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4日除夕,陝西東南,秦鼎基地
往日軍營寂靜無聲,只能聽到蟲兒鳴叫;如今從《我是一個兵》到《歌唱祖國》,再到“金色盾牌熱血鑄就”,歌聲猶如溪流,輕輕流淌。
外面都是喪屍,原本必須禁止;可今天是除夕,就破例一次。章辟疆已經下令,只許放松一刻鐘,過時不候。
“廣陵,你辛苦了。”章辟疆停下腳步,拍着身畔男人的肩膀:“東奔西走,忙忙碌碌,救完人弄糧食,找完物資尋彈藥,年都沒過好。”
幾千官兵幾千幸存者,每日糧食消耗就不是小數,盡管基地存有儲備糧,壓力依然重如泰山。
特種部隊是殺手锏,非頂級精英任務不可出動,如今負擔起尋找糧食的重擔,十天倒有九天奔波在外,難得一見。
席間喝了不少酒的緣故,章延廣滿身酒氣,外衣敞開,正擰開水瓶,滿不在意地說:“這不是趕回來了嗎?路上耽擱兩天。”
用力拍兩下,對方肩膀筋骨堅硬,卻瘦了許多,章辟疆有點心疼,“廣陵,外面兵荒馬亂的,我也想把你留在身邊,可國難當頭,又這麽多群衆,哎,實在是,難兩全吶!”
“又不是外人,還說客套話。”章延廣笑,“光顧說我了,您自己都不表率表率。剛我問小丁了。”
小丁是章辟疆的警衛員。
“小丁說,您這幾個月,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天天順着圍牆巡邏,夜裏還得抽查。”章延廣皺着眉毛,無論容貌還是面容都酷似對面老者:“當年我剛升隊長,什麽都想抓在手裏,您對我說,如果每件事都要領導親自出馬,隊伍就不要帶了,長出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我看,這話得原封不動還給您,您歲數也不小了,還得別人勸?”
章辟疆被他說得張口結舌,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小子,訓起老子來了!”
兩人相對大笑。
“廣陵,我知道,你和慕雲不對付,可他畢竟是你表哥。”兩人早有不合,章辟疆看在眼裏,也沒說什麽;如今不同往日,他便忍不住了。“平常也就算了,如今這年月,齊心合力才能安穩。剛才他說的那番話,很有道理….”
章延廣不耐煩地揮揮手。“爸,我答應過您,沒和他過不去,您也別跟我提他,行不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個男人的恩怨,章辟疆是知道的,搖搖頭,嘆口氣:“年博士不光會種水稻,還能喝幾杯,每周末都來找我,哎呀,老頭子八十多了,活的通透,給我說,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違反不了客觀規律,喪屍這玩意,力氣再大跳的再高也是□□凡胎,早晚有腐朽一天,頂多二十年的事。我們怕是看不見了,廣陵,你們年輕人還有未來,還有希望。”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陝西乃是祖籍,也并非孤孤單單,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章辟疆絮絮叨叨,忽然滿心惆悵。“廣陵,我夢見你媽媽了。穿着我給她買的那件呢子大衣,皮手套,白圍巾,鞋是我們一起挑的。”
章延廣低下頭,“我也夢見了,昨晚的事。我媽說,想吃您做的燒羊肉了。”
“你小子!”章辟疆用力拍打他肩膀,生出來八斤三兩,哭聲震天,如今長得比他還高,肩膀擔子比誰都重。“過年都三十了,有對象沒有?爸給你介紹。現在後勤部門不少年輕人,什麽專業都有,從各大城市逃過來的也很多,你看哪個順眼?爸給你提親去。”
“爸!”像所有被父母催婚的年輕人一樣,饒是鐵骨铮铮,章延廣也有點不自在。“瞧您說的,這又不是完成任務,我哪裏找去?”
章辟疆不死心,“你就一個看順眼的都沒有?我還等着抱孫子呢!”
答案是否定的,章延廣想也不想,“沒有。爸,您着什麽急,不也快四十才遇到我媽媽?”
“唉!”章辟疆唉聲嘆氣,大群喪屍圍在基地牆外的時候都未見他如此沮喪。“廣陵,你跟爸說,你欣賞什麽樣的對象?”
背脊微微佝偻,頭發花白,眼窩深陷,神色疲憊,令章延廣忽然發覺,父親已經是位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反正,就是,怎麽說呢?”他想着措辭,有點頭疼:“爸,如今這年月不太平,我得給您找個能幹的兒媳婦。起碼拉出去一看,誰都知道是我胡廣陵老婆,對不對?”
他父親噴的樂了:“怎麽着?你挑老婆還得先練兩手?過過招?開車出去,捏死幾只喪屍試試?哎,都說你像我,你找對象怎麽不像我呢?你看你媽媽,誰見了都誇。”
想起自己溫柔美麗、氣質絕佳的母親,章延廣忍不住微笑,連連搖手:“爸,我又沒說要招兵,對吧,非得挑個膀大腰圓的?我是想找個,獨立點的,起碼能保護自己;個子要高,瘦點,比我白,長頭發….”
