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6 章 奧摩(Ⅱ)

奧摩(Ⅱ)

廚師收緊胳膊,把客人憋得連連咳嗽。但他還是客客氣氣地囑咐廚師,收好他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周五他還要過來看。

徒留大廳裏,伊澤爾跟艾樂芙面面相觑。

“這都沒打起來……該說不愧是‘親愛之城’嗎?”

“他打不過廚師吧。” 艾樂芙客觀地評價到。

伊澤爾一噎,然後求證一般問黑貓:“好艾爾,你也聽見了的,廚師剛剛叫他‘斐狄醫生’,對不對?”

“喵——”

“可我們等不到周五再跟他見面啊,三天後船就要開了。”

“斐狄”這個名字,是伊澤爾從鳥嘴醫生那裏聽來的。

離開莊園時,醫生曾告訴過旅行者自己在老家還有個弟弟。

“跟我不一樣,斐狄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不如說,像我這樣離家出走的兒子是奧摩的異類才對。”

這樣想着,伊澤爾把最後一勺炖肉送進口中,白陶盅內連湯汁都刮得幹幹淨淨。他有些撐,因為艾樂芙出乎意料地沒有吃多少。

“是不喜歡複合香料的味道嗎?”他揉着肚子問艾樂芙,“除掉常見的鹽與糖不算,肉桂、薄荷、丁香、金桔、黑胡椒、白豆蔻……他至少同時放了十一種不同的香料。”

艾樂芙兩只白手套撲着胡蘿蔔小貓,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樂乎,聽到問話頭也沒擡:“你知道,真正讓我覺得好吃的,不是這個。”

伊澤爾明白她的意思。

一種香氣、一種味道、一種顏色、一種聲音,如果其中少了“人情”這味佐料,僅僅只是一種香氣、一種味道、一種顏色、一種聲音而已。

但黑貓的指控比伊澤爾想象中更嚴重:“我覺得,奧摩可能沒有好吃的東西。”

“诶——起碼雞尾酒很不錯。但是貓又不能喝酒。”

在紅寶石的怒視之下,伊澤爾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結賬。

雖然揭示板上寫着九點打烊,但是店裏既沒有吟游詩人,也沒有長腿舞者,就連能說話的客人都只剩伊澤爾自己。

他一把揣起艾樂芙,推開小酒館的百葉門:“水手說了那麽多,怎麽偏偏忘了說奧摩的夜生活十分無聊。”

黑貓順着胳膊爬到他頭頂:“有沒有一種可能,根本就沒有夜生活?”

灰袍的旅行者走進一家服裝店。

他挑了一件顏色鮮豔的敞領襯衫,性格開朗的老板娘又熱情地幫他把腳上的皮靴換成一雙涼拖,

旅行者常年風餐露宿,膚色本就比一般人稍稍深一些,這麽一打扮,再在頭上戴一頂手工編織的草帽,用彩線織出一個個小漩渦的帽帶從耳邊垂下,鏡中人幾乎就是一個奧摩本地人的樣子。

他從行囊裏摸出了一張幾可亂真的面具,比着舉到和臉齊高。

面具不知是用什麽動物的皮制成,仿佛活物一般柔軟、溫暖,五官描畫精細,表情柔和,是一張讓人一見就心生信賴的笑臉。

“你決定好了?”窩在帽子底下的黑貓突然出聲。

伊澤爾也反問她:“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麽辦法進入真正的奧摩?”

旅行者的卷軸中向來不乏與面具有關的物語,比如厄利孔山的霧妖就擅長戴上面具蠱惑人心。

凡人的監獄中,也有不被允許摘下鐵面具的神秘囚犯的傳聞。

還有吟游詩人信誓旦旦地宣稱,“雲上之城”努比的貴婦人有一頂專門收納面具的魔法櫃。每次約會前,她都能挑出最合适的那一張戴到自己的臉上,讓每個見到她的情人都為她神魂颠倒。

鏡中的青年透過面具看向鏡外的伊澤爾。

“也許我還需要調整一下眼神,他們似乎更平靜一點?”

他一邊說着,一邊讓自己純黑、卻明亮而輕快的眼睛一點點暗下來,慢慢把面具嚴絲合縫地、貼到了自己的臉上。

“亞特羅斯?”

斐狄醫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鮮豔的身影。

“是你嗎?亞特羅斯!”

