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氣息
根據九瞳以往的經驗,這些怪物雖然時不時在奇怪的地方冒出來吓人,但實際上,它們跟人類發生的交集非常少。
絕大部分情況下,它們和人類之間的關系是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态,但這一次,這一只顯然不同,它緊緊趴在了顏月身上,仿佛一株寄生在樹上的藤蔓。
從九瞳下午見到顏月的第一眼到現在,它都緊緊趴在顏月的身上,以一種冷漠而惡意的姿态,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九瞳。
九瞳試圖假裝沒看到,但實在有些困難,這東西存在感太強了,它那充滿惡意的眼神直讓人毛骨悚然,光是對視一眼就足以讓人做一整夜的惡夢。
再者,出于某種個人的自我要求,九瞳認為她不能丢下顏月不管,即使,對方看不見這可怕畸形的家夥。
打定主意後,九瞳深吸一口氣,提議帶顏月去附近的寺廟轉轉。
她當然知道這不一定管用,畢竟沒有先例,以前,這些怪物們雖然動不動跑出來吓人,從未趴在她身上不走,所以她也沒有被逼到不得不去求助于宗教的經歷。
但此刻,有些事情,大概是不得不去做了。這世上既然存在怪物,那麽應該也存在與之相應的,能夠克制它們的東西。
微涼寺在S市非常有名,當地的名勝古跡,據說有着上千年歷史,歷經戰火存留至今。
此地高山險峻,山林秀麗,一條小道自下而上直通天際,隐沒在樹木蔥茏之中。
她們沿着臺階拾級而上,此時已然是秋天,但這一塊的植被依舊郁郁蔥蔥,仿佛帶着濃郁的生命力。
兩人走過最後一層臺階,眼前豁然開朗,這深山小廟之中,居然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香客們或求簽拜佛、或游玩賞景,好不熱鬧。
有些香客此來有所求,便排着長長的隊伍,依次上香、參拜、敲鐘,然後坐下吃茶,這場面好不熱鬧。
九瞳領着顏月,按照程序付錢領了三柱香,排着長隊走到香爐處,借着寺廟的燭火将供香點燃,然後插進鼎中。
不知從哪起了一道微弱的風,那風纏繞着顏月的手朝那三柱香吹了過去,香滅了……
這東西大概質量不好,九瞳在一旁看着,不覺皺了眉頭。
她拿過供香,就着香燭塗了點蠟油,将香引燃,再遞給顏月。
顏月對她笑笑,将香插進爐鼎裏,一陣陰風吹過來,香又滅了。
此時,顏月也感覺事情不對勁,她左右看看,見旁邊的人上香都極為順利,沒想到輪到自己居然如此波折。
她有些緊張,悄悄湊到九瞳耳邊,小聲道:“這香怎麽又滅了?”
“可能這東西質量不太好。”九瞳瞄了她背後巨大的怪物一眼,心想告訴她也無用,索性下定決心睜着眼睛說瞎話。
她鼓勵顏月道:“我們再試試。”
試了七八次以後,那三支香終于被她們插進了爐鼎裏。
在那成排的供香之中,剛剛插上去的那三柱香看上去火光尤其微弱,仿佛冷不丁就會熄滅。
她們排在長長的隊伍後面,按着寺廟裏常規的程序,先去正殿參拜,再去偏殿敲鐘。
九瞳随意許了個願望,敲了鐘以後站在旁邊等顏月。
就見對方扶着鐘杵敲了一下,一聲輕微的響聲傳來,緊接着一道裂紋浮現在這口青銅大鐘上。
那裂紋瞬間擴展,藤蔓般蔓延開來。下一刻,只聽得吱吱咯咯兩聲奇怪的輕響,整口鐘陡然裂了一條大縫,緊接着,嘩啦啦碎片掉了一地。
兩人僵在當場,有些手無足措。
寺廟的小師父們本來在廟裏忙各自的事情,此時一發生,便統統趕了過來,裏三層外三層圍住了兩個女孩。
小和尚們滿臉不可置信,震驚中帶着無法克制的怒意:“兩位女施主,這鐘——”
“它自己開的,跟我們沒關系……”九瞳小聲辯解着,努力将顏月護在身後。
為首的和尚身姿挺拔,模樣清瘦,他靜靜看着這一地狼藉,低聲念了句佛號,轉過頭來,細細端詳着眼前的兩個女孩,目光尤其在顏月多停留了幾秒。
最終,這和尚長嘆一聲,雙手合十,從手上褪下一串佛珠,雙手遞給顏月:“小施主既然來到本寺,即是緣分,這串佛珠還請施主收下,随身帶着。”
顏月受寵若驚般接過佛珠,又看了九瞳一眼,然後鄭重地将佛珠戴在了手上。
此時,附在她身上的怪物像是受到什麽刺激般無聲的尖叫起來,那怪物湧動着身軀,似人似怪的指抓在空中抓握掙紮着。
無數散發着惡臭的粘液從它的軀體裏奔湧而出,盡數落在顏月手腕上,那帶着惡臭的詭異粘液幾乎要将佛珠淹沒了。
衆目睽睽之下,佛珠迅速失去光澤、幹枯腐朽,像是一串被風吹雨打多年已經腐壞的爛木頭。
為首的和尚臉色驟變,他大驚失色,全然失了剛才的風度,沖上前一把握住顏月的手腕。
已然腐朽變色的佛珠像是面粉做的一般,在這細小的力的擾動下猛地崩裂開來,滾落滿地。
那怪物像是被徹底激怒了,它的顏色慢慢變深,由原本的褐色般變成不透一絲光的黑,與此同時它的體型也開始膨脹起來,變得無比巨大。
這讓它身上粘液層下的膿包變得越發醒目,無數濃稠的液體從它身上滴落下來,砸落在地上,将石頭砌成的地板腐蝕出一個個駭人的深坑。
那怪物翻騰嘶吼着,像是想将在場的人都生吞下去,它那巨大的長滿觸須的口器撲面而來,穿過了九瞳的身體。
