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灘爛泥
這樣可怕的言論讓九瞳如墜深淵,她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涼,仿佛連血液都快凝固了。
匆忙跟顧淵道別後,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簡單沖了個澡,躺在床上,不多時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突然,她覺得自己的胳膊前所未有的松軟沉重,仿佛不受控制,九瞳睜開眼睛一看,魂都吓飛了。
她的胳膊變成了奇怪的觸手形狀,那模樣有些像章魚的腕足,卻長滿了眼睛,比章魚要難看上數百倍。
她在床上奮力蠕動着,挪到梳妝臺前。
朦胧的月光下,她終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樣。這是一灘長滿了眼睛的怪物,她看起來像一灘章魚狀的腐肉。
九瞳猛然驚醒,她摸着自己的身體,還算四肢健全,她瘋了一般爬起來,拍打着顧淵的房門。
昏暗的燈光下,顧淵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躲在牆角的小章魚,看着這一切瑟瑟發抖:這丫頭不要命了嗎?自家老大這種級別的邪神可以随便打擾的嗎?
九瞳穿着睡衣,頭發淩亂的黏在身上,此刻她面色蒼白,滿頭大汗,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
顧淵靜靜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态度堪稱溫和,他掃了菠蘿一眼,友好地邀請九瞳進屋坐坐。
小章魚好奇但慫,他默默退回自己房間去了。
顧淵給九瞳泡了杯熱茶。九瞳抱着杯子瑟瑟發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會變成怪物嗎?”
顧淵友好地回複她:“如果你說的是變成人類之外的生物,那麽,你正在改變的過程中。”
“我不要變成怪物,我只是個普通人,我也只想做個普通人。”渾然不在乎對面的人聽到這番話會有什麽反應,九瞳自顧自地說着,某種程度上,她幾乎在發洩。
“你和菠蘿似乎都把我當成了某種奇怪的生物,但我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生物,我也不要變成那個樣子。”
“江雨柔是個很讨厭的人,她總是找我麻煩,我們互相憎恨沒錯,但是,這樣的憎恨不至于需要她去死。”
“她的家人也很讨厭不錯,但我不能讓自己因此成為一個散播病毒的傳染源和一個濫殺無辜的怪物。”
顧淵在這一刻對眼前的女孩子失去了興趣,他有些想要睡覺了,但人是他請進來的,多少還是要敷衍一下:“你只是不太習慣,大家都是這麽做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邪神們都是這麽做的,沒關系,但我跟你們不一樣。”九瞳講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找到了精神支柱。
那一個瞬間,她幾乎覺得自己身體的某種異化停止了。
顧淵的神色在這一刻冷得可怕,他看着九瞳,像在看一只蝼蟻:“所以呢,你以為你的想法很重要嗎?”
“你大半夜的跑過來,跟我說你和我們不一樣?”
顧淵身上散發出來的巨大壓迫感,讓九瞳有些呼吸困難,她頂着巨大的壓力艱難開口道:“我希望能獲得您的幫助。”
“哦,”顧淵森然一笑,“我為什麽要幫你呢?”
顧淵高傲冷漠地看着她:“你會幫助一只螞蟻嗎?”
九瞳突然有些生氣,她驟然拔高了聲音:“你說我是螞蟻?”
“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吧。”顧淵退回到椅子上坐下,表示今天的交流到此結束。
“你明明可以幫我的。”九瞳低聲道。
“嗯,是。”
“求求你。”九瞳低聲下氣。
顧淵默默別開了眼睛,這家夥身上有自己眷族的氣息,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真是丢自己的臉。
某個家夥繼續努力:“拜托啦。”
顧淵長嘆一聲:“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我不想殺人啊,”九瞳在顧淵殺人目光下聲音越來越小,但她還是要堅持說完,“不變成殺人犯比較重要,我有沒有出息一點都不重要。”
顧淵讓她氣笑了,他伸手敲了敲桌面,然後指向門口,“您可以走了。”
“幫幫忙啦。”九瞳厚顏無恥做着最後的努力。
某邪神笑了,他的身後生出無數只猩紅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
九瞳瞬間僵在當場,她頭發都快炸了,恨不得原地起跳當場逃跑。
“您可以走了。”顧淵開始下逐客令。
九瞳站着不走,雖然很害怕,但是成為殺人犯也很可怕啊。
小章魚不知啥時候溜達出來了,躲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生怕顧淵一個心情不好直接把九瞳給滅了。
他挨挨蹭蹭挪到九瞳旁邊,伸出小觸手碰碰九瞳的胳膊。
哎呀,老大在瞪自己。
小章魚被燙到一般飛速收回小爪子,乖巧得蹲在一旁,宛若一尊雕塑。
顧淵跟這兩家夥僵持了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這事我知道方法,但你不夠資格讓我幫忙,那這樣,我給你一些提示。”他伸手往書房指了指。
“那裏有答案,你可以自己找,也可以讓菠蘿幫你,但找到方法只是第一步。”
顧淵地視線落在九瞳的臉上,他露出一個寒氣逼人的笑容:“每一種方式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你自己看清楚了再做決定。”
