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早春時景, 料峭春風吹醒滿樹新芽，俏俏嫩嫩的新綠躍滿了枝頭，可如今, 窗外的冷風絲毫沒有水意，一樹一樹往後倒退的禿枝幾不可見綠意。
雨, 下在了沙漠上。
聽到這話, 姜粒的心緒反而無波無瀾, 像是最後一只靴子最終着了地，像是積聚醞釀多日的狂風暴雨最終傾瀉了下來，連日來營地裏劍拔弩張緊鑼密鼓地調動部署, 其中的緣由大概就在這裏吧。
環境在變，藍星的環境在往不好的方向變, 昨天沙漠上的雨就是一個佐證。
西郊這裏已經兩個來月沒有下雨了, 溫室種植無果, 早春新芽不發，或許研究環境變化的專家們還發現了更多的情況。
而且這樣的變化不像是西郊區域局部環境的變化, 整個望京片區似乎也是如此，那麽整個藍星呢？
現在已經3月中旬了，本該是“春雨潤如酥”的時候，可這雨卻潤到了沙漠上。
藍星空間不下雨, 下沙漠空間去了，沙漠是要變綠洲了嗎？三大空間兼容并存，看來并不是相安無事地共存着, 是從一開始就開始了嗎？這是一場争奪嗎？
還是一場掠奪？
姜粒突然覺得有點累, 身體固然疲憊不堪，可是有希望撐着，如今呢？
他們從機場出來, 奔向期盼的配餐中心，又在動蕩中選擇再次出發，不顧一切地奔向前方，他們鼓起勇氣踏進一個又一個的屏障，他們跑過了那麽多的區域，趕了那麽遠的路，孤注一擲，終于來到了西郊這個理想之地，原以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卻原來一開始就在朝衰敗的路上走嗎？
這裏也不是安身之地，他們還要再奔向哪裏呢？
姜粒擡起酸軟無力的手慢慢搭在車窗按鈕上，剛想按下，窗子自動升了起來。
“沈眷，我想到前面公園走走。”姜粒的視線從窗外枯敗了無生機的春景移到車內的綠植小擺件上，緩緩說道。
擺件是一個叫“苔玉”的苔藓球景觀小盆栽，一株嫩綠的“花葉卷柏”養植在苔藓披覆着的球狀土壤上，盛放在一個透明極簡的水晶碗裏，固定在副駕駛座前面的中控臺上。
盆栽很小，但綠意盎然，上頭青翠嫩綠的“花葉卷柏”像是一枚新發的嫩芽，努力地想給眼前的人一絲早春的生機和希望。
“好。”沈眷偏頭看了下散了慵懶神色疲憊的姜粒，将車開進了公園。
進了3月，氣溫回升了不少，但早晚寒意侵衣，姜粒還是穿着件黑色薄款短羽絨，沈眷則穿着黑色牛仔外套。
7點來鐘，放到以往，該是人潮熙攘，車水馬龍，正是一天忙碌的開始，可如今，一路走來，稀稀拉拉幾個人影，反而是公園裏還多了幾個晨練的人。
姜粒也是第一次逛這個離藍山別墅不遠的公園，只不過現在要綠景沒有綠景，要流水沒有流水的，實在沒什麽好讓人能提起精神來逛的。
路過一座小拱橋，河面的冰已經融化了，可原先的小河淌水，現在只剩溝底一層淺淺的死水，散發着腐敗的氣息。
姜粒尋着一棵有兩三片綠芽的大樹，在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了下來，沈眷隔着半個位置坐在旁邊。
“沈眷，你去過三江源嗎？”姜粒看着不遠處的拱橋忽然問道，“你說那裏現在什麽情形？三江源變成了三江海？那海上呢？變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魚缸嗎？”
“很多地方應該都很糟糕吧，一開始就是山崩地裂，毀天滅世，很多人可能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我們現在還活着就很幸運了，對吧？魚不能游出去，我們可以，對吧？”
沈眷很想摸摸她的頭，第一次看她這個樣子，從內而外的疲憊散在眉宇之間，原先鮮活的精氣神将散未散，像如今枝頭上孤零零地搖搖欲墜的新芽，只是他的手指頭動了動又蜷縮了起來，“是，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斟酌了下又補充說道，“望京，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形勢應該都是最好的，姜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哪裏有活路我們就到哪裏去，就像一開始從機場出來一樣。我們能從機場來到這裏，就可以從這裏再次出發。”
姜粒癱靠在椅背上，“到沙漠上去嗎？我們一直逃離的地方原來才是終點之地嗎？”
沈眷看着她壓在椅背上的頭發，忍住将它拂開來的沖動，“沙漠上有活路我們就到沙漠上去，再難我們都一起。”
姜粒擡眼側頭看了下逆光中自帶光環，讓人有些暈眩的沈眷，回過頭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聳起肩膀拍了拍臉，努力打起精神來，“嗯！”
哪裏有活路就到哪裏去，如果沙漠才是終點之地，那他們就一起遇魔殺魔，在荒蕪中重建一片家園，有什麽大不了的，前頭還有人頂着呢，基建狂魔秒殺外頭的喪屍渣渣分分鐘不在話下。
