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去凡間】女鬼風筝
藍天,白雲與阿飄。
謝必安兩腳在地上走,卻把阿籮當風筝放到天上飛。
高空上的風兒猛烈,阿籮的眼睛被吹得怪痛。
未出幼的孩子七大八能看見這些鬼魂靈體,阿籮在高空裏都能聽見下邊的孩子一邊蹦跳一邊大呼小叫:“哇,好胖的阿飄,胖如圈中牲口,竟然也能飄起來诶。”
阿籮臉色成爐子裏的未燒完炭,一邊黑一邊紅。
胖嗎?那是因為衣服兜了風顯得她胖,真是一群眼拙的孩子。
阿籮有一團粗俗之語想說,七爺為何這樣待她?可是她氣息掇掇,一個字也喊不出,默默将謝必安恨如頭醋。
當然,只是暫時恨如頭醋。
阿籮撐着一把傘高高飄在天上,因沒有精力,随着風兒時而面朝天飄,時而臀朝天飄,時而兩腳朝地篇,時而頭頂朝地飄,或妍或醜,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不知飛了多久,天漸漸向晚,樹上結了一輪明月。
燭光相射,一天星鬥錯落湖面,阿籮往下一望,如蟻的行人哪管侵履的塵埃,帶着謦欬,去酒樓鬥酒,去茶館吃茶,去看點上胭脂,绾起秀發的姑娘跳一段婀娜多姿的綠腰。
喧嚣裏沒人系意到謝必安這頭燈殘人散、冰山接凍雲之景。
忽然,鼻子一濡,天開始飄起不痛不癢的小雨點,行人于檐下避雨,似實似幻的謝必安肩頭有了濕意。
濕意壓詩意,形孤影只的文人墨客筆路正溫溫,阿籮意态闌珊,拉着長鏈自己下來,停在謝必安肩頭上,問:“七爺總是這般在人間來來往往嗎?”
這般落落寡合的在街上行走,一走就是上百年,甘心寂寥,沒有盡頭可言。
“是。”謝必安随口回道。
阿籮出現之前,他一年裏都說不上幾句話,身旁人除了範無咎無人會尋他說閑話,不過除了範無咎也沒人敢與他說話了。
阿籮飄到另一邊去,将臉偎近謝必安,虛弱的氣息灑在他頸裏,含颦帶笑道:“七爺,往後你且都帶阿籮來勾魂,有阿籮在七爺就不是一個人了。”
謝必安的心在跳動,心跳到嗓子眼兒,把他想說的話都堵住了。阿籮不管他有沒有回應,繼續說:“阿籮不喜歡一個人,所以也不喜歡七爺一個人,雖然七爺總嫌棄阿籮,還把阿籮的批票藏起來,但阿籮還是喜歡和七爺在一起。”
提到批票,忒忒跳動的心垂垂靜下來,謝必安沉吟片刻,說:“阿籮下輩子想過什麽生活?”
突如其來的一問,阿籮沒能立刻答上來,琢磨了許久也沒琢磨出答案,謝必安捏捏她頭上紮的兩個花苞,說:“近日好好想想,阿籮的投胎佳期……将到。”
阿籮滿臉驚色,不聲不響飄着,她想過離開,如今可以離開又不舍起來。雨愈下愈大,街上的喧嚣聲都被雨聲遮掩,謝必安在一處老屋前停下,他一手敲門一手收起了鏈子。
阿籮身旁無有借力之物,站又不好,趴又不雅觀,只能不要臉抱住謝必安當依靠之物。
謝必定安的身上很溫暖,阿籮貪戀這股溫暖,很快把可以投胎的事兒抛之腦後。
門敲了三下才開,裏頭走出一位老婆婆,謝必安稱她為周神婆。
周神婆滿臉皺紋,雙鬓染星,卻也是精神矍铄,兩目清明。她見到謝必安,和地府裏的鬼差一樣,伽伽地拜一拜,但雙膝只是稍稍彎曲并未着地,看見阿籮,臉上是淺淺的笑态:“今日阿籮姑娘來了。”
一個面生的老婆婆認識自己,還看得見他們,阿籮有好奇心而沒有力氣去問,任由謝必安帶她走進屋裏。
屋裏陳設着琳琅滿目的冥器,除了尋常看見的冥器,還有許多東西,譬如姑娘用的胭脂水粉,穿的紅衣綠裙,佩戴的珠寶首飾等等。
阿籮見了全然移不開眼,眼底全是亮光。
謝必安随指幾樣東西,都是阿籮方才想要的東西,周神婆領意,看着阿籮,問:“七爺,底腳是?”
