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
九瞳面無表情地退了一步,很有禮貌地拒絕對方:“不用了,謝謝。”過了一會兒,她像是猛然反應過來般:“——幼崽?”
“你的孩子,”顧淵捧着玻璃瓶,看着裏面漂來漂去的小家夥,神色晦暗不明,“你看它多可愛。”
兩人正說着,玻璃瓶裏的眼珠子利用背部肉狀的觸須在水裏舞動着往九瞳這邊靠近,它賣力揮動着觸須,讓自己停靠在靠近九瞳這邊的玻璃杯內壁上,在這裏懸浮、停留、翻滾、賣萌。
“它很喜歡你。”顧淵失笑道。
顧淵邀請九瞳坐下,問她:“你喜歡喝什麽茶?”
這年頭怪物們都開始研究茶道了嗎。
一時間,九瞳竟忘了緊張,房間裏的燈光很柔和,不知藏在哪裏的音響正在放音樂。
那樂聲在房間裏游蕩,撫慰着每一位客人,她幾乎要在這安靜舒适的氛圍中沉淪了。
她捧起顧淵遞給自己的那杯茶,聞着清新獨特的香氣,看着幹燥扁平的茶葉在杯子裏緩緩下沉,小小的芽頭慢慢吸足水分,變成曾經長在樹枝上的形态,不由得心情愉悅起來。
眼睛長得過分多的小章魚名叫菠蘿,它放下懷裏的豎琴,從另一邊的架子上爬下來。
這個小家夥将身體展開在地上灘成一片,然後飛速游動着爬到九瞳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如果那個姿勢可以稱之為坐的話。
小章魚六個腕足牢牢抓住凳子,剩下兩只腕足将茶杯抱在了懷裏。
它深深吸了口氣,享受着這杯茶美好的香味,然後美美地喝了一口.
“你是變異了的章魚嗎?”九瞳好奇地看着它,變異得好醜。
“你才是章魚,我是那種低等生物嗎?”小章魚哼了哼,“從你們人類的角度來說,我應該算是邪神。”
“……”原來邪神就是章魚麽。
“我聽老大說過您的事情了,您真的是非常優秀的存在,在這個時代,居然能夠孕育這麽可愛的幼崽,并成功将他們釋放出去。”
“而且您還這麽年輕,實在是讓人非常敬佩。”小章魚感嘆着很是動情,一時竟忍不住流下淚來。
九瞳看着淚水從小章魚的而眼睛裏一滴一滴地落進杯子裏,杯子裏幼嫩的茶葉瞬間像是被燙傷了一樣卷曲起來,而後變成了一片片的焦碳樣物質。
顧淵瞪了它一眼,似乎不太高興。
小章魚向顧淵道過歉,又興致勃勃地看向九瞳:“不過,您似乎不會控制自己的幼崽?”
九瞳實在不習慣将這些眼珠子稱作幼崽,這種稱呼讓她有些本能的不适。
“不過您真是非常幸運,就住在我們隔壁,”小章魚将茶水一飲而盡,它跳下凳子,伸出腕足拉拉九瞳的衣袖。
“來,給你看看好東西。”菠蘿引着九瞳來到一排書架面前。
九瞳着魔般地盯着書架,止不住冷汗直流。
這排書架散發着可怕的死亡氣息,大片大片的黑色霧氣纏繞着書架上成百上千的書籍,仿佛惡靈穿梭其中,不斷嘶吼。
那一瞬間,九瞳仿佛看到了地獄。
小章魚渾不在意地爬上書架,它在最頂上一層爬來爬去,最終從書架頂端抽出一本書來。
它抱着那本書,啪嗒啪嗒爬下書架,跑到九瞳面前,用兩根腕足裹着書本遞給她:“喏,就是它啦,這本書可以指導你如何控制幼崽。”
九瞳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一只巨大的惡靈纏繞在那本書上,正虎視眈眈地看着她。
九瞳毫不懷疑這家夥會将任何一個試圖靠近這本書的人撕成兩半。
“幹嘛?這是給你看的,你怎麽不接。”小章魚很不滿,這本書太重,它老這麽舉着有些不舒服。
九瞳呆了呆,試探性地伸出手去,那惡靈嘶吼着擺出攻擊性的架勢。
這——會被咬的。
“怎麽了?”小章魚歪頭看着九瞳,很是不解。
“……你,看不到嗎?”九瞳指了指書面上的惡靈,跟小章魚四目相對,看着對方熟悉的茫然表情,九瞳了然了,這家夥看不見惡靈。
顧淵不知何時出現在九瞳身後,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書籍。
纏繞在書本上的惡靈驟然膨脹,對着顧淵的面門直沖而來,但在這個過程中,它消散了,伴随着凄厲的嘶鳴消失無蹤。
顧淵渾不在意地用手擦了擦書籍的封面,書籍上的字這才慢慢顯露出來——《初級邪神指南》
“你怎麽把防盜鎖給抹掉了?”小章魚有些不滿。
顧淵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小章魚這才猛然醒悟般:“啊,我忘了九瞳現在大部分還是人類……”
“剛剛如果碰到了會怎麽樣?”九瞳有些後怕。
顧淵輕描淡寫:“會被防盜鎖咬一口。”
“被咬會怎麽樣?”九瞳有些緊張。
“你的話,不會死。”顧淵想了想決定安慰安慰她。
小章魚攤開八條觸手,滿頭的眼睛裏都寫着無辜:“可能會變異成奇怪的樣子,也可能被綁在這本書上動不了。”
“……”聽起來可真是糟糕。
三人重新回到茶桌旁,顧淵和小章魚喝茶,九瞳坐在一旁看書。
這是一本很奇怪的書,書上的字九瞳一個都不認識,但很奇怪,她就是能明白這本書在講什麽,就好像信息直接傳進了大腦裏。
這本書上說新生的邪神會産生一定數量的幼崽,而這些幼崽散布出去會給新生邪神帶來可供驅使的下屬。
“……我應該不是邪神?”九瞳試探地問道。
“對,你大部分還屬于人類,但你生出的幼崽……”小章魚戳了戳瓶子,“你孕育的幼崽确實是新生邪神才能孕育的幼崽。”
“這些幼崽如果寄生到人類身上,會殺死他們嗎?”
