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糖
那只鬼去摘桂枝給人治病,怎麽想都讓人十分訝異。
難不成這些走丢的孩子不是它抓的?
辛晚視線掃了一周,果然在角落裏看到蜷縮一團的當歸。
他身上髒的地方不多,小小一個,嘴裏念叨:“一日三次,一次三分桂枝,一兩……”
眼見人沒事,辛晚微微松下心。
忽然那只鬼仿佛有所感應,往他們這頭看過來。
辛晚微微一驚,眨眼之間那只鬼已經到了他們面前。
眼見暴露,兩人也不屏息了,徐時瓒矮身躲過它的攻擊,手指拉着辛晚的衣領,将她扔到了一個小角落。
辛晚見他拖延時間,趕緊起來拽了幾個孩童,既然露餡了,能救幾個是幾個。
結果剛剛還和徐時瓒纏鬥的鬼不知道為什麽,猙獰着面孔朝她撲過來。
它嘴裏嘶吼着難以聽懂的語言,将幾個孩童盡數抓到身後,一副禁止人靠近的模樣。
當歸見到來人,眼睛一亮:“它好像怕火。”
辛晚手背剛剛被她撲過來劃破,疼得龇牙咧嘴,聞言卻利落地燃了到火符,試探地身前,看到那只鬼确實有些畏懼。
她揚起手,高高地将它飛去徐時瓒那邊。
徐時瓒揚劍,起了到劍意,于是有風将那張符紙包裹,卷着它,又迅又急地飄向那只鬼的地方。
那只鬼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倒是先将孩子們罩住,它盯着那團火,吓得縮成一團黑影顫抖不止,間隙發出幾聲嘶啞的嚎叫。
徐時瓒提劍,将要引雷将它伏誅,辛晚眼皮忽的一跳,趕緊喊住他:“徐時瓒!先等一下。”
徐時瓒又生生止了動作,辛晚正打算拿出羅盤先将它裝起來,眼前忽然白光一閃,剎那之間迷霧盡出,嗆得人看不清眼前光景。
混亂之中,她聽到幾聲劍鳴,刀光劍影的碰撞聲響得很激烈,叫她心慢了一拍,又不敢喊人,怕在迷霧裏将位置暴露。
那幾下打鬥聲消失的很快,下一秒,她當機立斷地掃開所有迷霧,看見徐時瓒立在一旁,手裏的劍沿着刃邊,往下落血珠,滴出一條血線。
“受傷了?”辛晚趕緊去查看情況,确認了那不是徐時瓒的血才寬心。
“看來這只鬼還有人相助。”仔細看了挂在劍上的血,辛晚皺眉,回頭将視線投向周圍。
那群孩童大抵第一次見着大場面,哭得哭,暈得暈。有幾個鼻涕挂了一臉還不肯擦的。總而言之,嚎叫得十分厲害。
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辛晚不知将他們如何處理,只好拽下徐時瓒袖角,喊他想辦法。
徐時瓒劍還沒收起來,就這麽插入地面。
劍刃和地面碰撞發出的聲音很大,将他們震得啼哭聲都慢了半拍。
要的就是這半拍的縫隙。
徐時瓒開口:“誰再出聲,劍上就不止這些血了。”
他眉眼彎彎,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樣。
看起來就是說到能做到的樣子。
總而言之,恐吓得十分成功。
一室之內只剩幾聲壓得低低的、非常輕淺的呼吸和抽泣。
剛出月老廟,兩人就在廟門看到等得十分焦急的管兆和恹恹欲睡的饴糖。
“孩子都救出來了?”管兆看到那一群大氣也不敢喘的孩子,微一怔,低聲湊近問:“那鬼很恐怖麽?将他們都吓成鹌鹑了。”
辛晚尴尬笑笑,沒接這個話茬,只是說:“剛剛問了他們,抓走他們的确實是那只鬼,但我看那鬼并沒有加害他們的意思,其他事情還望管兆道友和城主說下,最好查得清楚一些。”
管兆一臉正色:“在下一定。”
其他孩子都交由管兆送回去了,辛晚他們只留了當歸下來來問些事。
饴糖剛睡醒,看到多出一個同齡的,十分高興地湊上去和他交流。
當歸就沒那麽大的興趣了,對他說的話也是一下一下興趣不大答着。
“他和我長得有點像。”饴糖問了幾句都被不冷不熱地掀過去了,也沒了那麽大興致,貼近辛晚,和她說。
鬼死後大都化成面目不詳的一團影子,辛晚盯着他黑乎乎的臉和當歸的望了幾下,碰下鼻子,憋着笑:“是麽?”
