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6 章 鬼域(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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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全是風聲。阮蘇蘇蜷縮成一團,識海中一片混沌。

失重的感覺讓墜落的時間仿佛無限拉長,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似乎除了自己,天地間的所有存在都變成了虛無。

冰棺中與自己七分相似的少女靜靜合眼,所有震驚難言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阮蘇蘇只是一瞥,就已經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一切。

她本該早就想到的。可惜或許是系統的斷言讓她放松了防備之心沒有往深處所想,又或許是有什麽未知的力量讓她在識海中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這些。

而現在,随着冰棺的現身,一切隐瞞着的或不言而喻的,都暢然無阻地揭開,清清楚楚、避無可避地展現在她眼前。

從風雪中相遇的那天開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結局。

阮蘇蘇心緒難定,這段時日裏所有的歡喜與憂愁都紛雜地在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碰瓷”般的意外開端,被抓包的“裏通外敵”,寵溺無度的“包/養”和“百依百順”,溯洄中恣意嬉鬧的縱容,以及多次生死邊緣的相救……

腦海中的畫面先是停留在最後裴軒燃斬斷江水、飛身而下将她救出時沉沉的眸色,褪去了往日的漠然,帶着幾分責備與擔憂。

而後是黑霧再度出現時,他第一時間所做的不是進攻,而是将從未離身的保命玉佩放在了她手心,讓她離遠點等他。

可現在,她在他面前被擊落懸崖,往深淵墜落,他卻不甚在意地瞥來一眼,依舊注視着冰棺中的少女。

乍起乍落、忽喜忽悲。

阮蘇蘇忽地笑了起來,心口像是被巨浪沖擊,猛烈翻湧的情緒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這段時日的相遇、相伴,他在透過我的眼睛,看誰?

識海中忽然傳來一聲混沌的巨響,像是有什麽無形的屏障被沖破,逸散的沖擊力造成一陣陣眩暈。

須臾之後,混沌朦胧的湛藍色眸中一片清明,映照出灼灼的火光。被刺骨寒意凍住的經脈從心口處開始寸寸燃起,龐大的妖力源源不斷地從體內湧出,須臾之間便覆蓋了從前積攢的靈力。

阮蘇蘇柔和的眉眼在妖力的映襯下變得妖冶冷豔,從心口處開始燃起的火光毫不停歇地愈演愈烈,沖破了軀體的束縛,将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宛若深淵中絢爛的流星。寒意禁锢下的身軀恢複掌控,在龐大妖力的作用下重塑。

火紅的裙擺宛若涅槃鳳凰的羽翼,阮蘇蘇睜開眼,赤紅色的瞳孔攝人心魂。

像是突破了一層禁制,至純的妖力在體內湧動,伴生了灼熱的“心火”。紛亂的記憶在識海中拼接,原本一片狼藉的識海不再是不可窺探的禁地,識海中那抹最純粹的守護之力也似乎被阮蘇蘇妖力的涅槃短暫喚醒了片刻,散發出柔和的暖光。

阮蘇蘇輕而易舉地止住墜落的趨勢,深淵中的寒氣在她身邊盤桓,似乎在尋找弱點伺機而動。

阮蘇蘇唇邊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眼裏閃過一絲輕蔑的冷光,周身萦繞的心火随着心意而動,将深淵中寒氣所具象化的霜花盡數點燃。

深淵中下起了火雨,像是一場絢爛的煙火,阮蘇蘇眸中映照着火光,妖冶異常,與從前的她相比判若兩人。

阮蘇蘇逆着煙火飛升向上,直至立于冰棺面前。

——

夕陽西下,餘霞色彩絢麗。天上的雲像是烈火在燃燒,一如這長街高樓上不夜的燈火。

墜入深淵的阮蘇蘇再度出現在衆人面前,只是似乎已經有哪裏不一樣了。

阮蘇蘇沒有去看任何人,目光穿透了冰棺,落在其中靜躺着的少女身上。冰棺宛若一片鏡面,倒映着阮蘇蘇的面容,兩相重合,竟相似到難以分辨。

只不過,經歷了心火涅槃之後的阮蘇蘇明豔張揚、妖氣萦繞,與冰櫃中沉靜的少女相去甚遠。

靜默片刻,阮蘇蘇忽然擡起手,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觸碰在冰棺之上,冰棺表面的符文像是被注入了生機,驟然湧動起來,向“入侵者”發動攻擊。

