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來說血族的容顏是定格在他變成血族的那一刻的,但景苒不一樣,她就像個普通的孩子那樣,打娘胎裏出來,牙牙學語,慢慢長大,景睦彥的夫人雪絮,自生下景苒後便元氣大傷,這十六年來以靜養為主。景睦彥有空的時候便靜靜地坐在殿中看着嬌妻愛女,覺得和這些年相比,自己之前的這五千多年都只算個行屍走肉。
女兒小的時候可愛極了,胖鼓鼓紅撲撲的小臉,其實看着更像她母親些,但那尖尖的耳朵和暗紅色的頭發則是随了自己,真不可思議,血妖也能有長得像自己的子嗣。小娃娃奶聲奶氣的喚着“爹爹,娘~”滿地亂跑,有時爬上他的膝蓋,纏着他玩,過不了半刻玩累了,又在他的懷裏睡去。跟随他多年的元齊說,殿下這些年的威嚴更勝但肅殺之氣少了許多,定是夫人和小姐的功勞。
可是這些年來,景睦彥也有一個煩惱事,便是女兒越長越大,也不知道長到哪天會停下,萬一真的像個凡人的孩子一樣随着歲月老了去那該如何是好。畢竟是萬千年來頭一遭,誰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即使是他,一統東澤的妖君,當初也為了娃娃張口吃什麽皺過眉頭。兵荒馬亂的時候夫人生下了女兒,從戰場趕過來的妖君渾身是血,夫人生産的時候也是大出血,命懸一線幾乎死了過去,好不容易金丹仙草合着妖君的血灌了下去,總算是活了過來,但是第二天便恢複了平常體型,細腰又不盈一握,哪有什麽奶水。
苒兒嗷嗷待哺,喂她吃什麽呢?找來些人血喂她,馬上給吐了出來,拿血族的血來喂,一樣吐了,哭得委屈,的确是餓了。無奈的景睦彥想了想,咬破自己的手指放到女兒嘴裏,女兒像是找到了什麽,安靜了片刻允吸了幾下,等辨出了味道又大哭了起來,把這血妖王的血一樣不給面子地吐了出來。束手無策了。還是旁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要不找些牛乳來試試?殿下點了頭,混亂之中找來熱好的牛乳,這侍女輕聲說,我從前當人的時候,娘死得早,照顧過幼小的弟弟,得尋個奶瓶來喂才好。終于,在這個叫靈兒的侍女懷裏,苒兒大小姐吮着牛乳,心滿意足地睡着了。
“爹爹。”苒兒一聲喚把景睦彥從回憶裏拉了回來,“爹爹你在想什麽呀?”
景睦彥晃了晃神,也覺得有些意外,竟突然想起許多苒兒小時候的事情,便道:“想起你小時候的事了。”
“爹,下月十五的又有賞月宴了嗎?”景苒又湊到父親身邊,乖巧地問。
“恩。”景睦彥伸手輕輕揉了一下景苒的腦袋,覺得這孩子似乎真是長大了,便說,“苒兒,你也長大懂事了,凡是必定要謹慎些,不可再任性胡鬧了,下個月又是賞月宴,最近殿裏來往的人多,你名義上是我和你娘收的義女,但實際上大家都對你的來路頗有疑問。你這些年也就學了一點三腳貓的功夫,若遇到什麽危險,後果不堪設想,知道嗎?”景睦彥道。
“知道了爹,我會聽爹話的!”景苒道。其實景苒為什麽問起賞月宴,景睦彥絕非不知道。
由于血妖一族和仙界一直保持着比較良好的關系,血妖族承諾吸血不将人致死以及協助維護妖界及魔界安定,換來和仙界一條不成文的協議,那便是仙界通常不除血妖,除非血妖吸血殺死凡人的時候被抓現行。
其實這對于仙界和妖界都是有利的,像是朝廷的招安,與其一窩子小山賊禍害人間,還不如留着像血族這樣精明也守規矩的妖來制衡四方。但為了控制血族,免得聰明透頂的血妖們哪天全族翻臉不認人地攻上仙界雲雲,血族的大型聚會定會有一兩位神仙前去監督。
但聰明如血族,此等被人盯梢沒面子的事情肯定會做得漂亮些,所以會在宴會前許久,便遞上燙金的帖子到仙門,邀請與自己關系不錯的仙人前來,通常,每個地方總有那麽幾個芝麻官小神仙和所管轄的妖界的血族私交不錯,每次便形式上的到到場,打個哈哈,喝點好酒,收些好禮,便遁了。
