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好事
光圈暈開,照在人身上只覺得昏昏欲睡。
辛晚打了個哈欠,強打起精神,順帶瞄一眼徐時瓒。
兩人剛出房門不久他就收到了一封竹簡,因為上面是魔域的私事,辛晚也就沒怎麽注意,誰知道他看了之後心不在焉的,走神了很久。
這會察覺到辛晚瞥過來的神色,徐時瓒掀起眼皮,攥了下人的手指,看過來。
辛晚打起十二分精神,比了個口型“沒事”,又準備聽颉龐他們解釋。
颉龐左右為難,無從提起,辛晚揮揮手,先讓滿臉寫着不知所措的六五走了。
徐時瓒從芥子袋裏翻翻找找,可算找出一個軟墊。他推過去辛晚那邊,示意她坐下。
辛晚美滋滋地坐了,又繼續問:“現在可以說了麽?”
事情其實也不能完全算事。
不過是須臾一瞬,他從那副軀體裏出來,成了一副虛幻的靈魂狀。
辛晚看得一愣愣的。
颉龐朝他們癱開手。
靈體的輕而易舉就會被實物穿過,因此颉龐應當不是給他們看他掌心有什麽。
辛晚探頭看了一眼,沒察覺什麽反常。
“怎麽了?”
颉龐忽然奇怪地看了一眼徐時瓒,他欲言又止,最後複而繼續:“你還記得,第一次輪回,我被老不死的在手心烙了個鐵印麽?”
徐時瓒思考了一瞬,颔首,面帶微笑,示意颉龐繼續說下去。
辛晚瞄了一眼,就知道他其實壓根沒想起來,沒拆人臺。
他吞咽了口口水,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鎮定下來:“六五掌心也有。”
辛晚聞言,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六五?怎麽他手上也有?
就被人抵住肩膀。
徐時瓒下巴蹭了下她的發頂:“知道了,我們先走吧。”
辛晚:???
她氣急敗壞:“什麽東西?我還不知道。”
徐時瓒下了床就翻臉不見人!
颉龐給人使眼色。
徐時瓒沒理他,将辛晚皺起的眉按平,繼續:“六五興許和颉龐有些前塵牽扯。”
颉龐松了半口氣,生怕辛晚接着問下去,趕緊推着兩人:“你們趕緊走吧,魔域最近好像不太平,我事多着呢。”
辛晚點頭,知道這是不打算讓他們摻和了,撇嘴,慢吞吞地走出去。
“你說能有什麽牽扯。”辛晚好奇心大,想了半天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碰碰徐時瓒。
徐時瓒好像在走神,直到辛晚又碰碰他才回過神,垂下眼睑,遮住一雙漂亮的瞳和莫辨的神色:“不知道。”
辛晚定定地盯着人的眼,換來他迷茫的表情才松口氣。
看來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那好吧。”辛晚點點手,将這件事揉把揉把扔進思緒的小角落。
她拽着人的幾根手指,晃晃蕩蕩地在院子裏曬太陽。
被溫暖的太陽曬到的時候會眯起眼睛,揚起頭。光線照在她臉上,露出一點臉上細小的絨毛,她高高興興地晃腦袋,看起來像喜歡曬太陽的貓。
光圈在她神色勾勒出恰到好處的光暈,她站在陽光下,身側被牽出虛幻的一層,好像連同她整個人都是不真實的。
徐時瓒的心顫了一下,迫切地、膽戰心驚地伸手,知道觸碰到人有實感的、溫熱的臉頰才松了一口氣。
辛晚察覺到他的動作,擡起的臉往他掌心蹭了下。
徐時瓒一怔,緊接着手就被人牽住。
她的掌心也是溫熱滾燙的,攥緊人的時候把腦袋側過來,朝他彎了下嘴角,連同一雙眼睛也成了漂亮的月牙狀。
掌心的那片溫熱恍若将他從一片虛幻叵測裏拉拽了回來,帶着自己鮮活跳動着的心跳,将他拉回了辛晚存在着的、炙熱的現實。
“魔域的文書上面寫了什麽啊?”辛晚敏銳地察覺到徐時瓒的不對勁,好奇開口。
徐時瓒的手虛虛握了下,他靜靜地垂眼看過來,沒有說話。
辛晚耐心地等着。
這場寂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辛晚幾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
他終于接着說。
“昨晚發現渡河裏有不少死去的魔的亡魂。”
辛晚下意識皺了下眉:“怎麽會這樣,近日也魔域不是沒什麽災禍麽?”
