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出着這裏。在我內心裏一邊咒罵着他一邊對從前聽聞的黑林堡做出種種聯想時,男人拉扯着繩子将我拽了進去,分明滿目的熙熙攘攘,我卻嗅到了一種滄桑的氣息,迎面過來的當地人紛紛用着渾濁的眼睛先後掃過男人與我,然而嫌惡地走開許多。
他給我喂了一種啞藥啊,這藥的副作用是會發臭。
擡頭,黑石壘砌的牆圍上長了三兩株綠色的藤草,不經意間發現在牆縫裏會鑽出鳥雀來,我緊着腳下的步伐環視着這偌大的黑林堡,近晚的斜陽穿透漫長厚重的歷史,夾帶着細微塵埃投射到我的臉上。
所幸我從前并未親眼見過這裏的一磚一石,只是淺嘗着這物是人非的凄涼。
黑林堡裏的暗道幽深而狹長,男人卻輕車熟路地很。他停在暗道的某一處,又是曲折漫長的一段路,在盡頭處摸黑開了門,窗外的暖陽映照着整間屋子裏簡單的陳設。他卸下了髒兮兮的铠甲,散下了頭發,洗漱,旁若無人地換了衣褲,末了收拾着髒衣服裝進門邊的桶裏。
許久我意識到這裏似乎是他的房間,我睜大眼睛打量着,卻沒有什麽新發現。
“我現在出去,你等着,別亂跑。”
我沒好氣地瞪他,你确定我能跑,你瞎嗎,我手腕上還綁着繩子呢。
男人提着木桶出去了,留下無所事事的我坐在床邊瞪着看不見的背影咒罵他,許久疲累地後靠着睡去。
兩天下來,我才意識到五年的囚禁生活毀滅性地削弱了我的體力,不管腳底那不知道什麽時候磨出的水泡,我認了漫長的跋涉後會睡死這一事實,想不到單單只是騎馬也會睡死,于是等我睜眼,饑腸辘辘地瞪着房間裏漆黑的一片,已是深夜。
借着微弱的月光,屋子裏物什的輪廓越見清晰,我才意識到男人還沒回。我手上的繩索被他死死地扭系在窗戶的鐵欄上,沒能解脫。
黑林堡一片沉寂,遠山起起伏伏的黑影映入眼簾,蔓延的除了黑夜,還是黑夜。
【2】
第二天清晨整個黑林堡炸了,外面人群喧鬧鐵鏈拖地的聲響将我從混沌的夢境叫醒,等到我扒住鐵欄向下探看卻發現男人被鎖進了鐵囚車,那時他已經被推至閘門下,勉力地扭頭回看,眼角的餘光竭力地觸及四層樓屬于他房間的方向,然後口中吹出一串兜兜轉轉的哨聲。
你開玩笑,那個破爛的囚車能鎖住你嗎,能鎖住你嗎,你空手都能劈爛那幾個破木頭好吧,你出來啊喂,反抗啊喂,裝什麽弱小啊啊!
我瞠目結舌地看着熙攘的人群擠着那輛囚車消失在城堡的閘門下,雖然我詛咒過他死掉什麽的,但是不至于這樣應驗吧,經歷了這麽多的我還是不可避免地傻在了那裏,終于我知道比起被囚禁在黑月堡和被他奴役當搬運這兩種情形,還有更加倒黴的一種情況,就是現在。
緩過神來的我企圖找些可以塞過鐵欄的東西扔出去吸引外面的注意,但是當我扯下床單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床板裏有暗格,琳琅滿目的各樣武器收納在內,立刻我拿了一柄最襯手的匕首割斷了手腕上的繩子。
“門沒鎖?”
