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府大院內,燈火通明,一群下人亂作一團。
“劉大夫來了。”
随着一聲高呼,衆人如同有了主心骨般簇擁着這名老者快步走到龐文德的房間。
高卓三人也一起跟了過去。
龐文德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因不知傷勢如何,龐家人只為其擦洗了裸/露的肌膚處,并不敢輕易為他換下衣衫。
劉大夫在床前坐下,把過脈後,閉目沉思後道:“脈率無序,脈形散亂,應是受到驚吓所致,且魂氣渙散,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
“大夫,你可不能這樣說啊?”龐母被人扶在一邊,早已泣不成聲,“我們龐家就這麽一個命根子,可不能再出什麽事了。”
劉大夫無奈的搖搖頭,開出一張方子:“拿這些藥試試吧。”
只見方子上寫着:桑葚子、白參等常見之物,好在龐家大戶人多會常備一些藥材以備不時之需。龐夫人見方子上所寫的藥材家裏一應俱有,便念了聲阿彌陀佛,忙命人熬了去。
劉大夫收拾好箱子準備走人,卻不想被龐母喊人攔下:“我們文德生死未知,還望劉大夫能留下照看,倘若文德好轉,定重謝。”
幾個小厮立在劉大夫跟前,出路被堵的死死的。
“龐夫人,非老朽心狠,實在是家中老婦患有腿疾,夜間起夜需要人照顧,還望龐夫人體諒。”
“老身這就派人去将你夫人請過來,晚上與我同睡。”龐母說罷,便打發她身後一個丫鬟去請。
“不便勞煩。”劉大夫急的滿頭是汗,臉上的皺紋也深了許多。“龐夫人,令郎如今安睡,只需按時服藥聽天意即可,老朽在此着實幫不上什麽忙。”
“劉大夫啊……”龐母坐到床邊,摩挲着兒子的臉龐:“請你理解一個做娘的心情。”
“龐夫人啊。”文寧抱着樂兒走到房內,“人就是一個大夫,看病開方子,連抓藥都不是人家的事,你說留下就留下,是不是有點不地道啊?”
高卓和胥澤秋只覺身邊一空,竟沒發現文寧是何時到了屋內。
龐夫人是龐府最為年長之人,一言九鼎慣了,如今冷不丁的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外人反駁,不禁冷笑:“閣下是?”
高卓和胥澤秋見此情景,也走了進去:“龐夫人好。”
這二人是龍城的青年才俊,龐夫人是識得的,并不敢十分造次。
“二位公子深夜來訪,想必是聽說狐妖複仇的事了?”
胥澤秋彎腰行禮道:“亦琴夜間巡邏至此處,發現異響,是以知道貴府出了難纏之事。”
高卓将文寧拉到一邊,悄聲道:“速度挺快啊?何門何派?”
文寧回眸一笑,并不接話。
龐夫人吩咐旁邊的下人:“看茶。”
“二位公子可過來查看一下,這是什麽症狀?可與妖邪之物有關?不瞞二位,我們府上還同時瘋了一位姑娘,口中一直說着什麽狐妖,像是撞邪了。”
文寧自尋了個座位坐下,嗤笑道:“定是虧心事做多了,不然這邪怎麽不去尋別人?”
高卓瞪了文寧一眼:“少說兩句。”
他剛怎麽沒發現這個人話這麽多?
胥澤秋将龐文德身上的血跡查看一遍,道:“這血跡都是令郎自身的,傷口也像是自己弄出來的,臨死前應該有下跪。”
高卓贊同的點點頭:“而且被吓的不輕,□□有回龍湯之物,龐夫人還是将令郎梳洗一下吧。”
話音剛落,有個年紀小的小厮便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被龐夫人瞪了一下便趕緊跪下不敢吱聲。
胥澤秋瞪了高卓一眼,繼續道:“既然劉大夫說了他夫人獨自一人在家不便,還望龐夫人能夠大發慈悲放他回去。”
“老身也希望二位公子能理解一下身為人母的心情,至于劉大夫的夫人老身會派人将她接過來一定好生照顧。”龐夫人依舊不願意放人離去。
“可這不太合規矩吧?”高卓将劉大夫扶到一邊坐下,“劉大夫年邁,想必經不起徹夜的折騰,到時候倘若出了什麽意外,也是我們都不願意見到的。”
即便如此說,龐夫人還是不願意放人:“老身會派人好生照顧,不會出什麽意外。”
“呵。”文寧冷笑出聲,“難道令郎是沒有好生照顧?”
不得不說,他很會戳人痛處。
龐夫人怒從心起,指着他道:“你是誰?老身看你年紀小不欲與你計較,誰料你如此出言不遜,可見是個山野莽夫之流。”
文寧并不接話,也不生氣,只是逗着樂兒嬉笑。
龐夫人見對方根本不搭理她更是怒不可遏,下令道:“将這個不知天高地後的山野莽夫攆出去。”
“你知道你兒子為什麽醒不過來嗎?”文寧從椅子上站起,轉而問高卓:“你是九星府的人,那你們九星府管事的什麽時候到?”
高卓不知文寧為何會這樣問,雖有些不解但還是答道:“想是快了。”
話音剛落,只聽門外有人道:“我到了,有什麽事?”
