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噩夢

噩夢

“沒事沒事。”鐘影安出來打圓場,他朝“徐時瓒”笑笑,反而得到了對方輕飄飄的白眼。

“我和阿姐說話,有你什麽事?”他語氣很冷靜,幾乎聽不出一絲波瀾,目光卻直直地朝辛晚看去:“對吧。”

“不許這樣說。”辛晚搖頭晃腦,站在他面前,陽光照在她臉上,亮堂堂的,而“徐時瓒”只能站在她,等待一點光線的垂青。

一切都是虛假的幻象。

徐時瓒想,握緊手裏的劍,揚起來,恰好是一個蓄勢待發、預備要刺出去的動作。

可是辛晚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她生動又富有生機,完全不像幻境裏虛構出來的。

他沉靜地垂下眼睑,劍刃朝着鐘影安的方向,刺得又狠又準。

沒關系,鐘影安不是,就算真死了也不足惜。

徐時瓒的劍卻好像一泊虛影,從對方身體裏穿了過去,什麽也沒能留下,傷不了也動不了他。

他輕蹙了下眉,壓下煩躁的情緒,繼續朝鐘影安的方向刺了許多劍。

招招落空,他照樣好端端地站在那。

徐時瓒這才認命似的收回了見,他望着另一個自己,不明白對面的自己為什麽不動手。

——殺了鐘影安,就現在。

“徐時瓒”毫無動靜,只是用涼成了一灘死水的眼朝辛晚望過來。

“他才是我們之間的外人。”

辛晚一怔,沒想到他這樣說,剛要開口,看見面前的少年繼續開口。

他喊:“阿姐。”

日影忽然散成一片混沌,眼前的景象開始劇烈晃蕩、拉扯,散成一團棉絮,拉扯得不幹不淨。

徐時瓒在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看這裏發生的一切——他看到辛晚和鐘影安的靠近,看到無數個瞬間,他們湊近、對視,然後相視一笑。

細長的藤蔓在生根發芽,圍着一顆心髒,勒得人幾乎喘不過氣起。

在不見天日的暗處裏,它蔓延、生長,環繞着一顆心髒,每一下跳動都會觸碰到藤蔓邊緣的小刺,密密麻麻的,紮進血肉裏。

徐時瓒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先皺起了眉,所幸那些景象好像只是破碎的琉璃片上的倒影,稍縱即逝。

但他還是在碎化的光圈裏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他長久駐足着,望着兩個人的身影。

因為是背對着,他看不清自己臉上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會想什麽。

光圈一點點發亮,漸漸刺眼得叫人無法直視。

徐時瓒只能眯起一點眼,再睜開,四周熟悉又陌生。

他知道這是自己待了許久的住所,而陌生的,則是覆蓋在木梁、窗欄……

無處不在的紅綢帶,喜慶得叫人心煩。

徐時瓒皺緊了眉,邁過庭院,步子裏帶着難掩的急躁。

離大廳越近,越能聽見裏面傳來的聲音。

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媒婆拖着長長的尾音,嘴裏說了一疊的吉祥話。

離得越近,他的步子反而慢了下來。

心髒一下一下地劇烈跳動着。

在一片紅色的盡頭。

他看到了辛晚——和鐘影安。

“二位新人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耳邊響起刺耳的轟鳴,一時之間,仿佛五感盡失,徐時瓒幾乎聽不到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紅綢帶被風吹過,獵獵作響。

他抿了下唇,嗓音幹澀。

聲音很輕。

“你要和他在一起,在我們的家裏?”

辛晚聽不見一切話,徐時瓒忽然想起來,自己現在只是一泊沒人能看到的光影。

這一場喜事十分漫長,漫長得讓人絕望。

徐時瓒站在庭院中央,直直地,看完了他們過的每一步流程。

然而他的絕望、痛苦和說不上來的陌生感覺,連帶着他整個人,都被吹過的風釘在這一場盛大的喜事之中,動彈不得。

藤蔓仿佛被連根拔起,連帶着那些陷入血肉裏的刺,它們剮蹭着、厮磨着,将每一寸血肉都牽扯得血肉模糊。

他幾乎自虐地站在原地,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被他看得清楚。

到了後面,他甚至已經麻木了,痛覺已經深入皮肉,好像連血管裏奔騰的血也只是順着慣性運作着。

不該是這樣的。

他對自己這樣說着。

又迫切地希望出來一些人——誰都可以,出來破壞這一場他人豔羨的光景,打破這一副虛幻的鬧劇。

可是直到熱鬧鬧的婚宴結束,也沒有人出現。

他的劍仍然傷不了他人,整個世界只有他一片孤舟,不屬于這個世界,亦無法改變,不能逃避,不能掙脫。

寒風灌了他滿懷,将他的體溫全卷走。

徐時瓒這才動了動僵冷的手指,他握着劍。

劍刃鋒利,微微發着一點亮光。

今夜沒有星子。

劍刃刺入心髒的時候并沒有馬上傳來疼痛。

好像只是心口破了一個大洞,而血管仍然來不及反應,攜帶着洶湧奔騰的血液湧流。

血液飛濺到臉上。

溫熱的,那塊皮膚炙熱得仿佛被燙到。

他想,大概能回到那個沒有被該死的鐘影安玷污的地方了。

辛晚從噩夢中驚醒,吓得不行。

那邊的鐘影安也被魇住了,他額頭出了不少冷汗,整個人也蜷縮着。

辛晚看了幾眼,秉承着人道主義精神,隔着被囚的厚重冰塊喊他。

不知道有沒有作用,反正鐘影安還是悠悠轉醒。他剛醒來的時候吓得不輕,好像一時還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末了才粗粗地呼出一口氣。