但這件事情在東澤是個例外,應該說就是這些年是個例外,桐夜殿的聚會,帖子遞到管轄東澤妖界的仙門,十之□便是仙界鼎鼎大名的東辰宮當家東辰君親自大駕前來。這仙界鎮守四方的四座宮殿之一東辰宮,自古為六界安寧立下汗馬功勞,九百年前的那場惡戰中更是殺敵無數,重創了魔君。
但戰後當時的東辰君辰朗受傷不淺,再硬撐了五百年後決定去九天泡泡溫泉頤養天年,便把當家之位傳給了兒子辰蘇白。辰蘇白那時不過一千歲,在仙界且算是個青少年,但就算是青少年卻也是個大名鼎鼎不出世的奇才,千年的功夫便攢下磊磊戰功。也算是衆望所歸的東辰宮新當家。苒大小姐看上的便是這位辰蘇白了。
每次聚會,辰蘇白便會準時到場,站在大殿的一方腰佩雲玉劍,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端然而立,從頭立到尾,活像個雕塑。也不知道這副尊榮在景苒眼裏怎麽滴就溫柔和氣了。仙界和妖界對東辰君每次親自到場這件事都頗有疑問,神仙們也勸過辰蘇白,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東辰君何必親自去呢?辰蘇白便會一臉漠然地答到:“桐夜殿乃妖界大派,不可掉以輕心。” 東澤的妖界也很委屈,被這麽個大神仙瞪着,美酒也喝得頗不順暢,這舞姬也不能再穿的更少些。
膽量大的也曾旁敲側擊地問及景睦彥,景睦彥便答:“東辰君為六界安寧盡職盡責。”所以這事情上唯一高興的,便是景苒了。景苒從小到大和東辰君的交集,便是父親開宴的時候,她偷偷地躲在大殿閣樓上偷看一動不動的東辰君。但這麽一動不動的冰塊臉東辰君是如何溫柔和氣的,景苒心裏自然有本譜,她有那麽一段美好的記憶,但多年來娘親一直說是她做的夢,并囑咐她不可告訴父親,她知道父親不喜歡東辰君,也不敢說,但打心底裏邊卻認定了東辰君是個溫柔和氣的好人。
事情是這樣的。那時景苒還非常小,大約便是她最初有些記憶片段的時候。剛會跑跑跳跳,奶聲奶氣地說些話。父親大約是出門了,母親帶着她到外公在人間的宅子裏小住幾天,祖孫三代聚一聚。
外公也是神仙,但外公倒是和父親關系不錯,可是外公很忙,這些年也沒見過多少次。那天便是暖春,清風拂面,母親和外公坐在大院的樹下聊天,她便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玩耍。似乎母親是一直在囑咐她不要在太陽底下曬着,但她高興極了,往常和父親在一起時總是在點着燈的黑乎乎的大殿裏,她倒是喜歡這暖暖的陽光,雖然曬着的時候身上似乎會有些疼,但她不在意,她喜歡那綠的樹,綠的草,飛來飛去的蝴蝶,捉也捉不到。
遠處似有人走過來,突然又停了下來,她擡頭看,那人站在陽光下,一身白衣,黑色的長發那麽好看,但那人愣在那裏許久,一陣風吹來,吹起他的黑發,但他還是站在那裏不動。景苒于是跑了過去,撞到那人的腿上抱着停了下來,擡頭瞧着他,那人小手一張道:“抱抱。”那人低頭看着他,似乎是想要抱她,又停在那裏沒有動靜。“抱抱~ 抱抱~”景苒搖晃着小手喊他。那人終于俯下身抱起了她,他好香,好暖,真漂亮。
那漂亮的人抱着她,讓她坐在手臂上,看着她,景苒拉着他的一束頭發繞在手上,他的頭發軟軟的,繞在手指上的感覺舒服極了:“我叫苒兒,你呢?”
那人突然笑了,眼睛彎彎的,身後的桃樹開滿了花,花瓣落在他的身上,美得景苒不敢眨眼睛。“我叫辰蘇白。”他說。
景苒覺得,這世上一定沒有更漂亮更溫柔的人了,于是她說:“苒兒喜歡你。”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下,又笑得彎彎的,于是世界就停在了那一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