“陰間第八站,陰曹地府酆都城,謝府,阿籮,收。”謝必安順溜地說出,顯然不是第一次道出這個底腳了。
周神婆只說一個好,拿了謝必安所要之物一并放在火盆裏燒,邊燒邊念底腳。
阿籮愣愣的,看着漂漂亮亮的布匹與胭脂燃成灰燼,以為七爺故意捉弄她,不給她買東西,還在她面前燒她所想要的東西,想着粉臉淚珠亂彈。
七爺為何這樣,将她當風筝放,還燒她喜歡的東西,過分得令人發指。
周神婆窺她所想,溫言安慰:“阿籮姑娘不是人,這些漂亮的東西燒了以後,就能到地府去,阿籮姑娘在地府才能用上。”
謝必安亦窺她所想,只說:“嗯,又在心裏頭罵七爺。”
不是疑問的聲口,阿籮尴尬地笑了笑,沒有确鑿的證據,她自不會去承認,把手腕一折,今次不拍手,只是兩個食指的指甲輕觸,說:“七爺,阿籮還想要別的東西。”
謝必安沒有表示,阿籮也不管,自己下地去挑選了,她飄不起來,只好步行過去,但腳後跟始終不着地,從左邊看到右邊,右邊看到左邊。
忽然看到角落裏一匹栩栩如生的紙馬,眼皂白分明,鬃毛飄逸可數,肚下生鱗,蹄下金鞍,阿籮兼縱帶跳到紙馬前,抓住鬃毛騎到馬背上:“七爺,我們買匹馬去地府騎吧,有了馬,阿籮以後就不用飄了呢。”
“不行。”謝必安不允許,真買一匹馬回去,日夜不休的得得得的蹄聲可不把喜靜的閻王惹怒了嗎。
“就買一匹……”阿籮使性子,寸步不肯離馬。
“阿籮你知道‘闖’字如何寫嗎?”
謝必安冷不丁問道,阿籮在心裏一筆一劃寫了一個‘闖’字,截然回:“門裏一個馬。”
“實際上是馬被關了起來。曾有一卒,不守規矩在地府騎馬,惹怒閻王,故而被關了起來,最後變成了馬面。阿籮亦想成馬面耳?”謝必安胡說一通舌頭也不曾打結,還有十全把握蠢然一魂的阿籮聽了這話後不會鬧着要紙馬。
三言兩語來糊弄,阿籮害怕,用眼角溜着謝必安,含糊說了一句:“那、那阿籮不要了,可是阿籮的腳有些冷……”
不要紙馬,她又跑去挑別的東西,挑了胭脂一豆、綠提跟子花鞋一雙、金泥簇蝶裙一件、紅藍間裙一件、紅漆盝子一件、紅豔豔鬓朵兩枝、藍本語子六本……後來還挑了一個玉佩,神神秘秘包在一方織錦香羅帕裏。
一豆胭脂争顏色,一雙花鞋步輕盈,紅裙藍衣香四鄰,紅漆盝子鎖嬌羞,鬓朵一帶香不散,藍本語子……
這藍本語子難啓齒敘述也。
謝必安看她忘我挑選,除了紙馬,幾乎要把所有東西帶走,他起身去把把紅藍間裙與金泥簇蝶裙還有胭脂拿走,說:“衣裳胭脂已經有了,地府一時間收不得這般多東西。”
說完轉頭對周神婆說:“這些東西寫八爺之名,範府,範無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