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萊茲(Ⅱ)
神奇的虹之城,葛萊茲。
這裏擁有全大陸速度最快的飛行競速賽,也同時擁有全大陸最脆弱的市民。葛萊茲人的身體像琉璃一樣夢幻而脆弱,乃至于曾經有國王在位期間禁止公開傳播物語,以免過于激烈的情緒讓市民碎裂。
但傳說終究只是傳說。
若是因此把葛萊茲人看作一群哭哭啼啼的玻璃人那就是大錯特錯。
與脆弱的身體素質相反,最勇敢的葛萊茲人無一不是能夠忍受熔煉的高溫痛苦,再三從瀕臨齑粉的絕境中重生歸來。
因此,不論那些流傳在外的物語如何演繹葛萊茲,它們都成功把絡繹不絕的人流引向城裏一年一度的飛行競速大賽。
即使沒有職業選手的精彩炫技,業餘玩家們的熱情也足夠把葛萊茲的低空堵得水洩不通。
就連艾樂芙都在勸說伊澤爾無果的情況下,憑借自己絕贊的手感與顏值,在小酒館搭上了好幾趟便車。
當黑貓走進小酒館,立刻會有相熟的客人喊着“艾樂芙小姐,這邊這邊”為她清出一個吧臺邊的空位。
這時,艾樂芙只需要輕巧地跳上去,優雅地轉圈坐好,然後在那些沒見識的外鄉人震驚的眼神中“喵嗚”幾句,酒保便識相地送上一杯特調的蜂蜜水。
艾樂芙喝完,回房的路上不忘看了眼今天的賠率榜。冠軍人選中,王子的支持率依然一騎絕塵。但在有力沖擊冠軍的黑馬榜單上,雷瓦的賠率水漲船高。
“貓咪小姐有要支持的選手嗎?”
見黑貓停下了腳步,一雙剔透的紅寶石半眯着,似乎正在沉思,投注員熱情地向她講解起來。
“算上今年,王子殿下就要十連冠了。即使他才遭遇了一場嚴重的事故,剛剛換好左腿,但大家仍然相信他的實力。投他贏面很大,但賺不了錢。好在年底他就要即位。這是他最後一次參賽了。”她追着黑貓的視線看過去,“——雷瓦?貓咪小姐認識這位選手?”
艾樂芙“咪”了一聲。
“那您的眼光非常不錯。”投注員沖她豎起兩只大拇指,“雷瓦選手是昨天才上榜的,昨天——”她翻了翻昨天的數據,“昨天才十三位,今天已經是第二位了!”
“并且他的賠率是最高的!”
随着比賽日期一天天的臨近,整座虹之城一點點沸騰起來。
這幾天早出晚歸的雷瓦,正是這片即将鼎沸的大海中最先上湧的泡泡。地下城出身的少年身量不高,體重和力量都達不到陀圖伽的合格要求,但恰恰符合飛行競速對輕盈有力的的追求。
要不要支持他一下呢?如此想着,艾樂芙舉爪按上印泥,在雷瓦的名字背後按上了一枚小小的紅梅花。
與此同時,經過地下城的死裏逃生,黑發的旅行者俨然把和平安寧的葛萊茲當作了療養聖地。艾樂芙回來的時候,伊澤爾正懶洋洋地躺在窗邊的躺椅上,一只腳趿拉着拖鞋,身上的睡袍皺巴巴的,一看就是起床後沒有出過門的樣子。
艾樂芙頂開窗戶,跳到他肚子上。卻被仿佛睡着的伊澤爾一左一右兩只大手一把包抄。
黑貓鼻翼翕動:“白蘭地?”
緋紅的寶石轉動,落到茶幾上的馬克杯上。棉花糖泡軟了,趴在濃醇的熱巧克力表面。茶幾下面倒着一只已經空了的長頸酒瓶。
也就是說,他一個人用一杯熱巧克力兌掉了一整瓶的白蘭地。
貓貓小口嘆了一聲。伊澤爾卻像聽到了她的心聲,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控訴道:“年輕的人也好,年輕的貓也好,都到了嫌棄大人無聊的年紀。”
“腳踏實地的男人?”艾樂芙四只爪子抵着他不斷貼近的臉,“酒鬼離遠一點說話——喵!”
