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氣
萬柱閃電來得又急又厲,萬妖齊齊看向天空,只見霧蒙蒙的天空剎那間亮了起來,一整片天都是,恍若白晝。
緊接着,便是可懼的轟鳴聲,動靜極大,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開。
衆妖仍讷讷的,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轟隆的巨響,遠處散了一大片塵土,嗆得人幾乎呼吸不上來。
他們回頭望,
終于發現,周圍一片廢墟,塵土飛揚,亦然難以複原。
層層塵土底下,不知道掩沒了多少神像。
随着最後一具神像的碎開,那些鮮活的生命忽然散成虛無缥缈的霧氣,叫喊聲、吆喝聲,一下子都飛得很遠。
眼見剛剛還栩栩如生的景象消失,仿佛先前的數段經歷不過是大夢一場,永遠不為人知。辛晚還有些回不過神,直到被貼完追雷符咒回來的徐時瓒喊了一聲。
徐師弟到底還是被她忽悠去貼符了,她剛剛引雷震神像,耗費了太多的心力,握着劍柄的手抖了抖,顫得幾乎拿不住劍。
徐時瓒越過她掌心,将劍握住,颠了幾下。“欲晚”劍身顫了幾下,讨好似的繞着徐時瓒轉個不停。
辛晚虛得厲害,看到這副場景卻氣得連白眼都翻不出來,她有氣無力:“白眼劍!”
“欲晚”歡快地往徐時瓒身後避了下。
徐時瓒微笑着把它拎出來,丢回給辛晚,後者洋洋得意,小聲吐槽:“看,被嫌棄了吧……”
“欲晚”焉了吧唧的,辛晚剛準備繼續數落,地面忽然震了幾下,忽然形成了一個大漩渦,讓人猝不及防。
辛晚一時不察,勉力去掙脫,卻還是被拉着墜下去。四周一片黑暗,她握住徐時瓒的手腕。
他的身體有一瞬僵硬。
辛晚淚眼婆娑:“不會再落一次水吧?我真的會死的。”
徐時瓒:……
“是陣破了,師姐。”他無語凝噎。
徐師弟還是十分有人道主義的,沒有騙人,辛晚被露水砸醒的時候,他正倚在一棵樹幹上,閉着眼養神。
辛晚沒錯過他了無血色的唇,動了下身子,他神經緊繃的睜開眼,一雙眸子帶着淩厲殺意看過來。
目光觸到辛晚的時候又收了下殺意,露出一個很無害的笑,他揶揄:“師姐總算醒了啊。”
辛晚:……
她先前引渡驚雷的時候耗費不少氣力,覺得自己稍微多休息會也是情有可原的,剛打算嗆幾句回去。
徐時瓒忽然回身,抽出劍,橫檔過去,一道劍意橫空飛過,遠處的妖獸發出幾聲嗚咽,斷了氣。
他一轉身,辛晚這才注意到,他背脊後面滲出來的薄血,一大片,洇出散不去的血漬。
辛晚沒由來的心一驚,想到那個夢。
徐時瓒險些命送沉荒山。
辛晚胸口微微起伏,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沉重的呼吸試圖裝出很不經意的語氣:“師弟先前遇見很多妖獸麽?”
“是啊。”徐時瓒懶洋洋地擡眼看過來,配合眼睑下的小痣,一雙漂亮的眼顧盼生輝,仿佛在埋怨她,辛晚奇異地聽到他語氣中的委屈。
他說:“來的東西很多,妖魔鬼怪都有,我差點死在這了。”
辛晚默然,還沒想出怎麽回應他,就看見他笑彎了一雙眼:“師姐真信了麽?師姐死了我都不會死。”
謝謝,但下次能不能不要拉我出來做對比!
辛晚愧疚之意馬上散了一幹二淨,她惡狠狠地瞪人,剛要發作,徐時瓒開口:“後面。”
辛晚自诩不會相信這小騙子一句話,揚了下眉,尚且未開口,一陣罡風忽然來襲,身後是寒涼一片,将她釘在原地,幾乎不能動。
徐時瓒用劍挑開那只忽然來臨的鬼焰,語氣硬聲硬氣:“真等死麽?”
辛晚慢半拍回神,跟着抽出“欲晚”,劍刃狠狠朝那只鬼刺去。
那只鬼原本還算平靜,燃得一點火焰也全是微小的,不知道是被徐時瓒刺到還是什麽緣故,在觸及徐時瓒時倏的就狂躁起來,掀起陣陣寒涼的鬼風。
辛晚搓了下胳膊,問:“你和它有什麽淵源麽?”
