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 章 荷包

荷包

那只葉子還在徐時瓒手裏。

他順着葉片的邊緣,很有耐心地數上面有多少條紋路。

佩劍上的玉石發亮,微弱一下,很快黯下去。

徐時瓒沒理。

諸如數次,他總算分了點心思,伸手輕碰那塊東西。

“那就是你的……師姐?”男子的聲音很不能理解:“她怎麽忽然說這種玩笑話?”

“你也覺得是玩笑話麽?”徐時瓒輕飄飄地回。

“我活了三千多年了,真話假話不至于分不出來。”颉龐得意洋洋。

徐時瓒微一點頭,順着他的話:“活的三千多年,其中大半是待在魔晶裏的,确實是……”

颉龐氣急敗壞地打斷他。

颉龐是上古魔劍的一縷未來得及消亡劍魂,數千年前的仙魔大戰,魔劍劍破,他不得已附于玉石之中,所幸積攢了幾百年的魔力,只是缺少新的容器,可惜無法離身,只能寄希望于徐時瓒再鑄魔劍,将他解救出來。

“去幹嘛?”颉龐耐不住寂寞,默了一會,到底又開口了。

“随機挑人見血。”徐時瓒這回接的很快。

颉龐:……

*

試煉塔月月都有試煉,由不同長老底下的徒弟受着新入門的弟子掃塔,塔內妖魔環飼,必要時可以出一出手。

“辛師妹,明日不宜出門,血光之災。”公孫師兄是個半吊子的觀星師,辛晚一向不信這個,無奈今天正好碰見,他硬要給她算一算,沒辦法,辛晚只好給他草草看看。

“哦。”辛晚一點頭,沒往心裏去。

公孫師兄也不在意,繼續找下一個人觀星、唠嗑。

辛晚不喜歡公孫師兄還有一個理由。

他嘴太碎,說話難聽。

她出了一回神,再回神,就聽見他在和別人數落徐時瓒。

徐師弟是掌門首徒,這種試煉他理應跟來的,只是徐時瓒不喜出門,來得少。公孫師兄嫉妒心勝,看不管徐時瓒許久,陰陽怪氣給人編排一些風言風語。

辛晚一開始只是抱着聽個熱鬧的動靜,沒想到最後他還扯到徐時瓒逝去多年、身份未知的爹娘,直言是徐時瓒克死的。

“唉唉唉,”辛晚開口打斷:“公孫師兄半吊子的觀星就別瞎編排這些了,小心禍不單行。”

周遭的人不敢吭聲,公孫師兄自讨沒趣,扭頭找了個空位,不說了。

辛晚見事了了,繼續收回神,拽掉一朵花,揪着花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其他長老的首座聊天:“你說第一名會是誰?我看有個叫劉昭的,很不錯的樣子。”

那個接話的是玄真長老的首徒,飒氣凜然的張師姐,略一颔首:“稍有天賦,可惜功夫沒下夠。”

“能有天賦不錯啦。”辛晚将沒了花瓣的花梗晃蕩在她眼前,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有天分又肯下苦功夫的,多少年才出一個。”

張師姐默了片刻:“徐師弟。”

辛晚晃蕩的手忽的一頓,徐時瓒确實擔得起這名,他入門不久,驚才豔豔,已然成了淩招宗的活招牌。

辛晚也跟着默了下,心裏贊同,面上不顯,卻又聽見張師姐開口:“徐師弟。”

“知道了知道了。”翻來覆去說兩回,辛晚撇了下嘴角,只好順着她:“徐師弟年少有為,劍術精湛,平步青雲……”

“不是,”張師姐性子有些一板一眼,此時不知道如何解釋,硬着頭皮開口:“徐師弟在你身後,我方才,是和他打招呼。”

辛晚:……

完蛋了。

她僵在原地,心裏的炮仗炸了兩回,才控制住自己發燙的耳朵,跟提線木偶似得僵硬回頭:“徐師弟,早啊。”

徐時瓒站在她身後半寸,垂下眼睛,嘴角彎起一個恰好的弧度,像等她打招呼等了很久似的。

辛晚等了半天沒聽到他回話,硬着頭皮擡頭。

徐時瓒長得極佳,叫人一眼望過去就心魂輕顫。生得一雙桃花眼,看人時卻并不多情,特別是垂眸之間,更是透着和他性子不符的睥睨衆生的傲感,眼神很冷,直直對望時仿佛給人劈頭蓋臉澆了一巴掌雪,讓人冷得發顫。

但是一笑起來卻恍惚剛剛只是錯覺一場,眼睑下的小痣亦生輝諸多。

辛晚第一次這麽近的觀察他,被他極佳的皮囊恍了片刻神又怔怔想到夢裏時他漠然揮劍,劍下血花朵朵的場景。

默然許久。

徐時瓒終于不緊不慢:“師姐早。”

語調和神色分明是正常的,辛晚揪下頭發,沒由來覺得他此刻的語氣有些惡劣。

尴尬片刻,辛晚半個身子躲在張師姐身後,一副拒絕繼續交談的樣子。

徐時瓒不愧年年當選修仙界女修贈花榜第一名,就算他只是幹站在那,也養眼很多。

前幾晚還日日入自己夢裏的人忽然就在現實裏出現了,辛晚怎麽想怎麽別扭。偷偷瞥一眼,确認他的劍離自己很遠,不至于一動手就把自己血濺三尺,才微微松了口氣。

沒忍住,又瞥了一眼。

這次很不幸,被當場抓獲。

微有些尴尬,辛晚蹭蹭鼻子,剛想編個“師弟你臉上髒了”的借口,徐時瓒就先一步開口:“師姐近日可是睡不好?”

诶?!