冰棺上鮮紅的符文纏上她的指尖,無論是從這符文的色澤還是繪就的功底來看,都不是常人的手筆,比起丹塵在溯洄基底上布下的符文來都不多遜色。

尋常修士若是被這樣強橫的符文纏上,不過須臾,符文便會沿着指尖侵蝕向上,先是血肉,再是指骨,盡數化為符文的養料,半點不留。

然而此刻的阮蘇蘇已然今非昔比,早已不再是那個連處理府邸大門上的“禁锢”符文都需要系統和流晖劍相助的小妖。

鮮紅如血的符文順着她的指尖向上,在指尖勾勒出荊棘叢生的妖冶紋路,在阮蘇蘇赤紅眸色的映襯下更顯出絕美而危險的氣質。

阮蘇蘇眼中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指尖輕輕一彈,荊棘般的紋路先是僵住,而後從枝杈中開裂,又如同碎片般脫落,在空中下墜的過程中無聲燃起,散為灰燼。

遍布冰棺的符文在阮蘇蘇指尖如同禮盒的包裝彩帶,片片散落,構不成一絲威脅。

而除去了符文,冰棺之上再無阻礙,沉睡的少女緩緩睜開眼,與阮蘇蘇對視。

識海中紛亂的記憶陡然映現在眼前,勾勒出她的“過去”,阮蘇蘇恍惚片刻,渾身妖力暴漲,心火将她們包裹在其中,遮擋了外界的視線。

【檢測到……記憶&*%……正在融合中……】

【測算劇情偏移度……在可控範圍內,可繼續執行。】

漫長的記憶在識海中重組,近乎巅峰水準的靈力和至純的妖力在體內融合共生,像是漂泊在外的一縷靈魂終于得以歸家。

阮蘇蘇眉眼中逐漸褪去非人的妖冶感,在靈力的中和下,逐漸恢複如常。然而,兩種“近乎巅峰”水準的力量融合在一人體內,世上從未有過先例,連阮蘇蘇自己都一時間無法估量自己現在的實力水準。

也是直到這一刻,阮蘇蘇才恍惚中明白了,為何系統那句【不是】的回答不算是欺騙。

——因為冰棺中的“少女”是一具空殼,承載着阮蘇蘇失去了的記憶和靈力。

失去了記憶和靈力的自己,秘術之下脫胎換骨、由人化妖的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同一個人呢?

無人能夠作答。

“……”

阮蘇蘇再次睜開眼,紛亂而又龐雜的記憶在識海中初步重組完畢。

層層霧霭散去,清晰的時間線在她眼前了然——原來她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穿越而來,以扶搖仙山小師妹的身份,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和機緣,修行劍道以至近乎巅峰。

“對于這一切,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可以從現在開始準備說辭。”阮蘇蘇對系統說。

系統:【……】

“至于現在……”阮蘇蘇手一揮,環繞在四周的心火盡數收入掌心。

冰棺中的少女消失了,只在棺內留下了一顆拳頭大小的赤紅圓球,比起之前所見的拇指大小的小圓珠,難怪氣息更接近、更相似。

阮蘇蘇輕嘆一口氣,将眼前的冰棺和圓球都付之一炬,卻沒想到赤紅圓球化為灰燼後,鬼域的那顆魔種竟然從灰燼中現了身。

阮蘇蘇隔着心火打量了一下魔種,魔種完好無損,散發着暗沉的光澤,蘊含着危險的力量。

倒是不能随意處理,阮蘇蘇只得暫且收下了魔種,而後轉身望向了站在深淵邊的幾人。

“你……”裴軒燃的聲音似乎有些喑啞。

阮蘇蘇忽然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自嘲道:“這算什麽事呢?”

