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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到了後山的一片山谷中,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山谷中傳來的陣陣戾風和戰栗的劍意。
“進去吧。”劍修青年冷然一笑。
然而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麽,裴軒燃早已經邁入了劍陣的範圍,頭也不回地走遠了,自始至終都只把他們當作空氣,懶得搭理。
“……”
“算了算了,和一個将死之人計較什麽?”身後的人見他臉色發青,連忙攔着他,生怕他一個沖動追上去——這劍陣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也是。”劍修青年聞言臉色緩和了不少,目送着裴軒燃和小貓貓的身影漸漸走遠,消失在山谷的霧氣中。
他走這麽一趟不過是因為門下後輩用一塊偶然得到的上品劍魄請他相助,背後的恩怨他沒有必要深究。更何況,方才裴軒燃輕描淡寫化解他劍意的那一眼還梗在他心頭,讓他為之忌憚。
不過既然裴軒燃已經走進了劍陣,再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劍修青年清楚地知曉這劍陣裏有着怎樣的怪物,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着出來。
——
裴軒燃走進了山谷的霧氣中,凜冽的風撲面而來,混合着霜雪的寒意。
他的步伐很穩,一點都不受外物的影響。當然,也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些許不耐煩的氣息。
阮蘇蘇坐在他肩頭,潮濕的霧氣在她身上凝結出了點點水珠,寒風吹過讓她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裴軒燃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下一刻,面前升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将山谷中的寒風擋在了外面。
阮蘇蘇眨了眨眼,這才得以好好地觀察四周。
他們此時應該是在劍陣的外圍,已經可以零星地看見不遠處立在地上的劍,大多都是殘破的,劍身上鏽跡斑斑,像是古戰場一樣。
裴軒燃沉默地往前走着,沒過多遠的距離,山谷中的地形開闊起來,霧氣卻更重了,視線受阻、能見度不足一米。
再然後,像是越過某個看不見的範圍,劍陣被外來者激怒,劍氣陡然升起,向裴軒燃斬去。
裴軒燃停下了腳步,劍氣裹挾着寒風從他身側斬下,他卻面不改色,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反倒是阮蘇蘇挪動時絨毛掃在他頸側帶來的癢意讓他忍不住繃了下肩膀。
“亂動什麽?”裴軒燃把試圖伸手觸碰劍氣的阮蘇蘇拎在了手裏。
阮蘇蘇四肢垂地,無辜地晃了晃尾巴:“我就是覺得這劍氣裏有點熟悉的感覺……”
裴軒燃淡淡地看着她沒說什麽,只是忽然伸手在劍氣中一探,再收回來時,手心多了道深深的傷口,血順着撕裂的紋路湧了出來。
阮蘇蘇:“……”
“還敢伸手亂摸嗎?”裴軒燃垂着眼看她,沒什麽表情。
“……”
阮蘇蘇連連搖頭。
裴軒燃沒再多說什麽,把阮蘇蘇放回了肩頭,也沒有去管手上的傷口,任由血跡滴落在地上。
阮蘇蘇見狀忍不住開口:“那個……不用處理一下傷口嗎?”
“不用。”裴軒燃繼續朝着陣心走去,忽然之間神色微凝——這劍陣給他的感覺變了。
當年他順着冥冥中的指引強撐着來到了陣心,陣心處不像到處林立着殘劍的外圍,那裏只有一把劍,孤絕地立在石臺上。
陽光穿透了重重霧氣,傾灑在劍身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彩,正如那把劍的劍銘——當年的裴軒燃亦是以劍入道,只是後來入了魔,從劍陣中得到的劍也在變故中不知所蹤。
可如今,裴軒燃卻一點也感受不到劍陣深處的吸引,相反,劍陣給他的感覺是抵觸而抗拒的,連劍氣中都帶着隐隐約約的敵意,然而這敵意中卻又不見肅殺之意。
這是怎麽回事?
一片寂靜之中,只能聽得見山谷中嗚咽的風聲,以及時不時從身邊劃過的劍氣。
劍氣被裴軒燃擋在半米之外,可阮蘇蘇卻仍舊從這劍氣餘韻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也正因如此,她剛才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試試。
不過裴軒燃親身給她演示了一下作死的後果,阮蘇蘇看得爪爪一陣幻痛——劍氣的威力連裴軒燃都能劃傷,若是換成她,豈不是要當場來個刀削貓爪?
這劍陣的陣心靈劍究竟是個什麽玩意,這麽厲害的嗎?
