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趣
漫天的血霧糊成一片,幾乎讓辛晚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掐了個訣,好不容易看清楚一點,馬上又被湧過來的血氣遮得嚴嚴實實。
沒辦法,辛晚小口地呼吸,卻還是輕而易舉地嗅到空氣裏的血腥味。
忽然,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滾到她腳底下。
她低頭。
哦,原來是塊頭骨。
是頭骨啊!
辛晚當即吓得頭昏眼花,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立地升仙了。
只是不是他們修仙人得道飛升的那種,是要被吓死的那種。
作為修仙人,她看過的妖魔鬼怪的殘骸不說八百也有一千了。這還是第一次,這麽直觀的看到如此樸實的殺人方式。
頭骨上黑黢黢的洞和她對望,看得辛晚心驚膽戰,只好默默催眠自己。她僵硬地咽了口口水,側過臉,果然又看到了他。
少年人身上穿的是白衣,明明是在一片血霧中,他身上卻半分也無沾染,幹淨得好似一捧雪。
腳底下卻是血花紛沓。
他手裏拎着劍,一雙眼像極了墨玉,黑沉沉地看過來,仿佛要将你整個人都吸進去,面上半分神色也無,好似殺人也不會給他帶來快感,而身軀也只是一副空洞的殺人傀儡。
徐時瓒彎了下眼睛,臉上帶着笑意,襯得他更加昳麗,辛晚的脊背卻一寸寸地漫上寒意——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最危險的、開在黃泉路上的曼陀羅。
他的腳下血流成河,渾身上下都帶着濃郁的殺戮,又隔着厚重的血霧,朝她看過來。
徐時瓒的一雙手,手指骨節分明,且又白皙,看起來好像天生就該握着什麽名玉似的,此刻卻只是輕輕一握。
辛晚腳下的頭骨碎成篩粉。
辛晚:我好想逃。
*
再次醒來,依舊是大汗淋漓,辛晚整個人都跟水裏撈出來似的。
坐在床上走了許久的神,她才終于後知後覺地有了點實感。
然後,再也忍不住。
“#$#,徐時瓒!”
她這一聲着實有些大了,聽力極佳并且大半夜還在偷偷卷的劍修二師兄從窗戶外問:“師妹,怎麽了?”
二師兄長得兇神惡煞、威風凜凜的,看起來很像那種能以一敵一百的兇惡山賊,實際上一對一都夠嗆。他手上拎着劍,看着小師妹的眼神有點關切,但不多。
辛晚含淚,心說算了你還是別管了:“……沒事。”
*
事實上不是沒事,是很有事,非常有事,相當有事。
辛晚已經連續一旬夢見師門小師弟徐時瓒了。
自然不是春夢。
但也沒有好到哪去。
淩招宗是一頂一的大宗門,修仙界的翹楚,徐師弟又是淩招宗的翹楚。
并且長得好看,
并且翹楚,
并且好看。
要是普普通通的夢,辛晚是有一百零一個心願意夢一夢的。
但是,這位名門正派,淩招宗的希望,修仙界的翹楚——他在夢裏是魔頭啊喂!
第一晚,辛晚夢見他松松垮垮地拎着一片扇尾,好似研究似的輕輕一甩,數千支利刃飛出,支支貫穿面前人的喉頸。鮮血飛濺,他眼睑下的小痣被血珠蓋住。
第二晚,辛晚看見他嫌惡地擦着劍上的污血,面前倒下的人胸口的血窟窿汩汩地流出血,嘴唇翕動,好似在狠狠咒罵他。
徐時瓒輕輕地嘆了口氣,很惋惜地開口:“早知,殺前先拔了舌頭。”
辛晚從來不知道,殺人原來有這麽多種方法,她見證了他無數種屠戮人間的手段,不變的是夢裏永遠的血流成河、枯骨遍野。
血霧連成了一片,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
想到夢裏的情景,辛晚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再也沒了睡意。
*
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沒精神,在不知道第幾次被師父抓到練劍打瞌睡,辛晚被他趕出去外面醒神。
她蹭了下鼻子,有些心虛,又理不直氣也壯地踢一腳石子:“都怪徐時瓒。”
辛晚是清玄長老門下三弟子,清玄長老劍術一流,拜入他門下的弟子不少。而外門弟子自然是沒有本事得長老親授的,每日晨時,只能幹巴巴地站在外頭跟着起劍。
辛晚剛打了個哈欠,後頭傳來一聲怯生生的“師姐。”
“清玄長老那個劍術第二式,該如何是好?”新入外門的趙師弟長得白白淨淨的,嘴又甜,辛晚對他頗有幾分印象,趁現在還算有精神,索性重新舞了一次給他看。
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趙師弟關懷備至的彩虹屁。
辛晚彎了下嘴角,洋洋得意,面上卻擺擺手:“哪裏哪裏。”
“師姐別謙虛了!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比劃地最好的!”趙師弟還不懂人情世故,真以為她是謙虛,直愣愣地開口。
辛晚:……什麽?!我是第二?!