阮蘇蘇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與“白月光”和“替身”這樣狗血的詞聯系在一起,更別說是兩個詞一起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不過……

“就算‘白月光’和‘替身’都是我自己又如何呢?”阮蘇蘇垂眸,眼底漠然,不近人情,“這本就是死局,在重新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得善終。”

——若是動心,那便是移情別戀。

——若是沒有動心,那相處之間的種種,都像是一場笑話、一場騙局,更是明顯的越界之舉。

這幕後之人設局如此,還真是不給他們一點轉圜的餘地啊。

該說的也說完了,阮蘇蘇不願在此多留,轉身正欲離去,卻被裴軒燃喊住:“等等!”

阮蘇蘇沒有回頭,背對着他,擡頭望向夕陽與餘霞,語氣淡淡:“還有什麽事嗎?剛經歷一場大變,我現在不想多談。”

裴軒燃飛身而上,朝阮蘇蘇的方向接近。

噌然一聲,劍出鞘,一道如虹劍氣騰起,攔住了裴軒燃的腳步。

阮蘇蘇微微詫異地回頭,只見顧懷之難得斂下了笑意,露出堪稱冷峻的神色,持劍擋在了裴軒燃身前。

“她不想見你。”顧懷之沉聲道。

裴軒燃眸色晦暗,可終究還是沒有再強行追上。

“多謝,師兄。”阮蘇蘇輕聲道。

“其實來這裏之前,師尊有提到你,”林洛風忽然開口,神色複雜,“師尊叮囑,若是遇見了你,一定要問你一句,是否願意回去。”

當時不解,現在卻終于明白了其中深意。

一走了之的逃避念頭幾乎是瞬間消融。阮蘇蘇閉了閉眼,終于轉身看向這片“鬼域”的世界。

鬼域失去了魔種,以盛妧姝和盛妧璃的實力,不可能支撐這片空間。而且她們……雖然受魔種侵蝕後得以掌控一部分魔氣,但終究還是非人非魔的狀态,無論是凡間還是魔界,都難有容身之地。

阮蘇蘇忽然想起了盛妧姝記憶中的橋上人。

“終焉之後,會有變數”嗎?看來這許諾出去的變數,它是指望由自己替它來兌現了。

這倒也沒什麽,阮蘇蘇對這兩姐妹印象挺好,況且她們也只是受命運擺布的可憐人,能夠抗争至此已經算是難得,只是恐怕又要給師尊添麻煩了。

“若是沒有什麽計劃的話,不如也先來扶搖仙山安頓些時日吧。”阮蘇蘇向兩人抛出了橄榄枝。

“那這裏……”妧璃稍有猶豫,看向長街舊巷上藏身避難的鬼域子民。

“無妨。”

阮蘇蘇稍一沉吟,正打算強行用靈力洗去這裏殘餘的魔氣,讓那些受魔種侵/害人得以正常安居于此。裴軒燃卻先她一步出手,一揮袖,将殘餘的魔氣盡數收走,而後再伸手,南平山上迷陣的陣心落入了他手中,被他輕易捏碎,化為齑粉。

從此,南平山上的“鬼域”再不存在于世間了。

阮蘇蘇淡淡地望了裴軒燃一眼,沒說什麽。

段修遠和林洛風帶着盛家兩姐妹準備離開,沈元岚默然跟在後面,顧懷之也收了劍望向她。

空氣沉寂下來,夕陽的最後一抹光傾灑在阮蘇蘇身上,阮蘇蘇逆着光,在裴軒燃深邃的目光下,無情地伸手——裴軒燃手中的流晖劍越過恢複原貌的江水,在氤氲的霧氣中穿梭而過,回到了阮蘇蘇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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