徐時瓒彎了下唇:“第一次見。”
“那就奇怪了……”辛晚嘀咕,她這邊很輕松,徐時瓒跟上了那只鬼的追殺清單似的,它纏着徐時瓒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辛晚于修行一事上自然比不上徐時瓒,只能趁那只鬼不注意刺上幾劍讓它痛痛,攻擊主力還是徐時瓒。
劍柄上的魔晶左右搖晃,颉龐在裏面覺也睡得不踏實。他嘀咕着徐時瓒又做什麽了,沒忍住好奇心,剛冒出個頭打算看一看,乍一見到這大場面又麻溜地縮回去了。
“你先前就該将這東西殺了的。”颉龐事後諸葛亮,痛心疾首地規勸。
他正對付的這只鬼算起來年歲和颉龐差不多大,颉龐魔氣鼎盛之際和它打得不分敵手,後來颉龐被鎮壓,它也跟着被囚在沉荒山,這幾千年光景過去,只怕它的鬼氣是只多不少。
徐時瓒先前幾次在它手底下吃的虧不少,在無數次輪回裏一次次殺它,這一輩子來找魔晶的時候一時不察,讓它跑了,也沒想着追回來除了。
“下次一定斬草除根。”徐時瓒側身,躲開它的一雙骷髅手,還分神和他交代。
颉龐:……你還有沒有下次還不一定。
徐時瓒刺出一劍,用了大半成的力,那只鬼卻絲毫沒有後退,迎着那劍,被刺中也要将爪子揮舞到徐時瓒身上。
徐時瓒急退了一大步,劍身回擋,卻還是被附帶的鬼氣沾了一手。
那鬼氣仿佛通人性,碰到活物就迅速的蔓延上去,好像要将徐時瓒一同鬼化,他的手臂上便帶着濃郁的黑色鬼氣。
辛晚留意到因為動作太大,他身後的血跡又暈染開,洇出更大一片,紅得仿佛在他脊背上畫了一朵豔色的芍藥。
那鬼用的明明是敵傷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卻還是發出桀桀的恐怖笑聲。
辛晚:徐師弟!還說你和他沒有私仇!
來不及想太多,她連忙上前替他分散了那只鬼的注意力。徐時瓒抓住時機,足間輕點,掠了上去。他提起劍,笑意收得幹幹淨淨,一副正色模樣,看起來确實很有名門正派佼佼者的模樣。
仿佛生來就是要拯救蒼生的。
徐時瓒的劍快得辛晚仿佛只能抓到片刻殘影,她能依稀辨認出來,徐時瓒這一劍,出了幾乎全部的靈力,劍意淩厲,去勢洶洶。
辛晚目光追随着那柄劍,看到它狠狠刺入那只鬼的體內,剛要松口氣,那鬼周遭忽然掀起一大片可怖的漩渦,鬼氣陰森森的,溫度好似都一下子降了下來。
“徐時瓒!後退!”辛晚朝他喊,見他幾步離開漩渦,心髒才終于恢複跳動。
然而下一秒,那漩渦忽然延伸數米,将他死死拉進層層鬼氣裏,辛晚也險些落入,她艱難睜眼,看到徐時瓒裸露在外的皮膚露出條條血痕。
徐時瓒掙紮幾下,剛散開的鬼氣又跟着前仆後繼般過來,一點縫隙也不留。
辛晚看到他朝自己看過來。
他動了下唇:師姐,快跑。
她的心一瞬間在無休止的下落,理智告訴她這是對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徐時瓒或許不會馬上死去,只要他還活着,一個人逃出生天就有更多獲救的機會。
可是、可是。
她尚且無從揪起心裏發悶的感覺,仿佛有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着。
徐時瓒朝她走了幾步,彎了眉眼,露出一個笑,複而繼續道:“師姐,快走。”
他生得實在是太昳麗了,辛晚覺得他好像幼時故事裏經常出現的塞壬,用美麗的皮囊、動人的言語,誘惑無知的漁民聽他的話。
辛晚晃晃腦袋,把暈乎乎的思緒捋清,她冷靜:“師弟,我們的生死咒還沒解。”
徐時瓒好像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很淡的笑,辛晚尚且來不及辨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忽然感到身體有什麽東西在進去,又有什麽東西抽離。
他露出無害的笑:“師姐,解開了。”
*
山路并不好走。
四周全是郁郁蔥蔥的灌叢和樹木,地上還有躲得隐蔽的石子,辛晚還得提防随時追上的鬼氣,連喘氣的功夫都不太有。
沉荒山實際并不多麽寬闊,辛晚很快就看到勝利的曙光——隐天蔽日的樹木遮擋不住的光亮。
明明只要在多幾步,就可以逃出去了。
辛晚的步子卻忽然一頓。
說不上來,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夢裏,徐時瓒渾身血跡的模樣。
那麽血腥,那麽……可憐。
再可憐也是自找苦吃。
辛晚告誡自己,徐時瓒險些殺了自己,他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下場怎麽樣都是活該。
就是這樣。她想,一步一步邁向屬于她的光明。
“師姐……”徐時瓒喊人師姐的時候倒挺安分的,眼睛會垂下去,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收斂起來,像迫切需要人收養的小狗。
“煩死了徐時瓒!”辛晚罵罵咧咧,順帶踢一腳隔壁的樹樁,發尾跟着動作轉了一圈。
作為一個善良的師姐。
還得負責小師弟的生命安全。
我真的很偉大。
辛晚呼了口氣,盡力說服自己,卻還是十分忍不住:“徐時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