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 章 蝼蟻

蝼蟻

吳九瞳是班上公認的怪人,這種怪不是指少年人特有的心高氣傲,而是這家夥行事詭異。

她走在路上會突然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繞着空氣走過去,蹑手蹑腳走出老遠後,然後長舒一口氣。

要不是他們是普通高中的學生,大家幾乎要以為她是表演系的學生,而剛剛的一系列奇怪行為是在進行無實物表演了。

興許那裏蹲着一只怪物?這樣說似乎很好笑,但對真正看到的人來說只會覺得詭異。

更何況吳九瞳這家夥從名字看就已經夠詭異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那家夥偶爾會面對黑板一臉糾結,或是某天考完試擡頭看一眼天花板然後表情僵住,又比如中午盯着食物看半天然後把食物扔進垃圾桶……

江雨柔冷眼看着這一切,覺得極度可笑且不可理喻,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造作的人。

這家夥以為自己是靈異片女主角嗎?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所謂女主角,那一定是我,江雨柔撚着自己漂亮光亮順滑的黑色卷發漫不經心地想。

課間發牛奶的時候,江小姐看了吳九瞳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她眼神示意班委,得到對方心領神會的回應。

一箱牛奶分發下來,一人一份,獨獨少了吳九瞳的,當然,這是故意的。

反正那個家夥永遠裝作一副雲淡風輕、不在乎這些世間瑣事的樣子。

那就盡可能的,最大底線的欺負她咯。大家都是學生,裝什麽裝?

徐季季朗聲道:“牛奶大家都分到了吧,那剩下的我收起來了。”

“再拿一瓶過來。”安娜敲敲桌子,而後手心朝上,沖徐季季伸出一只手。

安娜長相偏潇灑英氣那一挂的,她個子很高,肌肉緊實,以至于當她盯着人看的時候,這種身高加持的壓迫感讓人難以招架。

徐季季皺了下眉頭,後退了半步,又冷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将箱子裏最後一瓶牛奶遞給梁安娜。

梁安娜轉手将牛奶遞給吳九瞳,又看了正在看向這邊的江雨柔一眼。

這二人四目相對,目光一觸即分。

夏淙淙臉色很不好,明明大家都很有默契,偏偏梁安娜要做這個好人,真是讨人厭。

她冷笑着開口道:“九瞳同學之前分過一瓶了,安娜你又專門拿一瓶給她做什麽?難道她在班裏就該要多吃多占?”

此話一次,附和之聲四起,再加上很多同學也沒主意牛奶分發情況,一時間竟惹得班上同學對吳九瞳紛紛側目而視。

“小夏子,你是眼睛不好,還是腦子不好?”梁安娜嗤笑一聲,不顧江雨柔瞬間變色的臉,嘲弄道,“幾瓶奶幾個人都數不清的。”

一時間不少人忍不住笑出了聲,縱然大家平日裏對江雨柔尊重有加,但對她身邊的夏淙淙和徐季季卻感官一般,這兩人總有種大佬身邊狗腿子的味道,惹得很多人不喜。

再加上到底都還是高中生,多少帶着些有些看熱鬧和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态。

此刻看夏淙淙吃癟,大家都很快樂,那是一種平淡生活中出現了些許調味劑的幸災樂禍。

吳九瞳盯着牛奶上的黏液,不太想喝,一擡頭就對上安娜頗具壓迫性的眼神……她只得認命地抽出紙巾把牛奶上方其他人看不到的黏液擦擦幹淨,把吸管插進去,吸了一口。

“就是要這樣才對,”梁安娜小聲說,“那些人欺負你,你越不反抗他們越來勁。”

“嗯嗯嗯。”吳九瞳叼着吸管,乖巧應聲。

“你要學會反抗知道嗎?反抗!”一直到放學的時候,梁安娜還在九瞳身邊進行她的思想教育大業。

“梁安娜,你這人真的很可笑。”有人從後方走來,姿态優雅,氣質出衆,正是江大小姐。

江雨柔略微嫌棄地看了九瞳一眼,眼神中帶着晦暗難辨的嫌棄和濃郁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惡意。

“你覺得自己是在保護她嗎?”她輕柔地說:“就是因為和你這樣不知所謂、自以為是保護別人的人呆在一起,她才是這樣一個軟弱的膿包。”

九瞳被那一眼所包含的惡意和江雨柔話裏話外的挑撥含義震驚了,比起憤怒或者其他情緒,她比較納悶的是自己那裏得罪了江雨柔,以至于,她這麽恨自己。

那種眼神,說是恨也不為過了。

安娜像是終于被惹惱了,她原地站定,目光冰冷地看着對方:“江大小姐,請你不要太過分,隔壁新來的那位轉校生拒絕你告白的事情我聽說了。“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看着江雨柔瞬間慘白的臉色冷笑道:“這件事跟我們九瞳沒有任何關系,請你、請你不要胡亂遷怒,這樣至少,你可以看起來不是那麽狼狽。”

江雨柔氣勢陡降,連聲音都虛弱起來:“梁安娜你——你在胡說些說什麽?”

“你喜歡隔壁班新來的顧淵對吧,”梁安娜洞察一切般冷笑道,“就是那個轉校生。”

完全不清楚情況的九瞳一臉懵逼,聽到這樣勁爆的新聞,她開始擔心會不會被江雨柔殺人滅口。

“隔壁班的帥哥,”梁安娜好脾氣的給吳九瞳做前情提要,她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哦,就是現在站在二樓,扶着欄杆正看着我們的那個。”

“昨天江小姐跟人家表白被拒了,這事情大家都知道的。”梁安娜說着,有些幸災樂禍,就差把看熱鬧三個字寫到臉上去了。

江雨柔臉色幾變,她從出生那天起就沒有被那樣不客氣的拒絕過,也從從未像今天這樣被人當面羞辱。

梁安娜個子太高,自己今天又沒帶人,動起手來怕還是自己吃虧。

江雨柔想到這裏,更是要将一腔怒火往九瞳身上發洩,她幾步沖到九瞳面前,擡起手來兜頭就是一巴掌——

那只高高擡起的胳膊被梁安娜狠狠抓住,安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江小姐,你的心上人可是正在樓上看着我們哦,你要身體力行的跟人家表現自己是個潑婦嗎?”