怔了一會,原來武器一直在自己的屁股底下,門也和敞着無異,想着自己和自由最大的敵人竟一直都是自己,我心下哭笑不得。
狹長的通道裏挂着好幾件黑白兩面的袍子和夜行衣,我扯了其中一件袍子披上便摸進了暗道,卻腳步輕浮地歪在了牆上,在那裏歇了好一會頭暈症狀才漸趨緩和,自己猜着可能是太餓的緣故。
遠處暗道裏逐漸有光亮靠近,我連忙向着反方向走隐沒更深處的黑暗中,果不其然他們消失在男人房間的位置,片刻我戴上了帽子快速穿過那段路,及至憑着印象裏的方位低着腦袋摸出了黑林堡,整個人才放下戒備擡起頭看了眼那早晨的太陽。
【3】
漫漫黑林大道往來不乏過客,我的嗓音逐漸恢複,可是身上惱人的惡臭卻越加濃烈,于是以我為中心的大道上常常極目所視人畜無望,并且連黑林道上臭名在外的毒蟲也對這種味道敬而遠之。私下裏我常想着,會不會從一開始就不是啞藥,而是這種驅蟲藥的副作用會使得嗓子幹啞。
噠噠的馬蹄聲傳進了耳朵,我漫不經心地回頭看去,迎面跑來的竟是男人不日前花了重金買下的赤焰。我吃驚之餘,由遠及近赤焰跑近了我,她雪白的馬身上有着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如火焰般炫目的長尾一甩一甩地宣示着她的特立獨群。
恍神間我回憶起男人吹起的那聲口哨,似乎就是給赤焰聽的。而她從馬廄掙脫到循着我這惡臭的氣味找來,怕是在來路上曾遭到過別人的傷害。
赤焰撲哧撲哧地噴着氣,馬頭別過去別過來,嫌棄着我身上的味道,向前面跑了好遠又折回來,這樣的舉動惹得我笑極,于是一路上就看着她遠遠地在前面走着,時不時駐足等着我趕上她的步伐。
及至出了黑林,面對着茫茫大漠,我從男人那裏順來的兩枚金幣買來的幹糧經這一天半也早吃了個幹淨,身上的惡臭消失了,赤焰也讓我坐到了她的背上。
烈日炙烤下的大地,戈壁連着沙漠,一望無際的黃色海洋。我将袍子的白色面翻在外面穿着,戴上帽子伏在烈焰的身上,跋涉半日昏睡過去。
等到幹渴地醒來時,赤焰依然馱着我走在路上。我撐起身來探看着,星光熹微的夜幕下,不知名的小鎮熱鬧得很。
【花火】
【1】
好熱鬧的地方,人群流動,燈火暈染,安寧繁華,我揉了揉眼睛,總覺得眼前所看到的景物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赤焰的馬蹄聲尤為清楚,怎麽會……
忽然之間耳畔那些喧鬧的人市聲音淡出聽覺之外,倉皇地,我四下探看,身後熙攘的街景不複,只有隐約可辨的磷火白骨散落在斷壁頹垣之中,身前卻仍然是沒得再明亮的篝火晚市。
随着赤焰的前行,身後落入無際黑夜之中,時而還能瞧見那天空之下飄舞紛揚的雪花。長夏無冬的樓蘆蒂斯何曾下過雪?
頭有點疼,腦海裏閃過一些畫面。
那是錫蘭和我,攻城掠鎮的行軍途中,我在他身旁。群馬嘶鳴的異陸戰場,我胸口中箭從馬背上掉了下來,跳下馬的錫蘭看我的眼睛裏是猩紅的一片,瘋狂地叫着我的名字……
再之後好像置身于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而那山洞裏滿是光怪陸離的水柱、冰球樣的物質,我眼前有一個人形亮影,亮影牽着我的手,內心裏我覺着那就是靈魂的樣子……
這些在女巫對我施展奇怪的巫術後曾斷斷續續出現過的景象,現在終于連貫地呈現了,但這一切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記憶。
“埃碧銀,跟我來……”
我循着聲音看去,水藍色裙子的女人拖着及腰的黑色長發背對着我在前面領路,赤焰好像與她熟識,溫順地貼在她身旁走着。
她與我不過一臂的距離,從我的角度至多能看見她耳側白皙的皮膚,即使我想彎下身子去看她長什麽樣,卻不由自主地僵在那裏,不能多動。
片刻,等到我能自如活動時,我只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立在聖女殿的百級臺階下,赤焰已經不見。
臨海鎮的聖女殿今夜人潮洶湧,好像舉行着一項盛大的祭祀活動。
震驚之餘,我被摩肩接踵的人們擠入場內。那時為首的聖女穿着水藍色的裙子在圓場的中央跳着不知名的宗教舞蹈,她的舞步圍繞着圓場中央一根一人高的石柱,石柱上簇擁着的是傳說中不曾熄滅的烈烈火種,給樓蘆蒂斯的黑夜帶來光明的第一顆火種。
火光躍動的光影下那尊白泥雕塑我以前見過,但并未細看,因為鉑妮說盯着看是對女神的不敬,可是現在我仔仔細細地看着那泥塑,那是一座聖女倚着天馬俯瞰地面的雕像。
人群窸窣但并無喧嘩,我還在想這樣盛大的篝火祭祀是因為什麽,六個穿着白衣的少年擡着花藤擔架上了火堆,海風掀起了蒙在擔架上的那層白布,安寧而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下刻淚水止不住地湧出來,恍惚間好像聽見她叫我,可是不可能……
【2】
據說,紅琴海女神是遠古一位借用靈魂之力□□的神,而在女神的信徒間一直流傳着一個說法,兩個親密的靈魂可以交換生死。
臨海鎮的人們都相信是溫諾靈魂的犧牲才将我的靈魂從死亡的國度帶回,正是在她故去的那個夜晚我得以“死而複生”。人們不願聽聞真相,倒是極其樂于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