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3 章 仙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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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的界限上忽然湧起了黑霧。

黑色的結界自下而上地從地面升起,須臾之間便将山巅完完全全地包裹在內,駐守在外的長老們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是你指使她做這些?你們師徒意欲何為?!”流雲峰峰主厲聲質問。

不過這回,倒是沒有那麽多人附和他了。

黑色的結界如墨水般流淌,将地面無聲吞噬,散發出直指人心的力量,喚醒人心底的恐懼。衆人避之不及地連忙後退,大難臨頭早已無暇顧及那點陰謀陽謀。

避難的人群中,逆流而上的只有段修遠、林洛風和顧懷之三人。在庸庸碌碌的長河中,他們身上擔負的氣運宛如耀眼的燭火,明滅可見。

清缈仙君複雜的目光在幾人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了顧懷之身上。

“師尊?”久久凝視的目光讓顧懷之心有所感,詫異擡眸。

天色昏暗,林洛風沒有留意到這點微末的異樣停頓,臉上難得露出了明顯的焦急之色,忍不住問道:“師尊,蘇蘇在裏面是嗎?裏面發生了什麽?”

“怎麽不去逃難,偏要逆行呢?”清缈仙君沒有回答,他站在黑色的結界前,目光沉凝悠遠。

“師尊,您會在這裏等着便是一定有辦法讓我們進去!不管發生了什麽,我們一定會帶她平安出來!”段修遠堅定道,自從改修了重劍,他身上的氣勢愈發沉穩內斂,像是厚積薄發的山巒。

澄澈的目光下,清缈仙君無聲嘆息,他緩緩擡手,至純的靈力聚集在掌心,輕喝一聲,将面前濃稠的黑色結界掀開了一道容許一人通過的口子。

從外面往裏看,結界內一片漆黑,宛若虛無之境。誰也不知道此去會是何種境況,可三人卻只深深地望了一眼為他們開辟道路的師尊,而後沒有一絲猶疑地邁入了黑暗。

待三人前後邁入黑暗的另一端,掀開黑霧的靈力再無後繼之力,被流淌着的黑暗所吞噬。

所有人都在遠離這片黑暗的領域,被心底的黑暗與恐懼支配,往山下,往四處奔逃。

盛妧姝站在原地沒有動,在慌亂的世界中顯得格格不入。

“姐姐?”盛妧璃勉強護着她不被人群撞倒。

“沒有用的,”盛妧姝垂眸,“燈要滅了。”

話音剛落,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靜止鍵。甚至連奔逃時人們恐懼而慌亂的神色都像是一張張凝固了的面具,定格在臉上。

下一刻,天“黑”了。

不是夜晚的“暗”,而是像在地底的暗室裏關上了厚重的石門,吹滅了唯一的燈。

——“燈”滅了。天地間的那盞“燈”,被吹滅了。

人間盡數陷落于黑暗,只餘扶搖仙山山巅處一絲微弱的光,成為了世間唯一的燭火。

——

結界之中,山巅充沛的靈氣逐漸消散,鳥獸匍匐于底,流動的水也緩緩靜止下來。

黑暗最後接近的是劍神深谷。

阮蘇蘇心無旁骛的一劍從裴軒燃身側半寸之處擦身而過,勢無可擋地穿透了守山劍魂的“心髒”。

擦肩而過的劍氣餘威蟄得他生疼,裴軒燃卻笑了起來。

阮蘇蘇沒有理會,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守山劍魂上,像是根本看不見裴軒燃這號人。

守山劍魂的“心髒”由劍意構建而成,亂中有序地跳動着。流晖劍刺穿了劍意,沉寂多時的劍身上亮起了遍布的符文。

劍柄處開始發燙,阮蘇蘇順其所意松了手。

天空終于還是黯淡了下來,外圍的黑暗向深谷中湧來。霜雪無聲無息地碎裂,瀑布的聲響依舊靜默、劍冢的微光也消散不見。

阮蘇蘇擡起頭,望向了山谷之外、從黑暗中跋涉而來的三位師兄師姐,眸光微動。

“世界的燈滅了。”裴軒燃忽然開口。

他與魔淵神魂相系,應該是最先察覺到黑暗降臨的人。

“因為守山劍魂被我刺穿了?”阮蘇蘇沒有一絲遲疑或是後悔,就像是在淡然地陳述事實而已。

“哈哈哈哈哈!!”回應她的是一串狂妄肆意的笑聲,像是久不見天日的人終于沖破了枷鎖,笑聲中滿是瘋魔般的快意。

伴随着笑聲,一道人影在黑霧中凝聚,逐漸清晰,幽深的目光落在阮蘇蘇和裴軒燃身上:“當真是讓人意外,最終助我一臂之力的,竟然會是你們。”