話音中氣十足,歷文星率九星府一衆人等從門外走進來。
到底是久經沙場的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正氣。
文寧忙将樂兒包裹嚴實,好在年級尚小,妖氣并未有多少。
但歷文星還是緊盯着他,從他多年的辦案經驗來看:此人有問題。
“我聽說狐妖回來了?”歷文星掃視一周,“誰看到了?過來問話。”
龐夫人抹着眼淚走到歷文星身邊,福身道:“歷師父,看到的丫頭已經瘋了,許是受了驚吓衣不蔽體的便到處亂跑,如今關在柴房,着實不雅。”
“帶我們去看。”歷文星眉頭皺也不皺,不管變成了什麽樣子,他都必須見到本人問清楚。
“不必了。”文寧朗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過程。”
“好,請移步九星府。”歷文星伸手做出請的手勢。
“不必,就在這裏,這麽多人,剛好。”
文寧将樂兒單手抱着,另一只手向前方揮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魂魄在衆人面前緩緩顯形。
“文德!”龐母沖到氣息處,卻撲了個空。
魂魄雖然弱,卻并沒有被龐母沖散,那張臉正是龐文德。
只見龐文德跪在地上,朝着龐母的方向磕頭,被文寧禁锢了五感的魂魄,還活在前夜,一舉一動無一不是是在重複前夜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只見虛無的魂魄驟然伸出雙手,像是想要掐死自己的生身母親:“不,不是,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個妖怪。”
龐母吓得跌坐在床上,倒在龐文德的身體上,她用力晃着兒子的身體:“文德,文德,你醒醒,別吓唬娘。”
“回去吧。”文寧照着龐文德魂魄的肩膀一推,魂魄便回到了身體裏。
歷文星眉頭緊鎖:“即便如此,妖畢竟是妖。”
文寧冷笑道:“妖如何?人如何?單就這件事來看,你們,人的錯。”
龐文星從床上醒過來:“娘,我餓……”
“好好好,娘讓人給你做吃的。”龐母從驚慌變為喜悅,不論如何她的兒子醒過來了。
“龐文德,你看看我?”文寧趴到龐文德臉前。“你,看到了什麽?”
“走開!你走開!”龐文德的臉驚恐之極,雙手胡亂的揮舞着,要将文寧趕走。
龐母用盡全力将文寧推開:“來人,将這人趕出去!”
“做賊心虛。”文寧直起身,“你看清楚我的臉,你在害怕什麽?”
龐文德心緒慌亂的看向文寧:“不,沒有,沒有……”
歷文星默不作聲,卻是站在了門口處。
文寧站定身子,笑嘻嘻的看着龐文德:“還記得姝螢嗎?她托我問問你,她待你如何?可不能有一句假話哦?不然她還會回來的。”
“不,不行,不行,娘,不行,她不能來找我。”龐文德拽着龐母的袖子,竟又哭了起來,“娘,她不能來找我……”
“如今喊天王老子也沒用,更何況只是你娘?”文寧輕拍懷裏的樂兒,“乖,我們聽故事。”
龐文德縮在床角,道:“姝螢待我極好,待下人們也很好,可誰知她竟是妖怪,你也知道人妖殊途。
一日,府上突然來了一個游方術士說家中被妖氣籠罩,倘若任由妖物肆虐下去,我們龐家人必定會不得好死。
我心中自是很怕,恰好婉兒告訴我她認識一個法力高強的道士。
我們找來了這個道士,他說:妖孽強大,需暗行,肚子裏的孽種也留不得。
百般計劃之後,我們在她的飯裏下藥,希望能打掉孩子,也希望能除去狐妖。
可沒想到,狐妖撐了下來,她不僅生下了孩子,還安然的活了下來,甚至慢慢起了疑心。
至此,我和婉兒才覺得事态嚴重,生怕狐妖哪一日邪性大發殺了我們整個龐府的人。
為求生機,我們只好請九星府的人出馬。
但狐妖隐藏的極好,九星府的人來了幾次并沒有在她身上發現妖氣,以至于覺得是我在撒謊。
無奈之下,我只得假死,弄出獸爪的痕跡,派人去請了九星府的人。
當時我倒在門前,氣息虛弱,由不得人不信。狐妖也因心思慌亂顯出妖氣,這才逼得九星府的人出手。”
文寧将樂兒抱到龐文德跟前,讓他看了一眼:“知道這是誰嗎?這是姝螢的孩子,原本他該喊你一聲爹的,但你沒這個資格。”
“可我有什麽錯?”
許是突然覺得有九星府的人撐腰,龐文德居然硬氣起來:“斬妖除魔,天之正道。”
噗……
文寧一巴掌甩了上去,龐文德一口鮮血吐在了床上。
“住手!”九星府的人高聲喝道。
文寧轉身問在場的所有人:“你們什麽都知道了,還覺得你們是對的?是替天行道?狐妖做錯了什麽?她不過是被前世蒙蔽雙眼,愛上了一個混蛋,而你們這些凡人卻生生的逼死了她,你們難道不覺得有愧于天地正道嗎?”
“人妖有別。”歷文星走到文寧身前,“拔劍吧。”
斬妖除魔,守衛正道,是他一生為之前行的動力,不可能因為一件事改變。
“拔劍?”文寧突然消失在衆人眼前,“總有一天,你們的信仰會如我一般崩塌,你們的劍也會如我的方寸毫一般被自己封存。”
方寸毫?
歷文星想起一個傳說:幾百年前,有一個神仙因戀上一魔界女子而被貶出仙界,據說使的就是方寸毫。
方寸毫外形如一只毛筆。此神仙因耽于美色,嗜好美人圖,所以便将法寶煉成了毛筆的樣子。
歷文星嗤笑道:“原來是個谪仙,怪不得如此憤世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