“看來就是那只怪物搞得鬼了。”辛晚點頭,發現兩人被封進分別冰塊裏,她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徐時瓒人影。

“吓死我了。”鐘影安臉皺起來,一副不想多回憶的模樣。

辛晚在裏面夢到自己在迷境裏,看着徐時瓒思考怎麽對她下手。

他想了整整兩百六十三種。

極其惡毒和刻薄!

辛晚往下撇嘴,決定單方面和他置氣一柱香。

她剛這麽打算完,視線一擡,看到面前要被自己冷戰的對象。

嗯,場面略微有一點點尴尬。

辛晚臉上不高興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這麽直直地和人對上了。

他身上蔓延好幾塊污血。

因為血太髒了,反而叫辛晚松了一口氣——由此可見是那只怪物的血。

徐時瓒走近,揚起劍一劈,劍意飛散,将那塊冰碎了個徹底。

辛晚吞咽了下口水,看着冰塊碎碎,想到不太美妙的噩夢,開始思考要不冷戰時間再加一點。

徐時瓒停了動作,他站在冰塊面前,和辛晚隔了一步之遙。

辛晚詫異,擡起眼才發現他的眼裏充起了一點紅血絲,連眼尾也發紅,握着劍柄的手都還在輕微地發顫。

他發絲有些淩亂,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好像要将她盯個大洞。

興許是因為這時候的他足夠淩亂,眼尾也染得足夠緋紅,漂亮又脆弱。

也足夠可憐。

以至于辛晚只糾結了不到一瞬,就将剛剛的冷戰打算全盤丢下。

她快步走上前,将人抱住。

鳶尾味嗆進鼻腔裏,混着丁點的血腥味。

叫辛晚有些不舒服,她稍微動了下。

徐時瓒這才回神,手臂有些顫地圈住她。

察覺到她的動作,徐時瓒以為她要走,扣住人腰肢的力氣不自覺加大。

辛晚安慰似的拍拍他手臂。

他終于卸了力氣,好像漂泊了很久的船只終于停靠。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抵住她的肩頸。

辛晚拍着人的動作忽然一頓。

因為脖頸一塊濕潤。

卻意外的炙熱,好像一直順入了四肢,融入血液,最後,将她的心融化。

“做什麽噩夢了?”辛晚回憶了下,效仿小時候母親哄自己的一樣:“不怕不怕。”

脖頸上的那塊肌膚忽而又一陣刺痛。

辛晚:!!!

又咬人!

熟悉得場景吓得她一下以為徐時瓒已經想起來了,冷汗不自覺黏了一後背。

好在,徐時瓒下一秒察覺到她的不适,試探地舔舐了下。

他動作溫柔,語氣卻惡狠狠的。

他說:“讨厭你!”

少年的心思真難猜。

辛晚沒辦法,給人順毛,揉揉腦袋。

“最讨厭你!”他繼續。

莫名被很讨厭的辛晚也不幹了。

她把人的臉推起來,兩只手對住他的臉頰,把他的臉頰肉推起一塊。

語氣同樣兇神惡煞:“你再說一次。”

徐時瓒的眼睛浮了一層水汽,霧蒙蒙的,黑亮的眼珠像摩擦過的黑棋子。

辛晚在他的注視下敗下陣來。

她清清嗓子,剛打算說什麽。

鐘影安的聲音幽幽傳來。

“兩位,我還在冰裏呢。”

辛晚:……

徐時瓒對鐘影安的反感更大也更明顯了。

辛晚看着他反複推劍柄的動作,猜測他一定是很想動手又忍住了。

徐時瓒不想看他,連他的聲音也不想聽到。

鐘影安摸不着頭腦,又有求于人,一副可憐樣:“徐公子,打勝那只怪物可有落一瓣荷花?”

徐時瓒不理人。

辛晚知道只是有的意思,和他商量:“給人家,行麽?”

徐時瓒繼續不說話。

鐘影安開始打感情牌:“實不相瞞,我道侶非常喜歡這瓣荷花,因此我才進這秘境的,拿到之後定會助辛晚拿到藥草再出去。”

徐時瓒忽然一頓,目光審視地看過來:“道侶?”

鐘影安看他眼前茫然,以為他不懂,耐心解釋:“就是你們說的夫妻。”

徐時瓒的眉頭皺了又松又緊,最後輕飄飄地把荷花扔給他:“拿了就滾。”

辛晚:……

她和鐘影安對視,想喊他還是先離開吧。

眼睛忽然被捂住。

徐時瓒的掌心涼涼的。

辛晚:你幼不幼稚啊。

她把人的手拉開,看到徐時瓒又眨了幾下眼,眼尾染出一塊緋紅。

他垂下頭,很可憐的樣子

辛晚:……

被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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