江雨柔身子僵了僵,她猛地将手抽回來,狠狠瞪了九瞳一眼,轉身就走。

九瞳不受控制地擡頭看向那個站在二樓的男人,瞬時間一陣陣高頻尖叫充斥着她的大腦……周圍所有的環境仿佛都在變形。

整個教學樓仿佛被籠罩在一片邪惡的黑霧之中,一個巨型怪物趴在那裏,伸着長長的腕足一圈圈将大樓抱在懷裏,那姿勢仿佛一只巨型章魚抱着個小玩具。

而這一切的源頭,這只巨型怪物的源頭。

她莫名的知曉答案,那個源頭就在二樓,就是正在看向這邊的,正在看着自己的那個人……

少年站在二樓,手扶着欄杆,他的身體籠罩在一片夜幕般的霧氣之中。

九瞳的腦海再次爆發出無數的尖叫,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驚叫扭曲着讓她逃離。

我要離開這裏——最終她的腦海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九瞳、九瞳,你怎麽流鼻血了。”安娜驚叫着掏出紙巾要給九瞳擦鼻血。

九瞳低頭避開她的動作,覺得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從鼻腔流出來,一滴滴落在地上。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

她收回黏着在男人身上的目光,擡手抹掉臉上的血,又手緊緊拽住安娜的手腕往外走。

往外走、不要回頭、不能回頭——這個念頭反反複複出現在她的腦海裏,讓她無暇他顧。

“九瞳、這樣不行的,你是不是鼻腔裏血管爆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安娜的聲音在她耳邊漸漸扭曲模糊。

九瞳拼盡全身的力氣抓住她往外走。我不能停在這裏,我不能到在這裏,我不能把安娜一個人留在這裏……

太恐怖了,怎麽會有這樣的存在,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家夥。她的大腦一片混沌,宛如糨糊。

九瞳從記事起就能夠看到無數可怕的怪物們生存在人類社會中,它們給九瞳的精神世界帶來了很大傷害,讓她幾乎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她活在這個世界上,時常感覺自己是異類,異類中的異類……

但當她看到那個男人的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她知道了——我只是個普通人。

而他,是個怪物。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存在,他是神嗎?是鬼嗎?是妖怪嗎?大量的片段在她的腦海中閃進閃出。

在那些奇怪的片段中,巨型章魚在海底游弋,章魚的表皮上有無數只眼睛瞬間睜開,每一道都帶着冷漠惡意的視線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眼神、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眼神。

那眼神、那眼神讓她覺得——我只是個蝼蟻……

不需要在意、不需要被關注、不需要多看一秒。

輕輕一腳就可以踩死,輕輕一撚就可以粉身碎骨的蝼蟻。

“九瞳,你別動,你、你你別動,你把手舉起來,我的天,怎麽流這麽多血……”安娜手足無措,她翻動着包裏地紙巾,擰成小條狀要往九瞳鼻孔裏塞。

“不行,不能在這裏停下。”九瞳感受着身後的氣息,還不夠,這個距離還不安全。

鼻血淹沒了剛剛塞進來的紙條一點一滴落在地上。

她拼着僅存的意志帶着安娜走過兩條街,才敢停下來,勉強能夠消息一下,但即使在這裏,依然能夠感受到那股驚人的壓迫感。

正在這時,那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寂靜無聲地消散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在那股氣息消散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終于能夠呼吸了,腦海中的尖叫聲漸漸平息……

九瞳近乎虛脫地靠在安娜身上,她被安娜扶着走進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坐下。

安娜給兩人點了兩杯奶茶,又買了兩支雪糕,并遞了一支雪糕給她,讓她放在鼻子上冷敷一下。

奶茶店裏店員們神色微妙地看着這兩個奇怪的女生,還有那從門口一路蔓延過來的斑斑血跡,最終只是默默拿拖把将血跡脫幹淨,沒有安排人過來趕客。

九瞳把鼻腔裏的紙團拿出來丢掉,又抽了張濕紙巾擦臉,血暈染在濕巾上,看起來有些駭人。

“要去醫院嗎?”安娜關切地問。

她用了三張紙巾,才讓自己的臉看起來稍微幹淨一點,不過衣服上斑斑點點的血跡暫時是沒有辦法了。

“不用,”九瞳勉強對安娜笑笑,“我已經好了。”

見安娜皺眉看自己,很擔心的樣子,九瞳忍不住笑了,想了想,覺得還是需要提醒一下:“隔壁班的那個轉校生……”

“姐姐,”安娜有幾分無語地看着她,“你鼻血流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想帥哥?”

“賤人!”突然有人插進來罵了一句,正是夏淙淙。

九瞳擡頭正對上江雨柔嫌惡的眼神,江大小姐和她的小團體似乎正在奶茶店搞團建,這是什麽孽緣?

她一時虛弱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天空都是灰暗的。

“哎,你罵誰呢。”安娜替九瞳打抱不平。

“誰沒見過男人,見個男人就流鼻血,我就罵誰!”夏淙淙毫不示弱。

“什麽見個男人就流鼻血,我們九瞳是身體不好,你不要太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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