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出了堕雲谷,再往南走,就是西陳境內,紀州城。
比起前面烏煙瘴氣的那些地方,它簡直好上太多,至少以卿河這身裝扮沒人會緊緊盯着她看了。
進了客棧,在浴桶裏泡上鳶尾花瓣,喝着她的雲頂月尖,再吃上兩塊糯叽叽的青團,這種神仙日子從進了洛城之後,卿河已經很久不曾感受過了。
小黑小白也難得吃上上等草料,委委屈屈地哼唧兩聲。沐池生也換了一身新的黑色衣服,收拾妥當之後,還是個俊俏的少年。
十一月廿八,已是快到冬天,卿河坐在窗邊看着樓下來來往往,沐池生就在她旁邊幫她溫着茶。
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幾百年前,朝闌帶着她來人間閑逛的日子,只不過朝闌總會在她耳邊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卿卿你看那個人,他家裏生了三個女兒,大一點兒的那兩個,都被他賣進勾欄裏了。”
“還有那個人,是個千金大小姐,家裏給她訂了婚,偷偷跑出來看對家公子的。”
“還有這個,是個歌伎,正要去大老爺家彈唱呢。”
“樓底下那家賣胭脂水粉的,夫妻倆昨個剛吵了架,現在誰也不搭理誰。”
“卿卿你想不想吃元宵?那邊有一家能做紅豆餡的。”
……
世事總難料,那第三個女兒,好好地在家中長大,嫁為人婦。千金小姐也沒見到心心念念的公子,倒被一個書生勾了魂。歌伎也成了大老爺家裏的小妾……
最有趣的是那對夫妻,丈夫偷偷跑了兩條街,買來一包點心,妻子別別扭扭地吃下,被逗得喜笑顏開。
他說那麽多,其實都是在說一句話,“卿卿你看,這人間真的很美妙。”
是啊,這麽好的人間。
“姑娘,茶沒了。”她回頭,好像看到朝闌一如既往的笑臉,再一眨眼,是沐池生那張不谙世事的臉。她錯開視線,問他,“十二月廿三,能到靖淮嗎?”
沐池生也不知道,夜裏回屋拿了地圖圈圈畫畫,算了又算,或許,大概,是可以的吧。
只是第二天兩人剛上路,就在城門外被一群髒兮兮的乞丐攔住了,他們進不了紀州城,被官兵攔在城外,只能對着每一個出城的人不停地乞讨。
有錢人家的馬車從他們身邊駛過,又在他們臉上揚起一地黃沙,只有卿河她們騎着馬慢悠悠地走着。他們抓住卿河的衣服,就好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卿河救不了他們呀。她只能狠下心甩起馬鞭,又在他們臉上蓋了一層泥。沖出人群的時候,她的衣服早就被扯得破破爛爛了。是朝闌做的最好看的那一件。
沐池生把他所有的幹糧都扔了出去,獨獨留下了懷裏的一份棗花酥。
卿河路上悶悶不樂的,不知道是心疼她的衣服,還是難受這可憐的世間。她在馬上轉頭,目光灼灼地看着沐池生,“池生,你會補衣服嗎?”她眼裏的期盼太過熱烈,好像衣服補好了,人間也就不是那麽千瘡百孔了。
可是沐池生搖了搖頭,他自然是不會的,他好像只能做好殺人這一件事。
遠處一紫色身影看着卿河身上的衣服自己換了一個模樣,輕笑着呢喃,“原來真的是個小仙子來了人間。”只是他的目光像蛇一樣陰毒,好像要将她侵蝕。
走走停停,終于在十二月廿三傍晚到了靖淮,放眼望去,街上都是在為浴火節做着準備的小攤。靖淮的浴火節,是全天底下過得最熱鬧的,她和朝闌,經常選在這邊過。街上熱鬧的氣氛把她也變得高興起來。她讓沐池生自己也出去好好逛逛,這是這只小白狼過得第一個節日。
她自己則在街上漫不經心的走着,挑了一張狐貍面具戴在臉上,一會兒看看朱釵,一會兒瞧瞧糖果,街上還有賣桃花餅的。“朝闌!我想吃……”卿河興奮地轉過頭,身邊卻空空蕩蕩,不見顏色。她嘴角垮下來,喃喃道,“我想吃鳶尾花餅。”
“姑娘?來個桃花餅吧?吃了桃花餅,說不準今天就能遇到桃花呢。”小販見她在自己攤前停下,笑着臉問她。她買了一個,咬了一口,并不難吃,她心裏也跟着隐秘地期待着。
不知不覺走到河邊,她看到各種各樣的花燈在水上慢悠悠地前行,有人問她,“姑娘也放一個燈吧?可以許願呢!”她搖搖頭,凡人的燈,不靈的。
她就站在河邊,沉默地看着越來越多的花燈,看得有些累。擡起眼的時候,正好就看到河對岸一個笑着的狐貍面具,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她已然飛身過去,而那狐貍面具就好像是她的幻覺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站在對岸,茫然地看着人群。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是唯一一個不開心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