啞,沒說一個字都像要咳血。
“願為您驅馳。”
徐時瓒歪着腦袋,好像在思考這筆生意到底劃不劃算。
辛晚終于從驚駭裏醒過來。
冷汗粘了她一後背,晚風吹過,冷得好像鑽進了每一寸骨頭裏,叫她連牙齒都在打顫。她喊:“徐時瓒!”
徐時瓒停了手裏的動作,帶着笑擡頭。
辛晚吞咽了口水,沒有說話,只是隔着寒涼的月色,冷冷地看着他。
徐時瓒和她對視幾眼,終于緩慢低頭,他将手裏的傀儡線纏繞好幾下,很惋惜地給管兆落了死錘:“你看,我師姐不讓我留你。”
管兆眼睛瞪大,也顧不得徐時瓒還落在他背上的腳,撐着瓦片就要起身。
他只是剛剛擡起了頭。
一柄劍從他後心口刺下。
血濺出來。
幾滴溫熱附着在徐時瓒的臉頰上。
他的眼裏無悲無喜,好像人根本不是他殺的一樣:“啊,死了。”
辛晚握着劍柄的手緊了又松,劍刃沒穩住,碰到瓦片上碎了幾塊,發出尖銳的聲音,将人拉了回神。
“師姐。”徐時瓒慢吞吞地擡頭,臉上還帶着血,笑意又是實實在在的,他跟邀功似的開口:“人死了。”
辛晚急促地呼吸了幾下,聽到自己沉悶的、一下一下跳的心。
她才發現前面許多日子,徐時瓒都只是在她面前蓋上一層虛假的面具。
一切關切都不能阻止他殺人,只是會讓他在即将見面的時候将殺過人的劍刃和手洗淨,用以粉飾太平。
如同加了蜜糖的砒.霜,包裹得在漂亮,也能使人致死。
徐時瓒終于慢半拍地反應了辛晚的不對勁。
他面上露出恰好的茫然和無措:“師姐?他不該殺麽?”
管兆該殺,
辛晚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
如同一只負隅頑抗的蝼蟻。
徐時瓒就是居高臨下決定它生死的人,只要他願意,他既可以死,也可以活。
那她呢?
她忽然想到。
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冷靜下來。
月光灑下,徐時瓒看到他們的影子挨得很近,實際上人隔得遠遠的。
徐時瓒想,往她那邊走了半步。
“徐時瓒,”他聽到對方說話,于是下意識彎了嘴角:“嗯?”
“你能看見了,是麽。”
明明是問句,她的語氣很輕,又篤定,仿佛根本不是詢問,只是一句諸如“天氣很好”的陳述。
寒風一過,冷得讓辛晚入墜冰窟,仿佛回到了她和徐時瓒後山相遇的那天。
她在他眼裏大抵和管兆沒什麽區別——都是拼命求生讓他看熱鬧的蝼蟻。
枝期同學今天的願望——希望大家可以多點“哈哈哈哈”讓可惡的!會飛的!廣東!大蟑螂滾出它的評論區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