“第一是?”她咬牙切齒。
“是徐師兄,”提起儒慕的師兄,趙師弟眼睛發亮。
辛晚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真的,徐時瓒雖然在夢裏很離譜,但是真人确是和夢境裏的大相徑庭,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豔麗又稠濃,活潑開朗,清風霁月,是最無潔無瑕地一塊白玉。
年少成名,劍術卓群,淩招宗鮮少敵手。
辛晚默然,越發想不通他在自己夢裏怎麽會是那副樣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然是不成立的,徐師弟是掌門座下首席,辛晚與他見的面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倒是真的有給人寄夢的妖魔,只是實在太過蹊跷。
難不成是預知夢?辛晚眉頭一皺,又怕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僅如此,師兄還樂善好施,助人為樂……”
那邊的趙師弟說起這事就停不下來,辛晚猛得被他打斷思緒,把腦中亂七八糟的思緒抛去。聽了他的話,更覺好笑,揚了下嘴角,同他開玩笑:“真這麽好?指不定他其實是個無惡不作地大魔頭,每天的樂趣就是随機挑人見血。”
趙師弟疑惑地看過來。
辛晚怕真的把人逗到了,抿嘴,晃晃腦袋,剛想繼續說下去。
卷王二師兄探出半個腦袋:“師妹,同你求饒了,師尊讓你趕緊進來!”
辛晚眼睛一亮,忙不疊應“好”,也沒心思和趙師弟多解釋了,揮了下手就算告別。
趙師弟摸不着頭腦,卻也能猜到師姐是逗自己的,只好繼續練劍。
“旋身、回刺……擡頭……”他吶吶地念着,猛地和坐在牆檐上的少年對視。
少年皮膚白得好似薄紙,陽光打在臉上讓他整個人好像都散發暖意,他嘴角上揚,是一個很标準、又很經常的笑意。
趙師弟登時想起了師姐說的話,不知道有沒被他聽見,只好替她解釋:“師兄,辛晚師姐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
少年忽然開口打斷他。
他的聲音清越,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間,帶着清朗的少年氣,恍若清水落石聲。
“是什麽?”
趙師弟被他似笑非笑地一看,不知為什麽,感覺有寒意順着骨頭一寸寸攀升,只好戰戰兢兢開口:“只是逗我的。”
“啊,只是逗你的麽?”徐時瓒一副很吃驚的模樣,最後的幾個字拖得有點長,又輕飄飄地接了下一句:“但師姐所言不虛,讓我想想,今日挑誰下手呢?”
他明明是笑着說的。
清風過樹梢,帶起一點光斑在他衣袍上,他半張臉被籠在樹葉的陰影下,看起來像是拖進了無邊粘稠的污濁裏。
趙師弟被他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忽然好似冰碎子一滴滴打在全身上下,手幾乎要握不住劍了,寒意來得忽然,好似是從骨頭縫裏出來的,一點點地拽着他跌進寒潭。
“師弟手別抖。”徐時瓒伸手将擋住自己臉的葉子摘掉,将它飛過去他手腕。對面吃痛,趕緊回神,才發覺手心滲了粘膩的汗,更加握緊了劍。
葉子一除,徐時瓒的整張臉于是露在陽光下了。
眼睑下的小痣格外引人注目,一張臉昳麗出色。陽光傾灑在他的發梢,他轉了下葉子,歪着腦袋,露出一個很無害的笑:“我開玩笑的,不好笑麽?”
趙師弟:徐師兄,求你了,下次別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