思緒慢慢飄遠。
腦海忽然出現一幅油畫般的圖案:一位高挑纖瘦的年輕女孩朝他抱抱拳,手裏還提着兩柄純黑廓爾客彎刀。
女孩穿着草綠衣裳和深藍牛仔褲,運動鞋,黑發紮成高高馬尾,發梢在空氣中跳躍着。
仔細望去,她有一張柔美動人的鵝蛋臉,肌膚很白,眼睛又黑又亮,雙眼皮很美,鼻子尖尖的,嘴唇像初春花瓣–一朵層層疊疊的大紅山茶花挂在女孩胸前,猶如永不熄滅的火焰。
說來也怪,當初匆匆一瞥,連句話也顧不上說;時過境遷,反而深深埋在心底。
章延廣意興闌珊:如今她在何方?可還安好?吃年夜飯了嗎?若是也在秦鼎基地就好了。
幾百公裏外的清寧度假村,雷珊正在寫日記。
做為一年一度的除夕大餐,年輕媽媽和郭莉莉使出全身解數,先是在別墅門口支起烤架,又用兩只便攜火爐架油鍋:燒武昌魚、烤羊排、三杯雞、土豆炖牛肉、鮮蘑炒肉、菜苔炒臘肉、紅焖大蝦、煎蓮藕、蝦球等等十七、八個熱菜,統統用大盆盛着,熱騰騰的大米飯和貼餅子、面包,還有兩大鍋牛肉蛋花湯和排骨藕湯。
以上食材皆通過狩獵獲得。
小女孩娜娜最得意:雞蛋都是雞媽媽生噠!雞爸爸每天都打鳴,鬧鐘都省下來啦!雞媽媽和雞爸爸都是娜娜養噠!蒼原哥哥也有份!
就連漢堡也蹲在桌下,啃骨頭啃得頭也不擡。
說起來喪氣,牆外是紅眼病喪屍的地盤,活人們只能藏在堅固房屋裏;可話說回來,也許失去親人,也許和朋友永別,也許無法保護陌生的老人小孩,卻還能坐在這裏,吃頓年夜飯,和同伴抹把淚,總算活下來了。
席間開了稻花香和枝江大曲,居然還有茅臺:從歇馬村店鋪帶回來的,估計是西貝貨,誰還嫌棄呢?
雷珊嘗了嘗,火辣辣的,去拿稻花香:家鄉的酒,只有家鄉喝得到,七年之前無處可尋,令人魂牽夢繞。
也好,沒死透,回到家鄉了。
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的事情,簡直比窦婉筆下女主角還離奇,雷珊自豪不已,一杯又一杯,把同伴們眼睛都看直了。
黎昊晨搶她酒杯,“王小冊,悠着點,啊?”臉頰發紅的郭莉莉興致勃勃,拎着酒杯“來來我陪你喝。”
新同伴也湊熱鬧,敬酒的敬酒,劃拳的劃拳,可惜雷珊有點對不上號:除了最初幾人和王心樹八人,後面加入隊伍的新人都以代號分別。
根據不完全統計,15號、19號、37號新人追求雷珊,22號、36號、52號對郭莉莉有好感,咦?還分單雙號呢?
往年要放爆竹,現在就算了吧,把喪屍招惹進來可不是好玩的。沒暖氣沒空調,在屋角升起幾只火盆,還得留條窗縫,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剛剛八點,男生就倒下大半。黎昊晨和楊雲迪醉醺醺的,一個嚷着“專治紅眼病”,另一個東張西望,突然拔刀,吓得周圍的人把他按住,扔沙發醒酒。王心樹越喝越傷心,不知怎麽抹眼淚,大力則跑出去吐個不停。
過年也不能耽誤正事:基地規定,每隔一個小時各別墅必須派人巡邏,24小時風雨無阻。
既然男生們都倒下了,忙着狩獵、從未巡邏過的雷珊決定體驗體驗。
寒風呼呼吹在臉上,如同身處北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系着紅圍巾的漢堡跑前跑後,身畔郭莉莉裹緊加拿大鵝,凍得臉都紅了,不停跺着腳“凍死啦!”
以後都是如此,夏天炎熱,食物腐敗;冬天酷寒,滴水成冰,習慣就好。雷珊無奈地嘆口氣。
迎面也是提着手電的巡邏隊伍,擦肩而過的時候互道“過年好!”“恭喜發財!”
好像有人在哭,果然前方圍牆傳來動靜,一位女人不知想到什麽傷心事,坐在二號別墅門前哭個不停。
是田肖旭隊員,兩個女生想了想,沒敢過去:狩獵不是容易的事情,一不留神便會被喪屍圍攻,自己隊伍還算平安,其他隊伍已經出現傷亡了。
再往前走便是大門,看着沒有異樣,守衛兩兩聚在一起,默默抽煙,兩人揮手招呼。
走過去很遠,郭莉莉忽然哭出聲:“珊啊,我想我爸我媽了。”
熱淚也溢滿雷珊眼眶,她喉嚨哽咽,什麽話也沒說。
“以後,我們可怎麽辦啊?”郭莉莉茫然地停下腳步,一號別墅透出的燈光距離很遠,挂在高處的太陽能路燈朦朦胧胧。“以後,就在這裏,就這破地方待一輩子嗎?我煩死了,我想回家–我想回我家。”
掂起腳尖朝東方張望,隔着數十公裏和茫茫夜色,襄陽城并不在視野中。可雷珊清楚的知道,故鄉就在那裏,如同一座巍峨矗立的山峰。
“以後就好了,頂多十幾年,喪屍就完蛋了。”雷珊聽到自己冷靜堅定的聲音,帶着些許憧憬。“到時候還不回家?誰敢攔着,我幫你揍他。”
郭莉莉感激地抱抱她,“珊啊,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雷珊想了想,伸出帶着手套的右手指向南方:“過幾年,我要去趟廣東。”
那麽遠啊?郭莉莉張大嘴巴:“廣東?什麽地方?你怎麽去?開車去?”
她信心十足地嗯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人名不是BUG。周末出來玩,原本這張和明天一張和在一起,5000多字,可實在沒空,再加上沒入v,只能分開了,抱歉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