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1 章 失明

失明

黑霧濃郁,帶着數不清的惡意朝徐時瓒湧過來。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霧裏,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劍柄,看起來像在數數。

那只道行高深的鬼見不得自己被戲弄,張牙舞爪地又沖過來。

終于到三百了,徐時瓒嘆了口氣,将劍推開,剛打算出手就聽到後面急促的腳步聲。

辛晚跑得氣喘籲籲,撐着腿,還不忘抽出劍,氣勢很足地開口:“二打一,總能贏的。”

徐時瓒微怔了片刻,辛晚甚至看到他的眼睛微微放大,顯得有點呆。

像沒轉過彎的笨蛋小狗。辛晚下定論,沒忍住彎了下唇。

徐時瓒忽然露出一個很開懷的笑,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他好像在祝賀辛晚:“看來師姐活下來了。”

辛晚尚且沒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忽然見萬仞劍意騰空而出,連帶着卷起片片陣劍浪。

飛沙走石,辛晚很勉強地睜開眼。

那數不清的劍刃直直地橫斷了空氣,一寸寸地劃破霧氣,狠厲地要将它們全釘在石壁上。

那只鬼于是化開更多的霧氣來抵擋,辛晚幹脆不想那些了,手腕一轉,跟着劃破眼前的霧氣,直直地将劍對住那只鬼。

左右逢敵,那鬼嘶叫幾句,凄厲的聲音響徹,一大片飛鳥振翅。

辛晚這一招用了十足十的靈力,雖然只是擦着那鬼虛無的肩過,還是讓它方寸大亂。那數柄劍刃于是齊齊發作,帶着千鈞之勢,将那惡鬼狠狠釘在石壁上。

那惡鬼身上不斷有粘稠的霧流出,好像就是它的血液。它的一張臉更加猙獰,辛晚不想再看它,側過頭沒想到和徐時瓒恰好對視。

他彎了下嘴角,心情不錯。

危險已除,惡咒也解,辛晚心情也不錯,回他一個笑,秉持人要言而有信實則是怕徐時瓒反水的考慮開口:“雖然咒已經解了,我還是會替師弟找靈石的。”

徐時瓒一怔,繼而笑開,眸子裏好像掉了細碎的陽光,他沐浴在日光下,整個人閃閃發光。

卻開口:“師姐,咒沒有解開啊。”

“什麽?”辛晚沒反應過來,忽然手內側的脈搏跳動了一下,很快一下,刺痛随着經脈流到到四肢,她屈了下僵硬的手指,這才明白。

“徐時瓒。”辛晚不自覺地攥緊手:“你大可不必如此,這算什麽?試探麽?看我會不會回來救你?”

徐時瓒對上她的眼,好像不明白她為什麽不高興,只是自顧自地開口:“我和師姐非親非故,換成師姐,大抵也不會相信……”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頓。

辛晚雖然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但又被“非親非故”刺到,同門十餘載,就算先前不熟,一起破了沉荒陣,卻連他片刻真心都換不來麽?

她揚起一點下巴,很倨傲的模樣,說得話也像刀子往人心口紮:“你怎麽知道我不會相信?只有師弟這種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她沒來得及說下去。

因為她忽然被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徐師弟罩住了。

印象裏,這似乎是徐時瓒第一次主動親近。

他身上恰到好處的鳶尾味好似無孔不入地鑽進人身上每一寸肌膚,因為仰着頭,鼻尖可以碰到他頸側的脈搏。

原來冷血的人的脈搏也是溫熱的。

辛晚忽然沒由頭地想到。

徐時瓒側身抽劍,又快又急,引了道驚雷到石壁上,緊接着,是清清冷冷的少年聲:“誅。”

辛晚被他抱得稍微有些緊,僵住的手臂不敢動,直到聞到腥臭的血腥味,才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麽。

徐時瓒看起來抱得緊,實在沒用幾分力氣,她輕微掙脫了下,輕而易舉地松開,朝他看過去。

徐時瓒臉上濺到了幾滴血,鮮紅的很,猶如地域出來的修羅。

他歪腦袋,朝她在的方向看過來,然後很緩慢地眨了幾下眼。

眼裏霧蒙蒙的,好像蒙了一層薄霧,不知道是不是辛晚的錯覺,她覺得徐時瓒的語氣裏似乎帶了點迷茫。

他問:“師姐?”

*

那惡鬼臨死前散了一團毒霧,大抵是想魚死網破,以死也重創他們。

辛晚背對着它,沒有發現它的小動作。

出乎意料的,徐時瓒救了她一下,并且因此瞎了一雙眼。

辛晚掰開果子,咬了一口,被澀得說不出話,只好皺着臉幹巴巴地咽下去。

徐時瓒于是笑了一下。

辛晚:“老實說,你是不是裝瞎的?”