“世界已經失控了,”黑霧中的身影擡起了手臂,像是在适應這具剛剛在黑暗中塑成的軀體,意味深長地望着被刺穿了的守山劍魂,“原本扶搖仙山的靈氣能與魔淵抗衡,我身為魔淵真身,明明堪比神明,卻只能以化身行走世間。”

“若是扶搖仙山的靈氣一如往昔,再維持十年的安穩不難,可惜……”

那人故意拖長了聲音,沒有說出後半句話,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了他話中的未盡之意——可惜扶搖仙山的根基,守山劍魂被阮蘇蘇一劍穿透,扶搖仙山的靈氣再也無法阻擋魔淵的勢力,阮蘇蘇這一劍,徹徹底底地将世界拖入了黑暗的深淵。

“罪魁禍首”阮蘇蘇神色平靜,沒有理會所謂的“魔淵真身”,只垂眸望向閃爍着微光的流晖劍。

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悔恨自責,黑霧中的身影似乎有些遺憾,不過很快又轉而想到了些別的:“你不知內情,一念之差倒也情有可原,不過,你所信任的,真的值得信任嗎?”

矛頭忽然轉向了裴軒燃。

裴軒燃之前被水中劍冢偷襲時的劍氣劃傷的右手手臂傷口未愈,像是對這種小傷口不甚在意,他任由血珠在修長的手指上滑過,又在指腹處短暫地積聚。

裴軒燃長身玉立,對魔淵真身的離間手段一笑置之:“不破不立。”

淡淡的話音剛落,指間的血液瞬間點燃,赤紅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底,宛如深淵盡頭可望不可即的點點星火。

炙熱的火焰将黑暗逼退了幾分,在魔淵真身陡然陰沉的目光中,輕飄飄地落在了守山劍魂上。

“嗞嗞”的聲響在一片空曠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守山劍魂半透明的“身軀”在火光下瞬間融化。

流晖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被熔煉而成的、虛影般的劍意所包裹,劍身上枷鎖一般的符文逐漸變得明亮、耀眼、灼目……直到符文再也無法承載那愈演愈烈的光芒,不堪重負地驟然碎裂——

不可見的碎片四散在空中,阮蘇蘇看見了火光中緩緩睜開雙眼的小劍靈,目光對視的那一刻,識海中最後遺失的記憶碎片回籠,如燎原之火,裹挾着她的神魂,沖向時空的高度。

走馬燈似的畫面在她眼前閃過,這樣末日般的場景,竟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原來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回 ”穿書,發生在更為久遠的記憶裏——同名的小師妹,平平無奇的工具人,天資尚可,卻也沒有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一切都順着劇情的進展平平淡淡地往前,直到她撿到了流晖劍,還順便附贈了一個寄生于劍穗的“小師妹系統”。

“小師妹系統”助她逆轉了死局,在裴軒燃手中活了下來,卻也因此造成了劇情的修正——原書中慨然赴死與魔淵同生共滅的裴軒燃多出了本不該存在的感情線,魔淵從此有了真身。

宿命般的末日,由她而起,也該由她終結。

男女主沖在了對抗魔淵真身的第一線,顧懷之替她擋住了致命的一箭,裴軒燃為她點燃了世界最後的燭火。

而阮蘇蘇則是在被黑暗吞噬前,以形神俱滅為代價,血脈覺醒,回溯時空——若是沒有了她這個“變數”,回歸原書的劇情線,至少世界不至于湮滅永寂,她如是想。

山窮水盡,她除了獻祭,別無選擇。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黎明之中卻又留給了她一線生機。