終于意識到有人在叫自己,戴草帽的青年放下手裏把玩的卷煙,轉過身。他有着一張和善的、讓人信賴的笑臉,即使經年未見,依然深深镌刻在斐狄醫生的腦海裏。

而當他倆終于面對面站在一起,仿佛一個模子刻出的笑容,任誰看了都要承認這肯定是一對兄弟。

斐狄醫生身邊同行的還有一位年齡相仿女士,左看看,右看看,似是驚訝極了。她小聲詢問自己的丈夫,那是否是他傳聞中離家出走的兄長。

只見斐狄醫生激動地連連點頭:“人們常說,遇見黑貓走向你會交好運。這麽說的話,我昨晚确實有在酒館遇到一只可愛的小黑貓。”

太太從鼻子裏噴出一聲冷哼。

斐狄醫生立刻豎起右掌:“廚師作證!我只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

另一邊亞特羅斯也認出了自己的兄弟。他大方地走過來,似乎根本不把長久的分別放在心上,毫不見外地跟他打招呼。

只是在得知弟弟已經結婚後,露出了稍稍有些意外的表情。

“看來我錯過了你人生中很重要的時刻啊。”亞特羅斯不無遺憾地感慨。

“沒關系。”弟弟大方得很,“現在你回來了,剛好可以趕上另一個。”

亞特羅斯這才注意到現在還是工作時間。

他直接問這對小夫妻:“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你真是離開奧摩太久了。”斐狄醫生跟他也逐漸變得不客氣,“這條街往下走只有一個目的地。大家都從那兒來。你忘了嗎?”

亞特羅斯加入了兄弟一家。他們一起走到街道盡頭。那裏背靠陡峭的懸崖,依山勢修建着一排白牆與珊瑚紅屋頂構成的建築。

他微微擡起草帽檐,在頭發與帽子的縫隙間,漏出一絲寶石般璀璨的紅光。他在心裏默讀出大門上方懸挂的名字——珀力提亞天使中心。

斐狄夫婦看起來對這裏并不陌生。

他們加入了一旁正在排的隊伍。很快輪到了。斐狄太太從手提包裏取出一張預約單遞給護士。

粉色的護士小姐仔細核對過上面的信息,又查看了夫婦倆的證件。确認無誤之後,她擡起頭,微笑着把一枚寫着數字“29”的圓形貼紙貼在了兩人手背。

“恭喜二位,請前往手背上的數字房間領取你們的孩子。”

“那我呢?”亞特羅斯大剌剌地把左手背伸到了護士小姐面前。

“大哥!”

聽到斐狄醫生的稱呼,護士小姐比較了一番兩人的長相。

“你們是兄弟。”她一邊說,一邊撕下又一枚貼紙,甚至還對亞特羅斯做出了一個精妙的推論,“你也是個醫生。”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得出來。”

中心內部隐蔽地安裝着明亮卻不刺眼的光源。原色的木地板上用柔和的彩色指示着不同的方向。

亞特羅斯跟在兄弟身後,注意到他們的前進線跟手背的貼紙是同樣的珊瑚紅色。他回頭往進門的大廳方向看,心中充滿了好奇。

“另一蒼青色的線通向哪兒?”他小聲問弟弟。

斐狄醫生說:“讓你無憂無慮的地方。”

亞特羅斯不信:“還有這種好地方?”

“當年你也這麽說。”斐狄醫生翻了個白眼,“爸爸要送你去那兒接受治療。你倒好,居然偷偷翻窗離家出走!那些外面來的商船也是,怎麽還拐別人的孩子……”

他對這樁往事怨念太深,說起來一時半會剎不住嘴。亞特羅斯有意聽一聽當年發生的事,也就不提醒他。但斐狄太太打斷了兄弟倆的對話。

“到了……29號房間!”

她的興奮經過這一路的醞釀已經上升到激動,迫不及待地推開了29號房間門。亞特羅斯貼心地留出二人空間給這對小夫妻,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口朝裏瞅了瞅。

房間內的空間并不大,對門的牆壁下放了一個嬰兒床大小保溫箱。斐狄夫婦把貼紙對準某個位置掃了一下。封閉的箱體打開,露出裏面皺巴巴的一個小嬰兒。

同時間,也不斷有鄰近的房間門開開合合。一對對夫妻走進去,再升級為一對對父母走出來。

亞特羅斯一開始覺得這裏是個造福生育的好地方,後來逐漸感覺不太對勁——

對一個總人口不到一萬人的小城市來說,遭遇到同類問題的奧摩人未免太多了吧?

就在他一個人琢磨其中的隐情時,斐狄醫生走出了29號房間,一巴掌拍在哥哥肩膀上。

“我記得媽媽說過,她就是在29號房間領的你。”

亞特羅斯擡起頭看着他。

斐狄醫生不自在地推了一下眼鏡:“後來領我的的時候,她特意申請了29號房。現在推薦我領孩子也約這個號。”

亞特羅斯尴尬地摸着脖子:“能出我這樣的逆子,可見這個號并不怎麽好嘛。”

“你是意外。”斐狄醫生瞪了他一眼,“像我不就挺好。”

又一組洋溢着幸福笑容的三口之家路過他們背後。等到他們走遠,這下,所有的房門都緊閉着,公共等待區只剩下兄弟兩人。

忽然靜下來的空間讓亞特羅斯隐隐有些不安。他把這理解為歲月造成的兄弟隔閡,并試圖通過搭話來緩解。

“……你太太怎麽樣了?”

同時,亞特羅斯覺得後頸有些發麻,空氣中似乎翻騰起某種無味的焦灼。然後他看到斐狄醫生對自己做了個口型。

對不起——

亞特羅斯,或者應該叫他伊澤爾,眼前一暗,接着,失去了知覺。

存稿箱告急……不趕榜的日子大概隔日更?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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