徐時瓒的一雙眼格外好看,此時看不見了,眼睛格外霧蒙蒙,好像有常年不化的水汽在上面,看得人很容易心軟。

“師姐又不信我。”徐時瓒這樣說。

辛晚數了下他眨眼的頻率,又試着做了幾次實驗,确認他真不看見了,才微微有些放松。

平心而論,徐時瓒失明這件事和她确實有那麽一點點關系,但扯下前情什麽的,辛晚自覺自己并不算欠了他很大一個人情。

只是人瞎了,到底還是得治的,她嘆氣,給秋葉師姐傳了張訊符。

秋葉的道侶是名丹修,或許能有些法子。

只是又得暫時和徐時瓒綁在一起了。

辛晚越想越來氣,對着徐時瓒的模樣假動作的打了幾下。

出來看熱鬧的颉龐:……

秉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想法,他自然添油加醋地轉述給自己看不見的主人。

徐時瓒彎了下嘴角,笑得很真心:“師姐,想打可以真打。”

辛晚:不是?他怎麽有三只眼。

*

剛剛過了正午,辛晚想着先走一塊安全的地方看看徐時瓒的情況,領着人在林子裏瞎走。

林子裏的路有些難走,突出來的樹根和石子很多,辛晚不得已,被迫做他的拐杖。

徐時瓒揪着辛晚的一片衣角。

徐時瓒個子高,很容易踢到辛晚的腳後,而且他的存在感實在太高,辛晚沒辦法忽視,只好找話題和他聊。

“知道剛剛那個果子叫什麽麽?”她問。

徐時瓒晃了下衣角:“不知道。”

由此可見劍修天才也不是事事都明白的,辛晚得意地刻薄他:“師弟不行啊,這都不知道。”

徐時瓒悠悠開口:“師姐有沒想過,或許是我不想理你?”

他又晃了下她的衣角,辛晚明明沒有回頭,卻能想象到他此刻臉上一定是帶着一點更刻薄的微笑的!

她怒而把自己的衣服揪回來。

別揪了!自生自滅吧。

徐時瓒果然将手松開,看樣子真的不打算拉了,他帶着一雙水光潋滟的眼看過來,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啊,你的命還在我這。”

辛晚:!!!

徐師弟!你好刻薄!

她自诩能屈能伸,沒有半分猶豫地将衣角重新遞回去給他,十分大義凜然:“師弟,給你揪,麻煩師弟繼續揪着吧。”

徐時瓒的笑意更止不住了,少年的笑聲清越,好像水落擊石。

大抵是因為笑自己,辛晚看了幾眼,有些耳朵發燙,将頭轉回去了。

*

辛晚找了個偏僻的山洞,将人好好的安置,開始思考給徐時瓒找靈石的事。

言出必行辛晚師姐。她暗暗誇自己幾句,目光掃到徐時瓒,繼續吐槽:言而無信徐師弟!

“沉荒山周遭修為最高的就是那只鬼了,其餘的東西我可以解決,我出去找找靈石。”辛晚給他把劍放到手側,明明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揮了幾下意思意思。

徐時瓒很真誠地問:“不可以不找了麽?”

“不可以!”辛晚覺得有必要糾正下小師弟扭曲的三觀:“言出必行、實誠守信,掌門都沒教你麽?”

徐時瓒的笑收得幹幹淨淨。

辛晚輕輕嘆了口氣,碰碰他的腦袋,他的頭發細軟,和他本人實在是有很大的區別。

她的語氣難得溫柔:“你看不見,我覺得你應當也是不高興的,那塊靈石找到了,或許能有一點用,對吧?”

徐時瓒沒有回應,手指揪着她的衣角,攥得手指泛白。

辛晚看他好像動搖了,趁機拽出衣角,露一個笑:“回來給你摘很甜的山楂。”

她說。

*

徐時瓒的世界很少是這樣樣子的,以前要麽是一片空白,要麽是一片血色,唯有此刻,舉目過去,皆是漆黑一片,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他在黑暗一片,卻好像能看清楚辛晚的面容。

一颦一笑,是非常鮮活的生命。

徐時瓒很少有留有選擇的時候,他的實力不至于對付不了那只鬼,實在不行就是兩敗俱傷,是他可以接受的結局。

但是辛晚不一樣。

徐時瓒說不上來,但他就是在某一刻,很想給她兩個選擇。

要麽離開他,然後被他用咒術殺死。

要麽留下來,永遠和他用一個咒法捆綁在一起。

他将前者的□□包裝得如同蜜糖一般,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要動手了。

可是沒有。

徐時瓒說不清自己是難過多一點還是愉悅多一點。

只是忽然有種:啊,她果然選了這個的感覺。

說不出是不是為了讓她對自己更珍視一點還是單純地想耍人玩玩,徐時瓒看到那團血霧,忽然就擋了上去。

他理不清楚,覺得辛晚大抵也會什麽毒咒吧,才讓他不僅沒有動手,還救了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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