徐時瓒過了一會才繼續:“……不知道。”
眼見辛晚将眉皺得更緊,他換了個話題,開口:“興許是很久之前就被壓在渡河底下的吧,只不過先前一直沒有發現罷了。”
這麽解釋倒也合理。
辛晚咬了下唇,還在思忖,接着就被徐時瓒伸手撥了下唇瓣。
那塊被她咬齧的皮肉于是被解救下來。
徐時瓒将手指抵到她唇畔,示意給她咬。
什麽啊。
辛晚後知後覺,對上徐時瓒沉靜等待的表情。
把人的手指推開,她硬聲硬氣:“我沒有咬人的壞習慣!”
徐時瓒彎眼,他點頭,好像真的不知道,只是為了尋求答案似的:“可是你昨天晚上……”
辛晚果然被打偏,捂着耳朵,臉上熱騰騰的,假裝聽不到。
再逗下去要不理人了。
徐時瓒想着,拉拉她手臂,認錯:“我記錯了。”
辛晚順着臺階下,小聲腹诽:“對啊,你什麽記性。”
她還在絮絮叨叨地數落,步子邁了幾步,打算用多多的話壓下臉上的熱意。
被人拉着手腕。
“師姐。”徐時瓒開口,另一只手按着她脖子,很輕地順着,叫辛晚暫時沒辦法回頭。
只能聽到徐時瓒問:“你很喜歡魔域麽?”
辛晚一怔。
徐時瓒忽如其來的問話,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說喜歡吧,其實辛晚來這裏沒多久,但是不喜歡呢,好像因為有徐時瓒在,也沒什麽不喜歡的。
她眨了幾下眼,好不容易地把頭轉回來,朝徐時瓒擠眉弄眼:“光靠嘴上說的話,好像很難回答,徐師弟,走吧。”
徐時瓒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拽着手腕。
辛晚跑得很快,出魔宮的時候是一片長長的臺階,以至于下的時候徐時瓒的一顆心跟着七上八下,非常非常擔心辛晚摔了。
然而幼時時常逃學上樹,不學無術的辛晚師姐是沒有這樣的負擔的。
有驚無險地飛速下完臺階,她推開魔宮的門,外面的陽光投過大開的門縫照進來,刺得人忍不住眯眼睛。
辛晚眨幾下眼,點頭,朝徐時瓒笑:“好巧,今天是個很适合出門的好日子。”
魔域其實很凡間沒太大差別。
都有熱熱鬧鬧的小販,路旁的攤鋪琳琅滿目,堆得整條街都是。除了是冬天,加上攤販都是魔,來來往往的也不全是人之外,幾乎仿佛踏入了人間。
得益于徐時瓒是“不食魔間煙火”的魔王,不喜歡出門,再加上因為性格不好,尋常魔都将他想象成是面目猙獰長着獠牙的大魔。因此不用易容也不用擔心被認出來。
兩個人一看出來就是玩的,加上穿着一看就不同凡響,路過的攤販嘴裏說着一長串天花亂墜的吹捧和吉利話,想要博得兩位貴客的青睐。
辛晚還沒逛過魔域的集市,看什麽都新鮮,她的視線一下子就轉到一個攤鋪上面挂着的細長的綢帶條。
那綢帶虛虛幻幻的,上面繞着魔氣,花紋倒是好看,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小販眼尖,見她有興趣,趕緊開口:“這是用魔絲支出的魔綢,比一般的都漂亮些,夜晚還會發光。”
原來也沒有什麽新奇的。
辛晚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剛打算禮貌地和人擺擺手,一堆魔石就落在了桌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徐時瓒輕輕松松地勾過那根綢帶,又側頭問辛晚:“還有什麽喜歡的麽?”
財大氣粗果然不一樣。
然而辛晚只是把人拉走,無奈地看了一樣有些敗家的徐師弟:“我沒打算要這個的。”
徐時瓒點幾下頭,神色不辨,将那根綢帶繞了幾下,他垂着腦袋,叫辛晚看不清神色,只是連束起來的發尾也透露着一股濃濃的沮喪和委屈。
辛晚有将綢帶勾回來。
她彎一下眼:“但我很喜歡。”
徐時瓒這才露出一點不甚明顯的笑意:“好啊。”
辛晚把綢帶纏在手裏繞了幾圈聽見徐時瓒問:“出來要買什麽?”
