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
鮮花都是當日清晨采摘下來的,盛放在花籃裏,花瓣上還墜着水珠。
那兩個孩童眉心一點紅痣,手腳輕快地站在木質平臺的邊緣往外邊丢花。
芍藥和牡丹長得實在是太像了,不到手裏,誰也沒辦法确認自己手上的到底是什麽。
辛晚對這個興致一般,徐時瓒倒挑的仔細,目光掃過,确認不是自己想要的就避開,任憑那朵花掉在地上,花瓣覆了一層泥沙。
花有好幾籃子,徐時瓒等到了最後也沒能盼來一朵牡丹。
辛晚松了口氣,如果真的等到了,她反而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好了,回去吧。”辛晚拽下他的袖子,把人拖走。
“這就是牡丹花。”徐時瓒忽然開口。
“什麽?”辛晚茫然,不明所以。
再擡眼望過去,徐時瓒手裏的花周遭凝了一層薄霧,透過薄霧,裏面是一枝嬌豔欲滴的牡丹。
辛晚:……
她不用多加揣量,就能猜到徐時瓒動的小手段,她把聲音壓低:“幹嘛用幻術啊?”
徐時瓒握着那朵花纖細的根莖,繞着轉了幾下,聽到她的話,擡起眼來看着她:“但它是牡丹啊。”
無論是不是幻術做的,總而言之,是牡丹。
辛晚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凝噎。
徐時瓒将牡丹遞給負責記錄的侍從,滿意地看到自己和辛晚名字後面被劃上了一個勾,跟着彎了下嘴角。
“別鬧。”辛晚見他手裏真的拿了紅繩,覺得離譜:“我們系什麽啊?”
徐時瓒和她對視幾眼,看到她眸子裏的不贊同,明白她心裏的想法。
勾着紅線的手指蜷了下,繞了好幾圈,将那根細細長長的線緊密地繞在自己手指末端。
在辛晚的在注視下,他垂了眼睑,如她的願說出了違心的話:“沒有,我鬧着玩的。”
辛晚這才滿意,踮起腳拍拍他的頭:“好,那就趕緊回去了。”
憑徐時瓒的能力,就算沒有接住牡丹,也足夠将那根紅繩挂上去。
挂在最高的地方。
只是那是不被大家知曉的。
他更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祝福,自己和辛晚。
盡管他們關系埋在初春的冰下。
盡管他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辛晚覺得徐時瓒最近有些反常。
他太粘人了。
像主人将要遠行時無可奈何只能發出輕微呼叫掙紮的小貓。
辛晚超乎尋常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放大他的不安,讓他更加靠近對方。
“我真的只是去廚房偷吃下蜜餞。”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抓包,辛晚無奈地推開面前人的肩膀,将藏得好端端的油紙包展示給他看:“喏。”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眨了幾下眼,眼睫輕顫。
辛晚:……那還叫偷吃麽?
和神經病講道理是沒有用的,辛晚揮揮手,一副跳過這話題的樣子。
她靠着窗,風灌進來,辛晚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徐時瓒,你想換個地方麽?”
徐時瓒跟着站在她隔壁,将她的尾指擡起來,聞言:“都可以。”
辛晚在糾結要不要将人帶回宗門,但這意味着一場更大的謊言,而徐時瓒的記憶像不定時的炸藥。
盡管隔着一層紗,但它始終存在着,壓在人心頭上,稍微呼吸就能感受它的存在。
徐時瓒沒發覺她不大自在的神色。
他動作很輕地将一根銀線繞着她的尾指,那根長線很快隐入皮膚,好像剛剛的全是錯覺一場。
“這是什麽?”辛晚到底發現不對勁。
徐時瓒接話很快,甚至都沒怎麽思考過:“佛祖保佑的。”
“你還信這個?”辛晚嘀咕,撥了下那塊皮膚,銀線完全隐入,難以尋到,她幹脆放棄:“下次和我說,不要自己動手,嗯?”