霎時間,九瞳僵在原地,如墜冰窖,那怪物沒有真正傷害到她,但是它那口腔中腥臭的氣味實在讓人作嘔。
寺廟外陡然狂風大作,天似乎都暗了下來,寺廟內外成排的燭火驟然熄滅。
正殿上的佛像慈眉善目,正俯視蒼生,此刻似乎也變得陰森詭異了起來。
突然一道細小的裂紋開始出現在佛像衣裙的飄帶上,這道裂紋迅速蔓延,眨眼間,一道可怕的裂紋貫穿了佛像的身體,蔓延到佛像的臉上。
不僅如此,這可怕的裂紋仿佛會傳染般,瞬間蔓延了寺廟裏所有的佛像。
下一刻,怪物昂首向天,發出一聲長嘯,一道無形的聲波擴散開來,所到之處雕塑畫卷盡皆損毀,仿佛遭遇了一場浩劫。
寺廟裏的僧人們徹底憤怒了,他們奮力壓制着憤怒情緒,才沒有采取過激舉動。
但即使如此,他們依然選擇攔住兩個女孩,不讓她們走。兩方人争執不下,最終,僧人們選擇了報警。
九瞳和顏月在警察局呆到了晚上九點多,最終因為沒有切實證據證明她們損壞寺廟物品,才被準許離開。
顏月從佛像崩裂的那一刻起就有些情緒失控,她似乎覺得冷,雙手抱胸,瑟瑟發抖,看向九瞳的眼神也滿是求助。
此刻兩人走在大街上,周圍沒什麽人,只有幾盞路燈孤獨地立着。
顏月蒼白着臉,她低垂着頭,回憶起九瞳幾次用一種近乎驚駭的眼神看向自己身後,心下越發害怕了。
這種未知的恐懼感折磨得她近乎崩潰,顏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聲音,盡可能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下:“瞳大,你是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麽嗎?”
九瞳看着那已然變得漆黑的怪物,它仿佛在剛剛被激怒了,此刻正如同蜘蛛一樣伸出無數觸須和奇怪的關節将顏月整個人纏住,這讓顏月看起來像是背着一個巨大可怖的蠶繭。
九瞳動了動嘴,最終,還是只能選擇隐瞞:“沒有,你呀,不要胡思亂想。”
她說出了一句謊言之後,感覺沖破了某種界限,接下來的話就流暢多了:“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多,是不是吓到啦?我們先去吃飯吧。”
飯桌上,九瞳還是有些忍不住看向顏月身後的惡靈,那東西似乎越發膨脹了,黑漆漆的一大塊,幾乎頂上天花板了,它的觸手似乎也比剛剛多了幾條。
這家夥不停地分泌一些黏糊糊的液體,此刻這些散發着惡臭的分泌物正慢慢堆積在顏月身上。
顏月吸了一口奶茶,終于覺得心情好了一些,她收拾了下心情,見九瞳正在看自己,不由得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九瞳勉強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卻不小心跟那怪物對上了眼。
那怪物像是陡然對九瞳産生了興趣,它背上十幾個膿包陡然裂開了一道縫,既而向兩邊剝離開來。
那可怕的膿包居然是十幾只眼睛!
此刻,這怪物十幾只眼睛都睜開了,它惡狠狠地盯着九瞳,同時将它那滿是觸須的口器張到最大,一口咬住了顏月的頭。
一聲尖叫被淹沒在九瞳的喉嚨裏。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可怕的家夥并沒有對顏月造成實質性傷害。
它似乎更像是處于另一個時空的投影,它所做的一切,雖然看起來可怕,但也僅僅只是看起來。
發現這一點,九瞳忍不住長舒一口氣,這家夥并沒有她之前以為的那麽危險。也許它能造成最大傷害就是弄塌寺廟裏的佛像,她苦中作樂地想。
正當這時,這個抱着顏月啃了半天卻毫無收獲怪物突然轉移了注意力,它對九瞳産生了興趣。
這家夥略略松開自己纏住顏月的觸手,改為搭了顏月的肩膀,同時它的整個身子朝九瞳湊了過來。
這巨大可怖的家夥背部緊挨着天花板,前胸加後背幾十只眼睛全睜開了,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長滿觸須的口器裏發出類似嘶嘶地聲音。
九瞳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丢下手裏的筷子,站起身慢慢後退,然而無濟于事,那怪物伸出無數觸手跟了過來。
那長滿眼睛的觸手停留在她周圍,像是構成了一個肉質的籠子,而九瞳仿佛成了籠子裏的一只鳥。
這個想法讓九瞳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但是很糟糕的是,她無法擺脫這讓人窒息的現狀。
那個怪物擡起自己的一根觸手,點了點九瞳的額頭,那詭異的黏膩觸感讓她感到惡心。剎那間,一股惡寒浸透了她的全身,像是冬天被丢進結冰的河水之中。
她似乎聞到了死亡的氣息,那可怕的氣息自怪物的指尖蔓延開來,籠罩在她的身周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