“也沒什麽。”辛晚退着走,被徐時瓒拉了一下,他的手墊在人後面,防着她撞到:“回答一下你。”
徐時瓒還沒有理解她的意思,緊接着就被人扯了下衣袖。
“想要那個。”辛晚點點遠處的糖葫蘆。
徐時瓒個子高,很輕松地取下挂在最頂上的那支,順道将幾枚靈石放下。
纖細的手指攥着那根木棒,輕微轉了幾下,晃蕩在辛晚面前。
辛晚用一雙月牙的眼換到了糖葫蘆。
她輕微地咬着糖果外衣,聽着酥脆的聲音。
徐時瓒看着那顆被她咬着的山楂,眸光剛閃了下,就聽見辛晚開口:“你想要在家裏添置什麽?”
徐時瓒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點眼,看起來迷茫又有趣。
辛晚心情大好地彎了下唇,複述:“你想要添置什麽?在家裏,我們的家。”
徐時瓒的心微微一顫,像是形單影只的船帆,在浪湧裏飄蕩,終于又停了下來,緩慢遲鈍地意識到終于搖搖晃晃地到了地。
在辛晚的注視下,他遲鈍地點頭,嘗試着說:“梳妝臺?糖葫蘆串?劍架?”
辛晚到底沒忍住。
徐時瓒于是皺了下眉,有些無所适從:“我也不知道。”
“沒關系。”辛晚笑完了之後去安慰沒經驗的徐時瓒:“你盡可以選!畢竟我是個溫柔體貼的……什麽都可以。”
她那兩個字含含糊糊,叫人聽不大清,很快地就從嘴裏囫囵過去了。
徐時瓒隐隐約約聽見了一點,拉着人的手,忽然停在了原地,任憑辛晚這麽拉也不移動。
沒辦法,辛晚踮起腳,紅着臉,軟磨硬泡地在人耳邊說了好幾句,他才繼續往前走。
徐時瓒的手心明明也蒙了一層汗。
辛晚感受了下那點濕,想。
兩個人一路下去還真的買了很多東西。
有用的沒用的,徐時瓒第一次買這些東西,興趣很足,有些就算房裏有的辛晚也由着他買了下來。
“這是梅花水,梳頭沾着用的。”辛晚看他研究罐子裏透明的水,和他解釋。
徐時瓒微一點頭,她又接着将瓶子擡高,以便于他可以聞到:“喏,聞到了嘛,梅花味。”
徐時瓒聞到了。
他接過那瓶子水,看辛晚走在前面,手指順着瓶璧滑動了下。
辛晚猝不及防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
她回過頭。
剛剛還好端端被徐時瓒握在手裏的瓶子不知道什麽原因,一下子落地了,碎成一片片,空氣裏微微混着點梅花香。
徐時瓒看起來比她還要無措。
他用法術将它們清理幹淨,才慢吞吞地開口:“不小心打碎了。”
辛晚:……
沒辦法,只好和人調回頭去重新買一瓶。
直到徐時瓒手上重新拿了一瓶鳶尾花味的,辛晚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
她彎着眼,湊過去:“這次不會掉了吧?”
徐時瓒将它妥帖地收進芥子袋,還護了下辛晚的頭,避免她撞到一側的魔。
他擡手之間将兩人距離拉進,辛晚動了下鼻子,果然聞到濃烈的鳶尾味。
還混着一點剛剛沒散的沾發水的味道。
明明同樣是鳶尾,辛晚就是覺得那瓶子裏的東西遠不如徐時瓒身上的好聞。
她忽然想起來件事:“你之前說你沒有熏過鳶尾香,但我怎麽老是聞到鳶尾味。”
徐時瓒也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其實我一直聞不到。”
“什麽?”
