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3 章 IF線②

IF線②

徐時瓒一開始打死不肯跟着辛晚回去,他唇抿起來,緊緊的,怎麽逗都不說話,只是蜷縮在角落裏,叫什麽也不回答。

辛晚那時候比他大幾歲,特別喜歡這個漂漂亮亮的“妹妹”,盡管一開始沒有得到他什麽好臉色,也沒聽到對方和她說什麽話,但還是雷打不動的去找人。

城內難民衆多,是臨近的一個小城發了洪澇,以至于大半個城都湧了進來,澇水總和疫病相生。前後不過三四日,城中突發疫病,何種傳播緣故也尚不清楚,一時之間倒是叫人人心惶惶。

辛晚掰了一塊兔食逗剛剛救下來的兔子,心裏盤算着——師妹會不會喜歡呢?

秋葉一看她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她翻了個白眼:“八字還沒一撇的是,你師妹就喊上了?”

辛晚拎着兔籠子高高興興地跑出去了,歡快地丢下一句:“沒關系,師妹會答應的。”

秋葉:……

話是怎麽說,然而辛晚還是吃了閉門羹。徐時瓒暫住在一個簡陋的屋子,圍牆不高,外面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樹。辛晚手腳輕快地爬上去,确認人确實不在院子,拎着兔籠愁得坐在樹上晃腳。

把底下經過的老婦人吓了一跳,連忙喊她下來。

“奶奶!”辛晚飛快地跳下來:“我來找阿瓒。”

“兔子真可愛啊,”老婦人感嘆了一聲,接着回她:“他一大早去城東了。”

城東是一片荒山,入了夜,寒風吹過,叫人雞皮疙瘩起來一身,冷得不行,因為樹多,風灌進來的時候還會傳來奇怪的聲音。

“娘,好像鬼叫啊。”一個矮小的身影身着白袍,周遭的大人都拿着鐵鍬挖坑。孩童幫不上大人的忙又沒事做沒人理,更害怕了,往靜靜躺在草席上面的婦人靠了下。

結果碰到一片冰涼的體溫,吓得他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沒意思。

徐時瓒将手上的樹葉草草地疊了幾下,成一只小巧的兔子臉,憨态可掬,看起來活靈活現。

他手指屈起,然後舒開,輕而易舉地将那只兔子臉敲破,興致缺缺,不打算繼續看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他剛起了身,穿着喪服的孩童就啼哭起來。

“不要不要!”他緊緊地抓住躺在草席上的娘的手,眼淚一直掉,話也說不清楚,只是一遍喊着不要不要,阻止他們把冰涼的屍體埋下去。

“悌兒乖。”他父親眼眶也發紅,在幽幽的月光下更加憔悴,只是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撥開:“跟你娘說再見。”

悌兒腦袋一扭,歪進父親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死者為大,死去不必叨擾,他爹哄了他好一會才讓人好點,抵着人肩膀往他娘那邊推了下。

孩童輕輕貼近,仿佛還在母親懷裏似的,是個眷戀的動作,心有不舍,卻也只能和人在傍晚的涼夜裏交換一個失去溫度的擁抱。

兔子在籠子裏不安分地動作着,辛晚随身帶的兔食已經喂完了,只好喊它乖一點,再乖一點。

一顆石子輕飄飄地穿過籠子間的縫隙,将兔子吓了一大跳,動作很大地撞在了籠壁上,連帶着辛晚虎口發麻,将兔籠掉在了地上。

她氣急敗壞地看過去。

徐時瓒一個人站在林子裏,月光給他拖了很長的影子,他靜靜地站在月光下,一頭烏黑的頭發披散下來,被月光一照,閃着細碎的月光,漂亮得不像話,眼珠黑黑的,彎了一下,很沒有誠意地道歉:“啊,吓到兔子了麽?不好意思。”

有一張臉在,辛晚對他的“誤解”非常之厚,她彎了下嘴角:“沒事沒事。”

倒是把徐時瓒難住了。

他很沒誠意地彎了下嘴角,算是打完招呼,不想再搭理人,扭頭準備下山。

辛晚猶豫一瞬,兔子也來不及撿了,趕緊追上去:“你知道怎麽下山麽?”

徐時瓒自顧自地繼續走,沒理人。

小師妹脾氣不好,但實在很漂亮。

于是辛晚最後一次軟下心腸,她停住腳步,聲音有些悶悶的:“我特地上來找你的。”

特地這個詞實在特殊,像是專屬一人的糖果,誰有奪不走,徐時瓒受了很多的苦,也從來沒試過甜,于是很輕易地為此駐足。

他歪了下腦袋,不知道是好奇多一點還是什麽別的因素多一點,徐時瓒問:“只是為了我麽?”

