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言秋悲聲道：“別哭，萱兒……爹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答應爹，不要傷心，好嗎？”
慕萱拼命搖頭，顧不得拭去臉上的淚水，哭道：“不要！爹！我一定會救你出來，你再忍忍，門派裏很多元嬰師兄都快來了，他們一定有辦法的！”
項言秋嘆了一口氣，道：“沒用的，即便有人能打破這道迷離霧障，也救不了我的性命。能在死前見到你，爹爹比什麽都開心。我甚至開始感謝上天，在殘忍地對待了我這麽多年之後終于厚待了我一回……”
慕萱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拼命搖頭，嗚咽難言。
葉無雙目睹此等情景，心酸不已。他輕輕摟住慕萱的纖弱肩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該做什麽。任何安慰的話在此情此景之下都太蒼白無力，不如就讓她好好痛哭一場。
項言秋歇了一會兒才道：“萱兒，爹爹時間不多了，我必須抓緊時間把這裏的玄機告訴你們，這是我多年來根據許多人的經歷總結的經驗，對你們順利離開此處會有幫助。”
葉無雙搖了搖慕萱的身子，輕聲道：“師妹……”
慕萱仍在洶湧流淚，腦海中不住回響着“飲血藤”、“命不久矣”等話語，彷徨無助，悲恸難以自拔，什麽話都聽不進去。葉無雙只好道：“項前輩，您請說吧，我在聽。”
非是葉無雙冷血無情，此處究竟發生過何事只有項言秋知道，若他來不及說出，那秘密有可能就永久塵封了；或者多年後鳴風樓計謀得逞。前塵種種也被湮滅，一切都将被人遺忘。
項言秋道：“好，很多事情我的記憶已經模糊，可能說得不太确切，你姑且聽聽就罷。但有些刻骨銘心之事我不會記錯。你可拿去參考鳴風樓的行事目的。追你們的那些人不進入此處，一是因為他們中有人知道此地有無妄樊籠陣，易進難出；二是因為此處曾經是他們鳴風樓的‘聖殿’，他們不敢亵渎。”
葉無雙奇道：“聖殿？”
“對，其實是鳴風樓用來搞一些神秘的特殊的事情的場所。你們看到牆壁上的那十盞長明燈了吧，燈火不滅。寓意鳴風樓薪火相傳、道統萬年不斷。所以即便後來此地被廢棄，這些燈也沒有被毀去。”項言秋道。
“當年我被于真以共同探索上古仙人洞府為由騙至此處，卻不料進入了鳴風樓早已編好的圈套裏。當時與我們一起的還有別的修士，後來于真另找借口把他們支開，只留下我和另外三人。起初我還不明白緣由。直到有一日大批鳴風樓高階修士來此舉行祭天儀式。”
“祭天儀式？”葉無雙輕呼一聲，他看看懷抱中的慕萱，發現慕萱此刻情緒已經平穩下來，然後示意項言秋，“前輩請繼續。”
項言秋沒有察覺他的異樣，接過方才的話頭道：“不錯，鳴風樓這些年來一直在秘密試驗祭天儀式，後來我才知曉他們是想用這種方法疏通天地間的飛升通道。可惜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慕萱握緊拳頭，用哭啞了的聲音咬牙問道：“鳴風樓的人把爹爹抓來這裏，也是為了祭天？”很好。這個仇她記住了，記死了。
項言秋道：“不，準确地說，我們這些人只是為了給祭天做準備。鳴風樓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是只要以飲血藤供養月魔盤，就能招徕上天的眷顧。為其指示最适合祭天之人的身份。他們抓我，好像也是因為我的靈力很符合月魔盤的渴飲需求。但不知為何。大約前十幾年，他們都沒有什麽動靜。後來才發現了一些線索。”
“那時候飲血藤早已生長到我的體內，與我一起供養飲血藤的幾個人都慢慢被折磨死了，我因為極強的求生意願而艱苦抗争，自己琢磨出了一種能對抗飲血藤的方法。可惜時間太晚了，飲血藤已經與我融為一體，對抗它其實就是對抗我自己，就像在吃慢.性.毒.藥一樣，終究是要死的，不過晚了幾十年而已。”
“在這個過程中，我經常處于無意識或意識混沌的狀态，所以不清楚鳴風樓為何最終又把這處聖地給廢棄了。其時月魔盤早已制成，我已是無用之人，鳴風樓便沒有殺我，任我一人在這處空間裏自生自滅。”
慕萱從他的輕描淡寫中想象着這些年自己的父親過的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身體便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通體冰涼，同時心中的恨和怒無限制地瘋狂生長。
葉無雙握緊她的手，追問道：“那鳴風樓在這空間外圍布下無妄樊籠陣又是為何？他們若不想讓其他人知曉這處地方，只需把它毀掉即可，何必大費周章呢？還有前輩身前的這道迷離霧障，又是誰設下的？”