第五十二次人貓大戰再次以伊澤爾滾去洗漱而告終。艾樂芙蹲在打開的窗臺上,吹了大半天風,才覺得自己可愛的皮毛完全散幹淨了酒氣。
見伊澤爾終于蓋着毛巾出來,她提醒對方今天記得早點睡覺,明天好去給雷瓦加油。
“這麽快!”徹底放空的伊澤爾完全沒在關心少年這幾天的奇遇。
聽完艾樂芙的轉述,他抱着貓一個仰跌摔回床上,像個酷愛說教的寫手一樣總結道:“可見世上并沒有無用之人,只有讓人無用的無用之地而已。”
葛萊茲飛行競速的規則非常簡單,以重在參與為第一編撰旨要。第一天是所有非種子選手集體出發的預選賽,第二天則是兩人一組、按照預賽成績逆序出場的競速賽。
競速賽的開場也貫徹了這種精簡直接的風格。
既是頭號種子選手,也是葛萊茲第一順位的繼承人,王子在兩分鐘內結束了他的開賽演講,贏得了全場觀衆一致好評的熱烈掌聲。王子沒有穿比賽服,而是按照葛萊茲的傳統風格穿了一條裝飾了虹色寶石的絲綢長袍,一頭蓬松的金色長發自然卷曲着,比頭頂的金冠還要耀眼。
伊澤爾早有準備地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鏡。
托雷瓦的福,他和艾樂芙分到了位于最後沖刺階段的梅山賽道的票。從觀衆席往上看,經過之前的層層擡升,整條梅山賽道高高插入雲端,像一條從太陽跌下的金色瀑布,巨大的落差帶來的可怖動能必須以極精巧的控制切入超過二百七十度的大回轉彎,是整場比賽最刺激的一段。
雷瓦的表現也不負衆望。
年輕的新人穿着最普通的制式比賽服,在一衆彰顯自我的選手中意外得醒目。雖然由于沒有積分被安排在靠後的出發位,但十四年沒有接觸過風的地下城少年對這種特別的氣流運動敏銳得出奇。
負責轉播的渡鴉很快注意到了他。
特寫中,比葛萊茲人更像個葛萊茲人的蒼白少年咬着下唇,額角的青筋跳出一個個小的十字,整個賽道中簡直找不出比他更緊張的選手。但少年手上的動作果斷精準,每一次微調,都讓背上的飛行翼以最佳的角度切入風的節奏,仿佛不是他在借風飛行,而是風主動送他一程一樣。
艾樂芙興奮地在伊澤爾左肩跳來跳去:“看,雷瓦!”
公共轉播屏也迅速切出一個小窗,實時顯示着風向、風速、以及雷瓦的飛行效率。
賽程過半,雷瓦成功從後半區突圍出來。在快要進入梅山賽道前,他已經進入領先集團之中。
梅山賽道自西向東,爬升角度小于三十度,猛烈的東風從山頂傾瀉而下,又因為複雜的谷地地形形成一個又一個渦流。若非熟悉這一賽段的老手,只怕是寸步難行。而集體出發又與單人飛行不同,飛行翼攪動的氣流會幹擾渦流,形成更加複雜的、無法預測的尾跡湍流。每年在梅山賽道前翻車的選手可以說是不計其數。
哪怕是現在的領先集團,待會兒也至少要有一半人折戟在這段魔鬼爬坡中。
聽着實況解說,艾樂芙揪心地薅起伊澤爾的頭發。
鏡頭裏的雷瓦一閃而過,開始爬升。
飽含水汽的東風像一場無形的豪雨,瞬間打濕了少年的前發,接着無數細密的水珠從幾乎垂直的飛行翼上滑落,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一道又一道迷你彩虹爬上梅山賽道,仿佛一朵又一朵點綴在青山間的七色花。觀衆席的氣氛也一浪高過一浪。
“虹之城!虹之城!”
他們起初各自喊着自己支持的選手名字,後來逐漸同步,開始異口同聲地贊美起葛萊茲。
而随着他們掀起的山呼海嘯,第一個攀上梅山山頂的選手,張開雙翼,迎着太陽,發起了他的終極俯沖。
最終,雷瓦以第七名的成績沖過終點,處于完賽選手的中位。但考慮到他是個五天前才接觸飛行翼裝的新手,也是今天完賽選手中罕見的非葛萊茲人,這一番表現算得上相當可圈可點。
果然,賽後采訪的重頭戲落在了雷瓦身上。胸前長着仿佛領帶一樣的異色雜毛的渡鴉記者,邁着矜持的碎步,恭喜雷瓦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然後追問他順利通過魔鬼爬坡的秘訣。
特寫裏的少年滿頭大汗,激烈的運動讓他整張臉像燒開了一樣。聽到渡鴉恭維自己的飛行技術,雷瓦連露出來的手、腳、以及沒露出來的全身都熟透了。
“是輔助導航儀。”
他很不好意思地把左臂伸到另一只攝影渡鴉的眼睛前,右手食指在左手腕表一樣的裝置上點了兩下,從表面立刻投影出一張魔法光幕,上面密密麻麻地刷過一系列複雜的數字與符號。
伊澤爾很感興趣地坐直了身體,摘掉墨鏡,頭往前伸,認出了光幕上的部分符號,跟實況轉播中切出的小窗十分相像。
“是件煉金産品,會自動測算風向、風速、溫度……哇哦,”他看着鏡頭裏雷瓦繼續操作,“還能根據真實斷面和人占面積模拟飛行路線。”
“這不公平!”坐在伊澤爾旁邊的一個觀衆忿忿不平。
他的腳下堆了一卷寫了字的黃布——伊澤爾一時想不起上面寫的是哪位選手的名字——看起來似乎沒有完成比賽。
不過這位觀衆的同伴另有看法:“飛行競速委員會在賽前免費提供選裝。自己不裝也怪不得別人吧。”
觀衆席上一時議論紛紛。
公共轉播屏上雷瓦的采訪告一段落,打着領帶的渡鴉記者總結了今天的賽況,并且預告,參加明天決賽的所有選手都已安裝了由飛行競速委員會統一提供的輔助導航儀。
王子殿下也和其他人一樣。
渡鴉特別強調。
“……葛萊茲始終尊重公開、公平、公正,追求更高、更快、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