事情走向超出辛晚預期,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順着話頭輕點了下頭,就見眼前的少年微垂眸,束起來的長發在空中輕晃了下,緊接着,他露出一個很無害的笑。

語氣關切,徐時瓒拿出一枚小巧的荷包,開口:“我看師姐眼下都烏黑了,這裏面是安神定心的藥材,師姐還是保重身體的好。”

辛晚一時怔然,手指碰到那個荷包,料子是綢緞的,涼涼的,摸起來給很舒服。

“荷包裏面放了決明子和其他一些藥材,願師姐好眠。”

這是什麽寶貝小師弟啊?!

辛晚為自己曾經對他有一點點的猜忌感到羞愧,立馬感動得就要淚流滿地。

她接過,篤定:那些奇奇怪怪的夢一定是什麽妖魔動的手,來離間她們純潔真摯的師姐弟的感情的!

“多謝徐師弟。”辛晚寶貝地又摸了幾下,低頭塞進自己的腰封裏,錯過徐時瓒彎了一下的嘴角。

“能替師姐解憂就好。”他說。

*

決明子的助眠真的很有用。

辛晚碰到枕頭,不消片刻就睡了過去,一整夜過去,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她後背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微有些不自在,心有餘悸,卻又這樣想。

只是有用的只是助眠,并不是消夢。

不過這次與先前還是略有長進的,辛晚沒夢到徐時瓒動手殺人了。

不過這次險些喪命的是徐時瓒。傳言沉荒山是幾千年前的仙魔古戰場,魔王隕滅之地,遺落的魔晶不知凡幾,更有甚者,于魔修修為長進大有裨益。夢中的徐時瓒就是去找一塊什麽魔石,險些喪命。

少年的指甲陷進石縫,十指上血跡斑駁,汗和血交在一處,那張臉上也多了幾線血跡,狼狽不堪。一口污血吐出,他的手輕微發顫,幾乎要握不住佩劍。

辛晚深呼吸幾輪,竭力将腦中血腥的場面壓下,半個呼吸還沒來得及下去,被風風火火推門而入的大師姐打斷——“小師妹!”

辛晚一口氣不上不下,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咳咳。”大師姐似乎也知道自己太莽了,有些心虛的補:“我沒想到你才醒。”

師姐和辛晚同出一門,姓秋名葉,一向是這樣的性子。

辛晚被她一打斷,可算擺脫夢魇,松了下攥得皺巴巴的被子,問:“怎麽了?”

“你許師兄,給我做了點甜品,我給你拿來了。”秋葉眼睛發亮。

許師兄是丹陽長老的關門弟子,練得一手好丹,和秋葉情投意合,一年前結為道侶。

辛晚沒什麽胃口,正打算回絕。

秋葉看出她的心思,先開口:“你就試一試,實在不喜歡随你處置!”

話都說到這了,辛晚扒拉了下被子,忽然不着邊際地想:許師兄的丹藥練得好,那糕點做得應當也不錯。

于是拒絕的話千回百轉到底還是咽下了。

秋葉師姐看起來很高興,将糕點放下桌上就匆匆走了,還不忘讓她繼續睡覺。

哪還睡得着。

辛晚百無聊賴,只好下床,左右看了幾眼,覺得拿得出手送人,高高興興地捧着走了。

人情不能不還。

辛晚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很盡職盡責,細心體貼的師姐,和徐師弟的如此友善和睦的同門情誼應當被大力宣揚,登在九州訊報許多日。

徐師弟被掌門收為關門弟子,辛晚鮮少踏入掌門所在的驚雲峰,随手攔了幾個弟子才問到徐師弟這會應該是在後山練劍。

*

“有人靠近是麽?”徐時瓒腳底碾了幾下石子,劍微微一靠:“公孫師兄,別動啊。”

他前半句是用神識傳給颉龐的,颉龐用靈識感受了下:“好像是,不知道是誰。”

公孫三原本打算趁徐時瓒不注意躲一下他那離自己極近的劍鋒的,沒想到輕輕一動就被他察覺到,他劍鋒一靠,公孫三的頸側就多了一條紮眼的血線。

“我知道是誰了。”徐時瓒手指關節彎了下,忽的敲了下劍柄,吓得公孫三的心跟着跳了一下,就見他彎起嘴角,好像發現了莫大的趣事。

驚雲峰地勢陡峭,後山更盛,并且草木匆匆,郁郁多樹。辛晚兜兜轉轉了好久,才勉強摸索到這山路應該怎麽走。

幾聲鳥鳴忽而傳來,辛晚步子一停,屏息片刻,隐約找到動靜從何而來,順着繼續一步一步往上爬。

後山樹多,隐隐綽綽讓人看不清楚,辛晚只能勉強看到徐時瓒清括的身形,剛往前踏了一步,卻發現大事不妙。

徐時瓒微屈了下身,手臂挺直,握着佩劍,垂眸看着跪在前方的修士。

劍鋒分毫不差地抵住那名修士的脖頸。

她看見徐時瓒在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模樣。

徐時瓒一副再無辜不過的神情。

卻惡毒地說:“公孫師兄這麽喜歡在背後嚼我的舌根,不如,我就把師兄的舌頭拔出來好了?”

這事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以至于辛晚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裏亦或者現實,腦子一片空白,直到狠狠掐了下自己才怔然回神。

舌頭沒拔成。

因為辛晚一個沒留神,掐得勁太大了,把自己疼得險些驚呼,巍巍顫顫之際,擡頭一看,眼前早已沒了徐時瓒的身形。

一顆心還沒下去,誰知一側頭,徐時瓒早已打暈公孫三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面上微訝,好像很驚異她的出現,不消片刻卻又牽起嘴角,笑得如沐春風。

“師姐怎麽在這?”他問。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