“好。”徐時瓒回話仍然很快,叫辛晚猜測他是不是根本沒認真聽自己說話。
可對上他誠懇的眼。
好吧。勉強信一下。
徐時瓒盯着她的尾指,心情很好地彎了眉眼。
銀線确實是求來的。
不過是月老廟上挂了紅綢帶後求的。
徐時瓒以前一貫不信這些的,最近卻願意相信其中萬一的可能。
徐時瓒的粘人,叫人不至于過分壓迫卻又無時無刻地感受到。
辛晚再怎麽心大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好不容易找既袆拿個藥,他也要跟着一道去。
“天霧蒙蒙的,會下雨。”辛晚望一眼天,試圖攔住他。
“有傘。”徐時瓒指指傘,目光很真誠地看過來。
辛晚:……
她怕他最後知道什麽,含糊着說自己想吃城東點心鋪的核桃酥,軟磨硬泡終于把人支開。
辛晚呼了口氣,探查了下,徐時瓒确實離開,打算推門出去。
剛邁一步,結果就結結實實撞上了屏障。
辛晚:……
徐時瓒也知道自己沒有道理攔着她,屏障也很弱,辛晚輕輕一道劍意過去就将它破開。
等徐時瓒回去一定要和他算算賬。
辛晚這樣想,順便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
石子順着她的力道滾了幾圈,在地上滾出好遠一段距離,直到被一只鞋頂住才終于停了下來。
辛晚擡眼。
鐘影安尴尬笑笑,開口:“我有話想和辛晚道友說。”
天空忽然閃過一道白光。
緊接着是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鳴的聲音很大,叫人聽了心頭一顫。
辛晚說不清到底是不是因為雷鳴。
總而言之心亂如麻。
鐘影安糾結很久,最後什麽事也沒說明白,只是含糊着,含糊着。
辛晚仿佛卻能在他不明不白的話裏猜到一些。
包括徐時瓒忽如其來的粘人,和他有時候似是而非的話頭。
燭火忽然跳了一下,炸出聲音。
辛晚告誡自己不要再繼續想了,興許只是多心,她卷了一片被子角,嘗試入眠。
然而失敗。
不知道什麽緣故,明明雨不是很急,雷聲卻出奇得大。
窗外的風吹着,發出好大的聲響,天空好像破了個洞似的,風聲、雨聲、雷聲,吵得叫人難以入眠。
又一道驚雷閃過。
辛晚手指顫了下,握着被子角的掌心微微滲出了點汗。
睜着眼望了床帳好半天,她才呼了一口氣,然後認輸似的,翻身下床,踩着鞋出門。
徐時瓒的房裏燃了不少燭,整間屋子亮堂堂的。
辛晚敲了幾下門,意思一下,推開進去。
果然看到他坐在桌子旁,一點也沒有要睡覺的樣子。
之前就猜到徐時瓒或許怕雷聲,然而真的證實了還是叫人很複雜。
“快上床睡了。”辛晚将燭火遞過去,照亮他的臉。
燭火的光是溫暖的淡黃,照得他也帶上了點溫柔的色彩。
徐時瓒好像終于回神,他僵硬地動了下,将桌上的東西推過去。
辛晚望着那包核桃酥,怔然。
“你騙人。”徐時瓒控訴。
興許是晚上,叫人對一切情緒都非常敏感。
叫辛晚察覺他語氣裏的委屈。
她将燭火放下,把核桃酥攏到自己這裏,很真誠地道歉:“對不起。”
徐時瓒望着她的眼,仍然不說話。
“所以你看,我這不是擔心你怕雷,特地來看看你麽?”辛晚摸了下油紙包,發覺還是溫熱的,放緩神色。
徐時瓒垂下眼睑,忽然不說話了。
“趕緊睡吧。”辛晚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徐時瓒依言上床,辛晚自覺理虧,給他編了個故事哄睡。
徐時瓒扣着被子角,聽到她越來越弱了的聲音。
緊接着,是沉靜綿長的呼吸,輕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辛晚靠着床頭,安靜地睡着了。
她睡着的時候眉目舒開,經常彎起來的嘴角也放下,燭火一跳一跳,她的面孔于是隐隐綽綽,叫人看不真切。
伴随着很輕的風聲,徐時瓒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很重,要穿破心裏層層的薄冰。
他掐了個訣,剛剛還響徹雲霄的雷聲忽然就銷聲匿跡,靜得仿佛沒有出現過。
徐時瓒坐起來。
在昏暗的燭火下。
他靠近了對方,看到地板上逐漸相交的兩道影子。
影子很親昵,好像他們天生就是應該永遠在一起的。
他垂下眼睑,動作很輕、又很珍視地,将唇蓋在了對方的嘴角旁。
動作很快,很輕,好像只是擦過了一片羽毛。
卻足夠叫他心裏騰起數不清的氣泡,徐時瓒不喜歡甜食,此時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全泡進了蜜糖裏。
他想,甜一點也很好。
然後輕手輕腳地将人抱回了寝房。
四周靜悄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雷雨盡歇,好像剛剛的全都是一場幻夢,辛晚沒有提燈去找人,徐時瓒也沒有湊近她,和她輕微貼了一個吻。
黑暗中,辛晚壓抑不住跳得飛快的心。
她睜開眼,驚得說不出話,手指碰上那塊被他唇碰過的肌膚。
完蛋了。
就是說,雷聲是徐時瓒自己變出來的!
耍小心機的徐師弟!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