沒什麽大不了的！今天被沈嬌嬌安慰了，自己居然比他還嬌氣，真是欠磨練。
“姜粒，你只是太累了，”沈眷想說，肩膀借你靠一靠嗎，話到嘴邊又變成，“我們回去吧，吃過早餐你好好睡一覺，下午我們煮好吃的。”
“嗯！”沈嬌嬌的好吃的可不是一般的好吃的，姜粒瞬間來了精神，唰地一下站了起來，“走吧，我早上想吃兩個蛋。”
沈眷也站了起來，眉眼間盡是溫柔意，“我做個幹脆面窩蛋好不好，放兩個蛋？”
姜粒眼神一亮，“這個好！”像是想到什麽，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這半個月來賺取的糧票和消費券，留下5元，其他遞到沈眷手裏。
“怎麽？”沈眷心裏一個咯噔，這是做什麽？分手費？不對，他在想什麽，哪來的分手，不是……
“給你呀，天天買這個買那個的，我反正也沒什麽要買的，你拿去花吧。”姜粒打了個哈欠，往前走，“走喽走喽，突然好困，我們趕緊回去吧。”
沈眷低頭看着手中的票券，這是養家費嗎？再擡頭時，臉上的笑意像是一朵徐徐綻開的春曉之花，迎光而立，瑰姿豔逸。
姜粒回眸的時候，這花容月貌正好撞進了她的眼裏，姜粒原以為自己已經看慣某人的盛世美顏了，沒想到還是被怔住了一下下。
得～整個春天都在這裏呢。
回家“咔呲咔呲”享受了美味輕脆香的早餐後，姜粒拉緊窗簾躺下，又一覺睡到了下午3點半。
兩個人的下午餐沈眷沒有做太多菜，而是将精華濃縮在了一小砂鍋的煲仔飯裏，除了主味臘腸，還有一堆幹貨硬貨，鮑魚，火腿片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雖多口味卻不雜，奢華又諧和，再加上“簡單”的花膠蟲草花魚翅湯，姜粒又活過來了。
果然，美食最能撫慰人心。
姜粒把鍋巴都吃掉了，就喜歡各種脆脆的東西，“咔呲咔呲”地，熱鬧有生氣。
飯後的水果，沈眷打成了汁，是清爽的雪梨楊桃汁，姜粒看着沈眷收拾完，就叼着吸管拿着一杯果汁轉轉悠悠，這才發現其他人一直在客廳裏坐着，而且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姜粒下樓來的時候他們就坐着，現在也還坐着，這是，在等他們？蘇嶼又要開茶話會啦？
“廚房有果汁，自己去倒。”沈眷坐了下來說道。
胡開新樂呵呵地去倒了四杯放在盤子裏端過來，蘇嶼喝了一口，開口了，“今天中午，軍方發布了最新的招募啓事，要招募大量的人員前往沙漠基地搞開發建設，工種很多，我們幾個都決定報名了，今晚報名今晚走。”
姜粒咬着吸管，呆呆地看着幾個人，半晌才放下來。
蘇嶼：“昨晚沙漠上下雨了，沈眷說的這個消息，再結合現在這形勢，值得我們賭一把。軍方目前應該是一方面在加大力度研究制定各種措施恢複藍星的生存環境，另一方面也在加碼沙漠空間上的開發建設，未雨綢缪。我們如今在這裏無所事事，還不如去外頭拼搏一番，總比被動地待在這裏看着情況惡化強。”
“你們，都決定了？”沈眷看着幾人問。
孫灏和周喻言也有力地點了點頭。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決定了，可是終究是難舍的，這裏他們待了一個多月，是多麽理想的安家之地啊。
“這是青史留名的事，一個個這麽傷感做什麽，舍不得沈眷這裏的溫柔鄉黃金屋啊，哎，我也舍不得，所以，我們晚上吃大餐吧。”胡開新眼巴巴地瞅着沈眷。
沈眷瞟了他一眼，“待會下地下室自己搬，想吃什麽拿什麽。”
胡開新雙手舉高歡呼，“哦耶～”
“你們出去，就回不來了，萬一沙漠上的情況有什麽變化呢？”姜粒垂眸道。明明要一路同行的，怎麽……
“沈眷不是好幾個窩嗎？西郊這裏進不來，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啊。”胡開新不以為然，“而且你們還可以時不時送吃的過去接濟我們啊。”
“所以，不用擔心我們，”蘇嶼微微笑道，“我們這不是還有你們嗎，我們是有退路的，這裏回不來，我們還可以去別的地方，同樣的，如果藍星真的不可挽救，我們也想在外頭參與打造出大家的一個退路來。雖然暫時分開了，但是還會在一起的。”
“我們接下來也會多做準備，”沈眷忽然正聲道，“蘇嶼，你們也要密切關注形勢的變化，軍方目前确實是雙管齊下，但是現在感覺出現了兩大派別，一方主張藍星恢複，一方傾向沙漠開發，在目前資源難以調配條件有限的情況下，要特別注意相關的動向。”
“好。我會特別留意這方面的情況。”蘇嶼慎重地點了點頭。
“好啦好啦，我們下地下室搬東西吧，豪華晚餐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啦～”胡開新站起來，招呼大家一起往書房走。
臨別的晚餐和他們第一次在別墅吃的晚餐一樣，極盡奢華，期間歡聲笑語不斷。
不同的是，第一次他們抵達相聚，這一次他們離開分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