形神俱滅的最後時刻,流晖劍靈毅然擁住她破碎的神魂,将自身的一切化為最純粹的守護之力,鎮守她的識海,又将她遺落的記憶收斂入懷中。

而後時空扭轉,一切回溯到最開始,造就了天賦異禀卻神魂不穩的她。那也是她從冰棺中獲得的記憶的開端。

她忘卻一切重新啓程,劍靈沉睡養靈,系統也對過往緘默不言,直到推演出HE的可能性,開始為未來布局——鬼域的橋上人、變成小貓的開端、溯洄陣的設置、替身局的揭露、甚至此刻的末日。

“……”

【此行之後,我對你就再無秘密可言了。】系統的字跡再度出現在眼前,筆鋒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記憶的回籠漫長卻又短暫,長到阮蘇蘇覺得經歷了一生,短到外界看來只有一瞬。

魔淵真身陰鸷的目光落在阮蘇蘇身上,複蘇的劍靈站在阮蘇蘇身前一步的位置,明明是尚未長成、還帶着稚氣的面容,卻又成熟得仿佛歷經生死。

“果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你又變得很厲害了。”流晖劍靈望着尋回了記憶碎片的阮蘇蘇,想起了自己在妖界玲珑閣秘境的最後,力竭倒在阮蘇蘇面前,陷入沉睡時心中的話。

記憶的洪流沖刷着識海的每一個角落,劍靈當初留在她識海中的守護之力散發出柔和而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與混沌中的燈塔。

雜亂的思緒忽然變得清晰起來,阮蘇蘇倏然回神,握住了流晖劍,望向半個身軀隐沒在黑暗中的魔淵真身:“連現身都不敢,只會躲在霧裏,還想比肩神明?”

“簇”地一聲,心火在黑暗中騰起。

火光的掩護下,段修遠手握重劍,以開天辟地大開大合之勢斬向黑暗中的魔淵真身,林洛風以手中陣法與靈動的劍氣作輔,顧懷之手持長弓,驚鴻一箭破空而出。

白色的箭羽在火海中劃破出一道長弧。阮蘇蘇足尖輕點,持劍迎上翻湧肆/虐的魔氣。

劍氣與魔氣交織,瞬息之內已經過了百招有餘。又是一個旋身避讓,劍光在周身斬出一道可攻可守的圓弧,将魔氣逼退了幾分。

懷中的信忽然滑落了出來,被心火的火焰舔/舐,化為了灰燼。阮蘇蘇微微一愣,眼前的魔淵真身忽然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他輕描淡寫地避開重劍的威勢,擡手握住了瞄準心髒的白色箭矢。箭上的破魔之光灼傷了他的掌心,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傷口中溢出黑色的血液,将箭羽浸染。

平靜的地面毫無征兆地竄起兩道藤蔓狀的魔氣,刀槍不入火燒不盡,不顧漫天劍氣,同歸于盡似的攔住了阮蘇蘇手中的劍,又出其不意地纏繞住她的手腕。

體內的靈力和妖力都清晰地開始流失,視線開始朦胧,力量的極速流失帶來了眩暈感,絲絲縷縷的魔氣從手腕處侵入經脈,隐隐作痛,又在瞬息之內遍布全身。

從未有過的厚重的無力感在心頭湧起,眼前的黑暗仿佛一道永遠跨不過的天塹,哪怕重來一次的自己擁有了至純的靈力和妖力,都難以抗衡。

魔淵真身笑得猖獗,身上的傷口在黑霧中迅速愈合,像是居高臨下的獵人,将眼前的獵物們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指間輕旋,被染黑了的箭矢調轉方向,從逐漸弱化的心火中穿梭而過,瞄準的是阮蘇蘇的胸口。

死亡的陰影浮現在眼前。阮蘇蘇垂死掙紮般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流晖劍靈身形微微一顫,下一刻,孤注一擲的劍意從阮蘇蘇和劍靈身上驟然騰起,纏繞的藤蔓瞬間四分五裂,劍氣以斬碎虛空一往無前的架勢,在黑暗中沖出了一道耀眼的光柱。

此劍避無可避,可斬出了此劍的她也失去了避讓箭矢的機會,是真真正正的孤注一擲,不論生死。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與死亡并沒有到來,阮蘇蘇看着擋在身前的白色身影,目光震顫。

“師、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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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易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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