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2 章 仙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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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水聲、鳥鳴聲混雜在耳邊呼嘯而過,空氣中靈氣充沛,沁人心脾。可山清水秀之中,卻有煞風景的塵土漫天、電閃雷鳴,隐隐可見有鳥獸四散而逃。

又是一道足以開天辟地的劍氣劃過,鏟翻了一大片土地,植被傾頹,基底的岩石上被劍氣的餘威劃出一道深邃的劍痕。

正朝北方飛掠而去的阮蘇蘇側身避讓,腰間的流晖劍隐隐發燙,不是畏懼,而是渴望。

山巅的地界不算太大,沒過多久,阮蘇蘇持劍劈開迎面而來的碎石,停在了山谷之外,不禁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

原來所謂劍神深谷,并不是天然形成的一座深谷,而是像眼前的山谷一樣,硬生生被劍劈開了山谷中的厚岩,斬出了深淵般的深度與規模,與山體隔絕。

湍急的流水順勢在山的盡頭墜落,形成了千丈高的瀑布,數百年來,一瀉千裏的勢能沖擊在深谷中的岩石上,将脆弱的碎岩都湮沒殆盡,只餘一片光可鑒人的斜面。異常平靜的潭水之下,沉澱着數不清的劍,宛如一座水中劍冢。

而眼前的震撼之景下,兩道人影對峙交戰,劍氣與魔氣交織,深谷中的動靜響徹天地。

守山劍魂繼承了主人生前的外表,虛影宛若一道內斂的劍氣,舉手投足之間引動的天地靈氣都足以抵得上一位劍修大能的全力一擊。而即便如此,“它”卻依然處于下風。

“竟然是他?”沈元岚緊随阮蘇蘇其後到達深谷之外,站在崖邊遠望,目光驚詫,“他為何會與守山劍魂死戰?難道……”

沈元岚不禁望向阮蘇蘇,想從她臉上讀出些什麽,可阮蘇蘇的神情自始至終淡然不變,沒有多餘的波瀾,仿佛一個局外人。

——魔尊試圖誅殺扶搖仙山的守山劍魂。最容易讓人想到的理由便是入侵前把對方底牌毀掉。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裴軒燃和阮蘇蘇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不能以常理論。

場上形勢瞬息萬變,像是感受到了守山劍魂的不敵,深谷中傳來一陣沉沉的嗡鳴。

嗡鳴聲中,原本穩占上風的裴軒燃忽然被水中劍冢所藏着的後手劍招偷襲夾擊,一時避讓不及,從袖口往上劃了一道口子,血跡順着小臂往下淌,最後在指尖滴落。

岩石般厚重的地面被墜落的血滴侵蝕出了細小的裂縫,絲絲縷縷的魔氣從血液中蒸發、蔓延。

“沈師姐,能幫我一個忙嗎?”阮蘇蘇目視深谷中的戰局,忽然道。

“你是想……”

想幫哪一邊?

阮蘇蘇沒有回答沈元岚未說出口的疑問,只是平靜地與她對視。

——

濃郁的魔氣與沉重的劍氣再次交織,碎裂的岩石和塵土湧起,在深谷中宛如一場的小型的火山噴發。

兩道身影一擊分開的短暫一刻,崖上忽然傳來一道霜雪般的劍氣,時機和力度都恰到好處,将劍冢中釋放劍氣波動擋在了戰局之外。

風雪将塵土隔開,牽制住一切多餘的冗雜,與此同時,另一道身影從崖邊飛身而下,手中劍光直指。

裴軒燃神色未變,靜無波瀾。

——阮蘇蘇和沈元岚兩人的前來并未掩飾氣息,接近劍神深谷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察覺,可裴軒燃卻始終沒有擡頭哪怕望上一眼。

他有把握能在百招之內制住守山劍魂,卻無法篤定她在這場突兀的戰局中會怎麽想,怎麽做。

會當作是一場圖謀已久的入侵,親手将他誅殺?還是……

劍光從身後傳來,裴軒燃沒有回頭,也沒有防備,像是對身後可能的殺機毫不在意,又像是對生死的全然交付。他擡手用混沌的魔氣擋住面前守山劍魂滿是殺意的劍招,身後卻無一處不是破綻。

阮蘇蘇眸中是從未有過的冷峻,飛身而下時,手中的劍光穩穩當當地沿着既定的路線而去,沒有因為眼前的人或物有一絲的動搖。

——

風聲呼嘯,那一刻像是被拉到了極長,沈元岚立于深谷山崖之上,下意識屏息。

方才阮蘇蘇請她幫的忙無傷大雅,無論她答應還是不答應,都不會對場上的形勢和阮蘇蘇想做的事有任何幹擾。

沈元岚不理俗事,心思卻沒有蒙塵,她知道,阮蘇蘇此舉只是在提醒她,不要插手。

她們交集有限,性格迥異。一個是碧潭峰常年閉關的大師姐,一個是浮游峰流落四海的小師妹,除了同門和劍道上的些許相惜,并無再多的交情,連對過往的多餘問候,都是交淺言深。

那日劍意上遇到了瓶頸,雪山無法予她回答。沈元岚下意識被遠處流晖劍傳來的劍意所吸引,再三尋覓追趕,本以為可以一戰解惑,卻發現對方竟早已走在了旁人無法涉足的領域,有太多旁人無法窺探的過往。