“對吧,姐姐也覺得像吧。”饴糖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結果下一秒就被徐時瓒拎起來扔到了自己身側:“不是,安慰你的話不要當真。”
饴糖無力掙紮了一下,偷偷朝他做鬼臉,氣呼呼地扭頭不說話了。
“你怎麽知道它怕火?”辛晚見當歸狀态還好,猶豫一下還是開口。
當歸剛剛死裏逃生,有些心有餘悸,卻還是咽了咽口水,控制情緒:“有個孩子風寒了,它先前給人熬藥的時候離火堆遠遠的。”
辛晚點點頭,又順着問:“生病了還給人熬藥,是只好鬼?”
“不是!”饴糖聽到這話瞬間炸毛:“它先前真的差點将我打死。”
當歸面色糾結,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才嗫嚅:“應當不算……我看到它殺人了。”
辛晚心下一驚,拍拍他腦袋:“沒事了,都過去了。”
簡單問了幾句,辛晚打算将人直接送回神醫那邊去,沒想到徐時瓒替她去了。
盡管一個看起來很不情願,一個看起來更不情願。
趁着徐時瓒不在,辛晚剛好拿出上次既袆給的紙條,默讀了好幾次,确信自己背下來了。
饴糖興致不高,蹲在她前面,一下一下用腦袋撞桌角。
除了修為一定的鬼可以化形,大部分鬼都沒有真實的軀幹,它一下下撞桌角,其實也只是從那邊把頭鑽過去一次又一次。
辛晚看了覺得格外好笑。
“幹什麽?”她伸手罩住那只桌角:“別把我桌角撞壞了。”
饴糖皺起臉,癟嘴。
過了一會終究還是耐不住,湊近問她:“人是不是都特別容易得病啊,就像那個風寒的小孩一樣。”
“分人吧。”辛晚想了一會,回他,不明白他問這個幹什麽。
“哦,”饴糖點頭,又問:“那得病了是不是很容易死啊。”
“是啊,所以要好好照顧。”辛晚将他耷拉下的嘴角提一下:“怎麽了?”
“就是想我娘了。”饴糖的嘴角又耷拉下去:“那個小孩生病都有鬼照顧,我怕我娘沒人照顧。雖說我和她沒見過幾次,她死了我就可以繼續見到她了,但是,唉,做鬼畢竟沒什麽好的。”
辛晚拍他腦袋:“你不記得你娘在哪麽?”
“我被我爹賣到這的,結果逃跑的時候摔死了,我也不知道故安城離我家有多遠,也不知道它在哪。”
辛晚不知道它是這樣死的,一時默然,沒有開口。
饴糖垂着腦袋繼續說了下去。
“我出生就沒見過我爹娘,那段日子鬧饑荒,他們去給人做工賺銅板,我是跟着花婆婆長大的。
花婆婆死了,他們回來了,家裏沒有銅板,饑荒厲害,我們那裏好多人吃人,我爹想把我買給別人吃,我娘不許,而且我太瘦了,沒什麽肉,賣不了幾個錢,他就沒成功。
我娘帶我跑的那次沒走多遠就被我爹抓回來了,他打我娘,我娘病了好大一場,沒人照顧,我都擔心她死了。再後面我爹和她說把我買到故安,故安有錢人多,讓我做雜役小厮,餓不死我。
故安真的好大,我第一次進好漂亮的房子,他們讓我伺候少爺,少爺應該很難伺候,因為每次出來的人身上都青一塊紅一塊的,哭得可慘了。小梨姐偷偷給我塞了幾個銅板,讓我趕緊跑,不然少爺會打死我的。
結果跑沒幾步,有好多人在後面追我,城外那片林子好大,山崖也好高,我一下就摔死了。
本來想等我娘死了找她的,沒想到熬死了少爺,也沒見到我娘,你說人病了很容易死,我娘會不會也死了,所以我才沒等到。”
“不會的。”辛晚給它遞一塊手帕,後面才發現鬼根本哭不出淚,只好給鬼拍背,以作安慰:“我們修仙人老是到處跑的,你娘什麽樣,畫給我我留意着就是了。”
“我不會畫畫。”饴糖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她很漂亮,很愛幹淨,哦對,脖頸上有一塊疤,是之前帶我劈柴火的時候摔到的。”
“好,我記下了。”辛晚應下,看它高興地蹦來蹦去。
徐時瓒剛送完人回來,看到他左右跳來跳去,施了個法術讓他雙腳定在原處,動彈不得。
辛晚剛想給人解開,順便批評下徐時瓒。
就見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瓶藥粉,他彎了眼,有些邀功似地遞過來。
辛晚屈起手指,碰了下手背的傷口,給饴糖遞了個眼神。
姐姐對不住你,拿人手短,你先站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