“只是為了你。”辛晚點點頭。

于是他難得地彎了下眼睛,眼珠漂亮得如同純黑的龍眼核:“你知道擁抱麽?”

徐時瓒實在不明白,剛剛那場下葬,為什麽臨行前還要彼此相擁,這是什麽奇怪的儀式麽?難不成……

思緒被人用剪子從中間裁斷。

因為辛晚正抱着他。

因為徐時瓒有些營養不良,辛晚自然而然比他高一點,抱過來的時候渾身散發着溫熱的體溫,一下子就驅散掉了夜裏的寒風與涼氣,好像一個不停運作的火爐,一下一下冒着熱氣,将徐時瓒全團圍住。

他反應和動作都很遲鈍,擁抱的滋味太過陌生,叫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只能在寂靜的山林裏,聽到鼓噪的心跳聲,感受到四肢和每一寸血管,都在蘇醒、活絡。

辛晚很快就松開了來人。

她高高興興地開口:“這就是擁抱啦——我只差一個師妹了,你要做我的師妹麽?”

夜裏的山林只能聽見樹葉沙沙的聲音。

徐時瓒一開始只是想找辛晚尋求一個擁抱的,可是後來,辛晚想給他一整個家。

于是,他聽到自己開口:“師姐。”

“師姐。”徐時瓒環着手臂,自上而下地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你騙人。”

“小聲點!小聲點!”辛晚在外面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雙手合十,好聲好氣地請求:“不要告訴師父!”

昨日那個許師兄,今天特地來找辛晚,好言好語地和她約了見面。

辛晚一開始本來不打算去的。

可是那個點上最無聊的吳夫子的課,何況許師兄好像對徐時瓒有意思,經過“深思熟慮”後,她一點也不意外地答應了。

因為興許是找她談有關徐時瓒的事,辛晚也不想帶上徐時瓒,他不喜歡和別人相處,辛晚怕他無聊,幹脆撒了個謊,面上答應的很動聽,諸如什麽“我不會去”的話是一籮筐一籮筐地說。

實際上。

悄悄逃了課,結果被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來上吳夫子課的徐時瓒抓包。

徐時瓒天賦極佳,早已過了吳夫子這門課了,按理說是最不該出現的。

果然還是來抓我的!辛晚深以為然,朝他瞪了一眼。

“師姐還是去找許師兄麽?”徐時瓒這個時候聲音放得低,往日時他的聲音便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間,此時一壓,更像少年人了,連音色都是清淩淩的,像冬日裏的一點風。

他不自覺地将語氣放緩,然後再輕而易舉地裝出一副可憐模樣:“我不能一起麽?”

辛晚迷迷瞪瞪,被他撒嬌似的尾音勾了一下,差點答應了。

所幸最後一瞬,她回過神來,言簡意赅地拒絕:“不行!不可以!”

徐時瓒剛要開口,辛晚眼疾手快地給他捂住嘴,好聲好氣哄:“沒什麽的,無非不就是師兄找我切磋下劍法什麽的,你太厲害了,去了反倒叫我們都有壓力。”

徐時瓒目光落在她覆在自己唇上的巴掌,頓了一瞬,他抿了下唇,接着又很快收回。

“我記得許師兄是音修——”

辛晚的目光果然凝噎住了,徐時瓒再繼續開口:“師姐和音修切磋劍法,還不如和我。”

辛晚蹭了一下鼻子,覺得和徐時瓒講道理很容易被他繞進去,幹脆利落地開口:“還是不行,不可以,師妹不要總黏着我嘛。”

她這邊話音一落,徐時瓒在哪好像聽見了什麽很讓人委屈的話似的,他眼尾發了一點紅,眼睫因為太難過太震驚不安地顫了幾下,掃出來幾道陰影。

那顆小紅痣偶爾被陰影遮住,也沒了往日的光彩。

“我知道了。”徐時瓒平靜地回她。

更叫辛晚不知所措了。

手掌擡起,又放下,她試探着繼續:“那我走了?”