“除了你,包括我,好像沒人能聞到我身上有鳶尾味。”徐時瓒開口。
辛晚疑窦不過一瞬,接着想小動物似的,埋在他頸側嗅了幾下。
毛茸茸的腦袋抵着,辛晚的發尾還掃到他的鎖骨,叫人渾身上下都有些癢癢的。
徐時瓒聞到她身上沉靜的木質香——辛晚不像徐時瓒,身上帶着莫名的鳶尾味,辛晚是每一天都要熏木質的沉香的。
因為她的舉動,徐時瓒僵了身子,不敢動作,在大庭廣衆被人一下下蹭着脖子,感受到她呼出的呼吸都撒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緊張地不自覺滑動了下喉,有些不自在地垂下頭,避開來往幾道好奇的視線。
辛晚聞了半天,沒找到從哪來的味道,從他懷裏退開。
她眨巴一雙清淩淩的眼:“那就當成我和師弟的緣分好了。”
東西買了一溜,辛晚踢着石子,看它滾了幾圈跑遠,好心情地跟着,看它能走多遠。
誰知道它被猝不及防地攔住停下。
那顆石子被人用腳抵住,停了動靜。
辛晚跟着擡頭。
是幾只魔,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前面是一個弱小的小女孩,也是魔,但是魔氣顯然沒有他們重,看起來魔力也弱,被幾個身強力壯的魔圍堵着,只敢小聲抽泣。
辛晚下意識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畫面,攥了下徐時瓒的手腕,緊緊圈住。
徐時瓒不明所以,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了然地以為她打算救人。
他手上輕輕起了道劍意。
那幾只魔還毫無察覺,惡聲惡氣地沖前面的女孩喊:“小皮球,有娘生,沒爹養……”
小女孩嗚咽了幾聲,捂住耳朵,瘦弱的身子蜷縮起來。
她身側的魔于是更惡劣地搶過她緊緊抓在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簪子,勝在上面的小珍珠,盡管只有小小一顆,卻可愛精巧。
簪子被猛地摔在了地上,珍珠很快松落開,掉進一旁的沙土裏,上面的光澤都被飛揚起來的塵土遮住。
辛晚氣得不行,徐時瓒那邊的劍意已經出了手。
劍意帶着破空的駭人劍氣,倏的一下将那個扔珍珠簪子的魔的手臂釘在牆上。
其餘的幾個魔慌慌張張地回頭,對上徐時瓒霜雪一般的眼。
他輕微地扯了下嘴角。
更恐怖了。
那幾只魔更慌張了,也不管其他的事情了,吓得恨不得溜之大吉。
徐時瓒又捏了一道劍意,看起來像是在研究下一個要挑誰下手。
那幾只魔忙不疊地揪着同伴的另一只手,也不管他的呼痛,抱頭鼠竄般溜之大吉。
很快就叫人只能夠看得到他們的背影。
辛晚頓了下,朝徐時瓒看過去:“……不殺了他們麽?”
徐時瓒一怔:“我以為你不想這樣……你要我殺麽?我這就……”
辛晚趕緊把人攔下:“沒事沒事!放了就放了。”
她猶豫了下,還是上去抱了下他,很快又松手,咳了幾聲,蹲到瘦弱女孩的前面,給人撿起珍珠簪子。
徐時瓒感受了下殘留在懷裏的溫度,跟着過去,看着辛晚。
辛晚攤開手,給她遞出那只簪子。
小女孩嗚咽的聲音更急促了。
她拼了幾下,沒拼好,眼淚委屈得流了整臉:“我要給娘送的……”
辛晚手足無措,偷偷朝徐時瓒伸出手,拿到了他遞過來的幾枚靈石。
“再去買一只好麽?”她好聲好氣地安撫。
小女孩止住眼淚,明明年紀不大,卻一副老成的模樣:“不可以,娘說不能拿別人的錢。”
“這樣。”辛晚哄了半天,總算想到一個。
她再向徐時瓒攤手。
徐時瓒這次沒有回應,把手覆上去,假裝不懂。
辛晚:……
“綢帶。”她瞪一眼人。
徐時瓒和她僵持一會,終于敗下陣,他不大情願地拿出綢帶。
綢帶上綴着點光亮,看起來實在好看,把女孩的目光都吸引,她呆呆着望着。
辛晚指指她另一只手上的花:“和你換,這次可以了麽?”
她一蹦一跳地走了,連帶着給徐時瓒和辛晚說了一長串的吉利話。
做了好人好事的辛晚師姐很高興,手上拽着花的梗,一轉一轉的。
徐時瓒顯然還是不大高興。
辛晚踮腳,拍拍人的腦袋,順帶将那支嬌豔的花遞到人面前。
辛晚想,她不會回溯時光的法術,回不去偌幹年前,所以拯救不了幼時的徐時瓒。但她願意從今往後所有的漂亮花朵都送給他。
希望從今往後徐時瓒都可以開開心心。
“花給你。”她眨眨眼。
明後天都是雙更,周一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