“書上應該寫了,會讓他們變成你的傀儡,”小章魚抱着瓶子翻來倒去,玩得很開心,“這些人類被寄生的期間可以被你任意使用,死了也沒關系,屍體也可以繼續使用,不妨礙的。”
“當然,如果爛到骨頭裏那就真報廢了,那樣的話,就得讓幼崽尋找新宿主啦。”
“那江小姐……”九瞳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那天她被你的幼崽爬了一臉。”顧淵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這麽刺激的嗎?”小章魚繼續玩弄着那個玻璃瓶,“顯然,你可以使用她,直到她的身體完全爛掉為止。”
“那她的自我意識會怎麽樣?”九瞳問道。
小章魚熱心解答:“在□□徹底消弭之前,都是存在的,畢竟傀儡也需要保留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這樣才能用得順手。”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現在将幼崽收回來,她能恢複原狀嗎?”
顧淵瞄了她一眼,沒說話。
“為什麽要取回來?至少目前,據我所知,沒有邪神會那麽做,”小章魚丢下玻璃瓶,繼續喝茶,“我看過的書籍上也沒有把幼崽取回來的辦法。”
……
愛情有的時候就像一場災難,突如其來。
九瞳之前一直躲着顧淵,在她眼裏,這家夥實打實是個披着人皮的怪物,離得越遠越好。
但這幾天,她總不自覺地被那個人吸引。
她會不自覺地盯着對方發呆,偷偷查看對方的神色,甚至夢裏……也出現過對方的身影。
那感覺像是着了魔。
有時,九瞳幾乎會有這樣一種心情,只要這個人高興就好了。只要他能夠開心,自己為之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的一瞬間,九瞳被吓到了,她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瘋狂。
否則,怎麽會出現如此匪夷所思的念頭。
然後,不論如何提醒自己,她依舊不可控制的沉溺在虛幻的感情中無法自拔。
我可能瘋了。
九瞳在日記種寫下這樣的字句。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可理喻,越來越奇怪了。
不只是身體,我的想法也正在變得很奇怪……不太正常。
九瞳看了大量書籍之後,依舊沒找到讓江雨柔恢複原狀的方法。
她無意中問了顧淵一句話:“這麽多書,你都看過嗎?”
男子微微笑了,笑容像霧氣一般彌漫開來:“都看過,不過很多都記不清了,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我想讓江同學恢複原狀。”
顧淵眨了下眼睛,像看到新奇動物一般盯着九瞳看。
九瞳讓他看得很不自在,她幾乎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沾了什麽髒東西。
“你的等級太低了,”顧淵微笑着,“所以你的幼崽并不完善,在被它們寄生之後,江同學無法變成正常的傀儡,她會慢慢變成一灘爛肉。”
九瞳呆立原地,面色慘白。
“我以為你會很樂意看到她這樣的下場,”顧淵托着下巴,仔細端詳着九瞳的神态,“畢竟你們之間不太對付,人類女性之間的鬥争有時候是不死不休的,不是嗎?”
在九瞳眼裏,顧淵算是不問世事的怪物,她沒想到即使一個怪物也能看清自己和江雨柔之間的矛盾。
她語塞半晌,一邊想一邊回答:“我确實讨厭她,她也确實很讨人厭。”
顧淵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人類就這是這樣,熱衷于同類之間互相攻擊的無聊生物。
“但再怎麽樣,再怎麽樣讨厭這個人,也不至于讓我希望她去死,至少,沒到這個地步。”
“那就很遺憾了,”顧淵攤手,“憑你現在的能力,你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已經釋放出去的幼崽,你救不了她。”
顧淵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而且,據我所知,她的家人威脅你了不是嗎?”
“是的。”九瞳對這家夥仿佛無所不知狀況已經感到麻木了。
“那就讓他們去死吧,”顧淵無所謂地笑笑,“江雨柔的身體在劣變過程中會釋放出毒素,這種毒素是會傳染的,他們都會死,一個也逃不了。”
“所以,不必在意那些無聊的威脅,那是不過是弱者睡夢中的呓語,坐在我這喝茶吧,然後等待他們慢慢死絕。”顧淵對九瞳露出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