小章魚給九瞳劃定了大概的範圍。
“我已經好久沒看書了,回收幼崽的方法大概在這幾本中間,這個就得你自己找了。”
這些書很奇怪,雖然沒有上次那種怨靈般的防盜鎖,但是稍微看一會兒就讓人頭暈目眩,只想埋頭睡覺。
九瞳看了兩章只覺得頭昏腦漲,忍不住趴在書桌上睡着了。
小章魚無可奈何地趴在一旁。
顧淵掃了他們一眼,不緊不慢地喝着茶。
“您太壞了。”小章魚低聲抱怨着。
“她要方法,我給她方法,哪裏不對嗎?”顧淵禮貌微笑。
“這些書根本就不是給人類看的,上面的信息也不是人類能夠承受的,”小章魚有些憤憤不平,“您讓看的這三本,真要看完了,她離瘋也不遠了。”
“她看不完的。”
九瞳通過目錄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章節,她一邊看一邊流鼻血,她分明理解了書上說的內容,腦子卻仿佛被用針紮進去攪拌了一下一般,讓人頭痛欲裂。
小章魚蹲在一旁又是擔心又是着急,他趁着顧淵出門的功夫,悄咪咪把不相幹的書放回了架子上,小觸手在操作方法那一欄裏點來點去。
九瞳非常感激,她強撐着處于崩潰邊緣的意識,艱難地将書本翻到需要的那一頁,剎那間,巨大的信息量淹沒了她。
她直挺挺地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小章魚連忙用觸手護住九瞳的腦袋,這才沒讓她磕得頭破血流。
顧淵回來正巧看到這一幕,他瞄了眼桌上的書,似笑非笑:“你這自作聰明幹的好事。”
小章魚做賊心虛,不敢回話。
“這本書的內容不是她能承受的。”
說話間,九瞳倒在地上的身體慢慢抽搐着,慢慢變了樣子,她正在融化。
小章魚瞪大了眼睛,悲傷又難過,完了……
“她會在五分鐘之內化成一灘爛泥,”顧淵平靜地說,“和你的小螞蟻告別吧,菠蘿。”
書本的規則和人類的規則是不同的,人類脆弱的肉|體和精神無法承受過高維度的信息,偷窺神之領域的人類向來都是這個下場。
要麽精神毀滅,要麽□□消亡。
自古至今,從無例外。
“10分鐘了。”章魚看了看表,又看看地上的九瞳,嗯,她剛剛正在融化,但是沒融化多久又凝固住了,這讓她看起來像一支融化了表皮的冰淇淋。
“時間問題而已。”顧淵滿不在乎地喝茶。
30分鐘後,九瞳揉着腦袋從地上爬起來了。
在她意識回歸身體的一剎那,她身體的紊亂也恢複了部分正常,至少現在的她看起來,大部分還是個正常人類。
顧淵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最終沒說什麽,自顧自回了房間。
九瞳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
小章魚拿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你還好嗎?”
“……我找到方法了。”讓江雨柔回複正常的方式很簡單,就是将幼崽收回自身,但這個做法是有相當風險的。
這種方法就像将一只兔子生出的後代重新圈養回最初的那片草地,會出現嚴重的資源不足,草地會被徹底破壞,兔子也會全部餓死。
對個體來說,這種方式會讓身體出現嚴重的內部沖突,極端情況下會身體崩潰,意志消散。
“老大不願意幫你也是為你好,這些幼崽全部收回自身的話,你自身就要壞掉了。”小章魚安慰她道。
九瞳低頭想了想,最終道:“這個事情,我是有責任的。”
她不知道自己日後會不後後悔,但她不能讓那天晚上被感染的人們都變成一灘爛肉。
小章魚很無奈:“為此讓自己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也無所謂嗎?”
“如果因為收回幼崽導致身體崩潰、意志渙散的話,你會成為最低等最低等的怪物,無意識游蕩在時間的縫隙裏,只能被部分靈感強的人看到。”
“很可怕的,九瞳,我這樣說你可能不太理解這件事的可怕之處。”
“你想一想那些在各地游蕩的腐爛肉塊吧,就是那個樣子。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他們能接受你變成那個樣子嗎?”
小章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試圖讓九瞳放棄這個在他看來完全荒謬的打算。
不過,最終,他還是失敗了,不僅失敗了,他還答應了九瞳要幫助她。
九瞳要求江家夫妻把所有被感染的賓客安排在了一間大房子裏,這一畫面堪稱慘烈——很多人已經不成人形了。
九瞳深吸一口氣,按照書上的方法呼喚着自己的幼崽。
病人們的身體開始劇烈抖動起來,無數細小的眼睛和孢子樣物體從病人的身體上脫落朝着九瞳蜂擁而去。
“媽媽!”
“媽媽!”
“媽媽來了!”
随着無數喜悅的驚叫聲,大量的幼崽纏滿了九瞳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像個過度發育的肉塊。
僅僅把幼崽召喚回來是不夠的,很多人再被寄生的過程中,身體發生了極劇烈的改變,這樣的改變是不會僅僅因為幼崽的離開而恢複正常。
但是他們的神智正在回籠,一時間,房間裏充滿了驚呼、尖叫、哭泣、咒罵之聲。
小章魚履行諾言,抱着自己的豎琴彈撥了起來,規則的聲音飄蕩在房間裏,将混沌幼崽造成的規則錯誤一一修複。
躁動的人們漸漸安靜下來,陷入了規則的樂章之中。
這也是九瞳之前請求小章魚幫忙的,小章魚有着邪神裏罕見的能力,他是唯一可以将混亂整理清楚的邪神,将這些家夥們一片混亂的□□重新組合成清晰的人類形體。
等人們大體上恢複正常時,九瞳已經被幼崽們啃咬異化成一堆奇怪的爛肉了,她已然成為了自身幼崽的培養基。
邪神幼崽的攻擊性是非常強的,尤其是這種在外界繁殖兩代後又回到本體的幼崽。
它們需要大量的能量,而且缺乏本能的約束,它們對母體的改造和掠奪會更加肆無忌憚。
小章魚将九瞳帶走了,房間裏一片祥和。
如水的月光流淌進來,江雨柔無聲地睜開了眼睛,她看着自己已然恢複正常的身體,不自覺地望向窗外。
她莫名有這樣的感覺:就在剛剛,一個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