徐時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感受到她覆在唇上的手挪開,找了個安安靜靜的角落待着。

辛晚猜到自己應該讓師妹委屈了,猶豫一瞬,還是先沒理,步子飛快地朝後山走去。

徐時瓒腳尖碾着一顆石子,他的目光凝在辛晚身上,又随着她的離開一點點沉下去,都快要變成一團冰了。

那顆石子被他碾碎,又踢進不知名的角落。

許師兄今日看起來有好好打扮過,倒是非常煥然一新。

而辛晚只是感嘆:好在沒帶徐時瓒一起來。

許師兄大老遠看到她了,眼睛一亮。

辛晚扼住他的光亮,語氣冷淡地開口:“只有我,我沒讓我師妹來。”

沒叫徐時瓒更是好事。

許師兄心覺果然是天時地利人和,要是徐時瓒真來了,還叫人麻煩呢。

他潤幾下嗓子,剛準備循序漸進一番,說幾句話先鋪墊鋪墊,結果腳一滑,差點先摔了一個大跟頭。

明明方才還沒這麽多惹人煩的石子和樹根的。

他又氣又羞,好在辛晚看起來在發呆,沒有留意到。許師兄于是準備再接再厲,重頭開始。

結果,步子沒走到百步呢,他就差點摔了六次,踢到樹根三次,還有一次被樹上掉下的果子砸到腦袋。

辛晚一開始還關切幾句,後面實在關切不下去了。

果然,徐時瓒就是應該離他遠一點,看起來走路都頗意外重重的。

她給自己心裏已經負一百零一分的許師兄再扣了十一分。又忍不住後悔起來——剛剛果然還是讓徐師妹難過了,早知道許師兄這麽不靠譜,帶他一起來也是可以的。

不靠譜的許師兄懷疑這一切都有問題,但沒有證據,不願意再往前走一步了,就着這塊地方就開始和人互訴衷腸。

辛晚越聽越不對勁,止住他:“你和我說這個幹嘛?”

她問得太理直氣壯,以至于叫許師兄輕微地冒出一個“啊?”

然後音修內斂,他不好意思直白表示,只能旁敲側擊:“辛晚師妹可有喜歡的類型?”

辛晚沒由頭的想到了那只送給徐時瓒的兔子。

後面知道兔子是送給自己的徐時瓒原地糾結了一會,扭頭回去找。

林子黢黑黢黑的,找東西不容易,好在離剛剛那塊地方不是很遠,廢了一柱香的時間,徐時瓒總算在角落找到了那只兔子。

它無知無覺,正順着籠子的縫隙吃着路旁的青草。

于是辛晚忽然就覺得有趣,彎了下嘴角。

許師兄見狀,更自覺有望,話說得更賣力了。

辛晚聽他忽然升高的音調,剛迷惑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一只兇獸忽然就從林子深處出來。

它的鱗片在日光下閃着亮,後面還跟着幾個淩招宗的同門,在大聲急促地喊着:“沒看好,蚩離跑出來了!閃開!”

許師兄扶額:看來只有人和,沒有天時地利。

辛晚拎着人往一邊撤開,手心攥了一下劍,看到後面的弟子已經在給前面下陣法來囚住那只獸了。

蚩離不安地沖撞着陣法,金光亮在它身上,它頭上的角都因為劇烈地沖擊滲着血。

辛晚屏息以待。

忽然,陣法微微碎裂,從縫隙之中沖出來了半只角,直愣愣地朝她過去。

辛晚大氣也沒來得及喘,手腳發麻地将劍舉起來格擋,下意識閉眼。

意料之內的疼痛沒有出現,她的鼻端嗅到了鳶尾花的氣息,混着混戰剩下來的血腥,強烈地包裹了她。

辛晚急忙睜開眼,徐時瓒靜靜地站在前面,肩膀被輕微貫穿,鮮血正在從窟窿裏一直流一直流。

她更加強烈地喘息起來。

徐時瓒手上的劍劃了一個漂亮的咒法,給陣法加固了。

蚩離逃脫不出,在陣內急促不安地沖撞一切,發出撲哧撲哧的喘氣。

那幾名弟子急匆匆地上來,慰問了一番,先領着蚩離回去了。

剛剛太匆忙,許師兄的東西噼裏啪啦落了一地,他一邊低頭下去撿,一邊感慨。

好家夥,連人和也沒了。

有辛晚在,徐時瓒還是意思意思蹲下去,假模假樣地給人幫忙。

“徐時瓒,”辛晚果然開口了:“誰讓你跟來的?”