在阮蘇蘇眼裏,她只是一個局外人,不過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只要不亂插手幹預,也可以不必清場。

沈元岚這才終于明白,她與世隔絕追求半生的劍意,其實只是世間大道的一小部分,在劍意之外,還有更多的巅峰。阮蘇蘇向外邁出了腳步,而她卻固步自封。

明悟只在一瞬。漫天的風雪忽地靜止,戰場之外的一切,包括傾瀉千裏的瀑布、噴湧蔓延的塵土、以及蓄力掙紮試圖與守山劍魂建立聯系的劍冢,都悄然結上了一層薄霜,像是凝滞的雕塑。

原本參不透的劍意如今随心所欲,劍在哪,她心中的雪山就在哪。而霜雪中的一切,都在她眼中分毫畢現。

天地靜默,潭水的角落裏,冰霜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沈元岚忽地睜開眼,一絲絲淺到肉眼難以觀測的黑霧正從縫隙中溢出。

那是……魔氣?潭水中還有潛藏着的其他人?

沈元岚的目光下意識望向深谷中的戰場,阮蘇蘇、裴軒燃、甚至守山劍魂本身,無人留意到潭水中被劍冢掩蓋着的細小異樣。

沈元岚沒有再多想,更不會傲慢到認為自己能夠獨自解決,她取出懷中的與外界相通的玉牌,毫不猶豫地将一抹精純的寒氣注入其中。

林中的飛鳥被無聲蔓延的氣息驚動。扶搖仙山一派安然之景,宛如世外桃源,無人知曉一屏之隔的山巅所發生的動蕩。

霜雪的氣息悄無聲息掃過,在樹枝梢頭留下了淺淺素裝,空氣中似乎多了些涼意,微風拂過,喚醒了冬日尚未完全退卻的寒。

“這是……”山巅的界限外,駐守着幾位長老,玉牌向外傳達的寒氣從他們面前的水鏡中溢出,在鏡面上覆上了一層晶瑩的霜花。

幾位長老們相視一眼,不由地神色凝重起來。

“是碧潭峰的沈元岚,在對外示警。”長老面色猶疑地下了判斷。

“我就說吧!那個蘇蘇不是好人!是她!就是她把我逼出來的!現在才過了多久,又要把沈元岚逼退!這樣山巅就是她一個人為所欲為的天下了!”林鋒忽然瘋狂地大喊起來,他雙眼瞪得突出,頭發淩亂不堪,除了瘋癫之外,竟還有掩蓋不了的恐懼之色。

長老們聞言,不管信了幾分,面色都不由更凝重了幾分。

“按理說,只是示警,并未捏碎玉牌,說明情況沒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們不該輕易插手,”流雲峰名下的一位長老忽然開口,頓了頓,見衆人沒有明顯的反對或附和之色,又道,“但此事之前已經有了林鋒的先例,且不論他是否有誇大其詞的可能,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浮游峰歸來的蘇蘇,有容不得人的嫌疑。”

他這番話讨巧得很,表面上公正嚴明,不偏向任何人。可仔細看來,先是一筆帶過林鋒誇大其詞的可能性,又直接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斷言了蘇蘇有容不得人的嫌疑,還不動聲色地點出她“歸來”的身份。

果然,立刻就有人被引導到了他準備好的方向:“沒錯,三人前腳剛進入山巅,後腳林鋒就狼狽倒地捏碎了玉牌出來,很難說不是有人故意作亂。”

“碧潭峰首席弟子沈元岚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山巅裏除了守山劍魂,根本沒有東西可以将她逼到對外示警的地步。”有人附和道。

“而且,‘她’此番在這麽特殊的時機歸來,是否早有預謀呢?”流雲峰峰主眼神鋒利,說出了衆人心有所想卻不敢言明的話。

衆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尚未離開的清缈仙君、浮游峰的峰主、也是為蘇蘇歸來明确表達過立場的師尊。

“仙君,言語上多有得罪,但還請您對今日之事作出解釋。”流雲峰峰主沉聲道。

清缈仙君甚至沒有多看他們一眼,自始至終都只望着山巅的方向。屏障和界限的存在可以擋得住凡俗的視線,卻擋不住天生靈感的雙眸。

“天生靈感”世間罕見,為世人所知的不過只有避世的丹塵和扶搖仙山的清缈仙君——盛妧姝實力尚弱,在她擁有自保的實力之前,這一點不會讓多餘的人知曉。

夏蟲不可語冰。對于凡俗之人而言,天生靈感的眸中可以看見什麽,那是連想象都無法觸及的。

清缈仙君望向北方,心裏無聲地嘆息:“天地都将湮滅,還在瑣事上勾心鬥角。”

——

又是一陣風過,抱着書冊的少女緩步走在山路上。枯葉飄落在她肩上,盛妧姝忽然擡眸,側身望向了北方。

“你又看見了什麽?姐姐。”走在她身側的盛妧璃偏過頭問。

盛妧姝久久地移不開目光,直到眼中氤氲出霧色。

黃昏時刻,如血的殘陽映照在她眸中,她幾不可聞地回道:“漩渦。”

黑色的,足以吞噬天地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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