項言秋道：“在他們眼中，我與死人無異，所以許多事情他們都不避着我說。關于無妄樊籠陣，當時好像是有人說以後還用得着，具體作什麽用途我卻記不清了。不過我猜測，既然他們肯花費差不多十年時間，此處必然大有用處的。至于迷離霧障，其實是飲血藤自身激發的保護屏障。這東西并無攻擊力，供體巴不得它早點死，為了防外界的侵擾，它周身會漸漸出現這樣一道保護牆。等到供體消亡，飲血藤無法活下去時，迷離霧障也會慢慢消失。”
葉無雙問道：“這麽說想要打破迷離霧障，只要找與飲血藤相克的東西就行了？前輩，你再堅持幾天，傾整個聖門之力，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救你出來。”
項言秋苦笑道：“怎麽又繞到這個話題上來了？我說過不必費神了，你們把我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怪物救出來又有何用呢？即使你和萱兒不嫌棄我，我也不願以這副形貌面見你們。呵呵，說起來，我年輕是也是個美男子呢，我更願意你們腦海中永遠只存留我那樣的印象。”
聽着他故作輕松的玩笑，慕萱又一次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她的父親，給了她生命的父親，原來自己一直都錯怪他了，原來他不是不愛娘親，不是不愛他的女兒……他自己身受無盡的苦難，在明知無望逃出生天的情況下不是求死解脫，而是苦苦支撐着活下來，只因為放不下心中的牽挂……
項言秋笑道：“萱兒別哭，爹爹今天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先見到了你，我的寶貝女兒，稍後還能見到你娘親，我們一家終于能團聚了。你長大了，出落得窈窕端莊，遇到了肯珍惜你保護你的人，爹爹很欣慰，能放心地去了……”
慕萱以為他不行了，一瞬間像被人擊中了心口最痛的地方，大聲哭喊道：“爹爹！……”
葉無雙也悲聲道：“項前輩……”
可惜，項言秋沒有回答他們。慕萱把頭埋進葉無雙的懷中，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低聲抽泣着。葉無雙拍着她的背，道：“項前輩還活着，還有他的氣息……”
緩了良久，項言秋終于又開口說話了。這一次，他顯得很疲憊，仿佛随時都會停止呼吸。
“呵呵……飲血藤又開始吸食我的血肉了，我用秘法暫時把它壓制住了。還有最後的時間，我得把出去的方法告訴你們，希望你們用得着。”項言秋虛弱地說着，并在積攢力氣。
慕萱哭道：“爹爹……你別說話了，好好休息……我想讓你好好活着，哪怕多活一刻也好，萱兒舍不得你……”
項言秋笑道：“傻丫頭，多活一刻爹就要多受一刻的罪，你不心疼爹爹了？其實爹爹也舍不得你啊，我的女兒，從你滿月到現在，我沒有陪伴過你一天……”
在受盡煎熬的這些歲月裏，項言秋無數次幻想着自己逃出去了，回到了那個小家。有溫柔善良的妻子，有活潑可愛的女兒。他和阿儀一起寵着女兒，滿足她的一切要求，不管她是溫順的文靜的還是野蠻的活潑的，他都要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女孩子，永遠有爹娘的溫暖懷抱等着她，為她提供庇佑，為她遮風擋雨……
無數次做夢，無數次夢醒，巨大的痛楚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只是夢，今生再無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堅持活下來，甚至在無情的時光消磨中連最愛的人的臉都漸漸模糊了也沒有放棄。直到今天，他終于等來了他的萱兒，認出她的那一刻，項言秋才明白苦等多年的意義。
慕萱哭道：“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爹爹死！”
項言秋無奈道：“真是個傻丫頭……惠清，你聽好了。這些年闖進這裏的人有許多，雖然沒有一個成功闖出去的，可是他們的不斷碰壁已經讓我發現了這無妄樊籠陣的最佳破陣點。你和萱兒記好，稍後就從那幾處嘗試，花費些時間應該能行，自尋出路總好過等着門派的人來救。何況他們不一定能找到這裏。”
葉無雙肅然道：“前輩請說。”他已經明顯感覺到項言秋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或許下一刻就是訣別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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