徐時瓒動作一頓,顫着眼睫回頭看她。

兩人直直對上目光,他肩上的一個血窟窿叫人看了心疼害怕,辛晚呼了一口氣,到底不再苛責他,轉而硬聲硬氣開口:“算了,先回去上藥。”

傷不算嚴重,只是看起來吓人,徐時瓒從小就沒有叫人處理傷口的習慣,自己将門闩起來,連同辛晚也不準進去。

辛晚只好在外面轉圈圈,視線順着庭院跑到了一側的兔子身上。

徐時瓒把這只兔子養的很好,毛色雪白,也不怕生,因為總給它有靈力的綠植吃,怎麽多年也活得好好的,比辛晚剛開始抓到它的時候胖了一圈。

辛晚上手摸了幾下,聽見門板的動靜,松手迎上去。

徐時瓒身上有很淡的藥味,讓鳶尾的氣息都變得苦澀。

他耷拉着眉眼,看起來也不大高興的樣子。

“你還不高興上了?”辛晚想碰碰他,又發現剛摸了兔子,怕把愛潔的師妹弄不高興,收回手。

徐時瓒更不高興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他突然問。

辛晚揚了下眉,心說果然偷偷跟着去了,面上笑眯眯回答:“白白胖胖的,好摸的,最好愛吃蘿蔔。”

四個只占一個的徐時瓒撇了下嘴角,更更不高興了。

辛晚本以為許師兄這事就這麽算了,結果他某一日又找上門,說什麽留給未來道侶的鑰匙不見了,這幾日怎麽也睡不好。

睡不好就去找妙春堂開藥,找我有什麽用。

辛晚腹诽,不想搭理人。

徐時瓒回房換藥,辛晚突然聽說山下今日有燈會,徐時瓒聰明,肯定能贏不少花燈,打算今天和人下山玩,結果去找人的路上就被攔住了。

她沒辦法,只好分了點心思給許師兄:“這樣啊。”

許師兄下一步要表訴心意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鑰匙在哪裏,在你那裏,打開了我的心門。

據說山下都流行這個人,然而辛晚忽然的停住讓他不知所措。

辛晚更不知所措。

留給道侶的——他不會打算強買強賣的,就和話本寫的,得了定情信物硬逼着人和自己成親?

她腦子一轉,更加覺得有可能,接着猜測鑰匙會在哪。

忽然思緒一閃,想到了後山那天他落了一地的東西,還有善良的徐時瓒替人撿了不少。

興許其中有鑰匙。

果然還是打算訛徐時瓒。

辛晚自覺保護師妹的責任重大,義正言辭地指着徐時瓒挂在門上的牌匾和人說:“除辛晚外,閑人不得入內。師兄先走吧,鑰匙找到了我會給你的。”

她話說得客客氣氣,卻也沒要對方回答,步子一閃就進了小院。

留下一個還在練着“打開我的心門”的許師兄。

徐時瓒的小院也種了不少鳶尾花,是辛晚種的,她在院子兜圈,聞到鳶尾花的味道有些焦頭爛額。

鑰匙不會真在徐時瓒那吧?那他為什麽不還回去,難不成……

辛晚越想越覺得不行,師妹肯定是忘了還,她替徐時瓒還回去天經地義。

可是徐時瓒的貼身物品不是一向自己放着麽?

草藥的味道從門縫裏細細縷縷地出來,沖淡了院子裏的鳶尾味。

蚩離身上帶毒,辛晚一拍腦袋,想到徐時瓒這會應該在泡祛毒的藥浴。

霧氣升起來,将屏風都蒙了一層水霧,空氣裏都是潮濕的味道。

門剛一被推開,徐時瓒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淩招宗有鬼祟,但近日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霧氣氤氲,草藥的味道叫人安心靜氣。

剩下很輕微的腳步聲,幾乎叫人難以捉摸。

徐時瓒默默計算了下距離。

忽然出了一道法術。

屏風疏忽之間被打碎,法術直直地朝着那道身影過去。

辛晚一時不察,沒想到徐時瓒這麽機敏,往旁邊避讓,結果腳下一滑,只好伸手扯住一側的衣角,試圖穩住身形,然而卻直直地朝前摔了過去。

泡得是熱水,将徐時瓒的皮膚都熏得有些發紅,那顆小紅痣更是加了不少麗色。

他眼睑一垂,眼睫接着顫了幾瞬,顯然也沒猜到根本不是什麽鬼崇,而是辛晚。緊接着下一瞬就要将衣服披上。

然而衣服被辛晚死死揪住。

徐時瓒很漂亮,辛晚一向知道,和人對視的時候視線多半會粘在他臉上失神。

然而現在這可不是什麽失神的好時機,稍有不慎就成了流氓。

辛晚于是強硬的将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眼皮垂下。

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

她腦子轟得一下。

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直到咬了下舌頭,才發現這一切都不是夢。

完了。

小師妹其實是小師弟。

還有,

看來今天不能去山下了。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