“當年我在這劍陣陣心撿到了流晖劍。”裴軒燃忽然道。
哦,是流晖劍啊,難怪這麽厲害。
???等等?!
你說你撿到了什麽?
阮蘇蘇沉默了兩秒,确定自己不是走神聽錯,震驚了。
流晖劍不是小師妹蘇蘇的本命靈劍嗎?怎麽會是你撿到的?
“後來因為一些變故,劍丢了。”裴軒燃語氣平平,提起當年的事心無波瀾。
當年他的血氣喚醒了流晖劍,流晖劍蘇醒時爆發出來的力量将他一路走來的血跡化為燃料,整個劍陣被随之而來的火海席卷,燃了三天三夜。
而最後他握着流晖劍,從火海中逆着光走出來,旁若無人地找到那個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陷害者,一劍封喉。
“……”
阮蘇蘇陷入了沉默,在震驚和幻滅中消化了流晖劍原本是裴軒燃的劍這個事實。
沒等她再細想,裴軒燃已經走到劍陣的陣心。
不同于當年的他拖着一身傷痕和透支的身軀艱難地來到這裏,如今的他輕描淡寫地将一路上試圖攻擊他們的劍氣都擋在數米之外。
若不是因為阮蘇蘇的緣故,他主動伸手被劍氣劃傷,劍陣根本傷不到他分毫。
但如果沒有阮蘇蘇鬼使神差的作死之舉,這10%的劇情點也無從觸發,裴軒燃很可能會在這段劇情裏困上一循環。
倒是有些陰差陽錯的感覺。
阮蘇蘇此刻卻是無暇顧及這些,她目視着不遠處石臺上的流晖劍,全副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
這只是溯洄陣所構造出來的虛幻的流晖劍,真正現實中的流晖劍還在她的桌上——阮蘇蘇明知如此,卻依舊感受到了強烈的呼喚。
裴軒燃向前走去,邁出腳步時,流晖劍劍身閃過一道光,緊接着,一道劍氣不留情面地從他身側斬下,明晃晃地表達着抗拒。
已經很久不曾有人敢這麽忤逆他了,裴軒燃見狀一笑,不退反進,對劍氣視若無睹,轉瞬之間便來到了石臺上,來到了流晖劍的面前。
流晖劍:“……”
裴軒燃看着近在咫尺的流晖劍。
不知為何,流晖劍的态度與當年大相徑庭,裴軒燃默然片刻,還是循着記憶,伸出那只被劍氣劃傷的手,握在了劍刃上,試着複刻當年的場景。
嘶,阮蘇蘇看着順着劍刃流下來的血,吸了一口涼氣,光是看着就已經身臨其境地開始疼了。
周遭的劍氣和罡風都不知不覺停歇了下來,山谷中一片寂靜。
然而流晖劍卻毫無反應,無事發生。
“怎麽回事?”阮蘇蘇從裴軒燃身上跳了下來,試探着走到了流晖劍前。
裴軒燃收回了手,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手上傷口沒過一會兒便愈合如初。
“是漏了什麽步驟?還是接觸不良?”阮蘇蘇忍不住伸爪拍了拍流晖劍。
下一刻,流晖劍劍身忽然閃過流光,狂風驟起,讓人睜不開眼,風聲在山谷中回響,引起無數劍魂的悲鳴。
阮蘇蘇:“……?”
狂風只持續了短暫的片刻,很快,陣心這片區域便如同臺風眼一般平靜了下來。阮蘇蘇被吹成了獅子王的造型,半眯着睜開眼,眼前隐約出現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那道小小的人影掄着重劍,在風沙之中朝裴軒燃的方向斬下。
阮蘇蘇:“……”
明明是一往無前的氣勢,在阮蘇蘇眼裏卻只剩下了“送人頭”三個字。
可裴軒燃卻沒有像以往每一次那樣,将不自量力與他動手的“蝼蟻”碾碎。
他微微擡起手,擋住了迎面而來的劍招,以阮蘇蘇沒看明白的手法奪劍繳械,然後将那個小小的人影拎在了手上。
就和拎貓一樣。
阮蘇蘇:“……”
阮蘇蘇這才看清,裴軒燃手上拎着的還是個熟人——前幾天才在秘境中見到過的小劍靈流晖,可眼前這個小劍靈畢竟是溯洄虛構出來的,與當時在秘境中見到的不太相同,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差別。
小劍靈一招落敗,似有不忿,可裴軒燃拎着他的後領,他短手短腳的根本找不到掙紮的辦法,像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別動。”裴軒燃松開手,把小劍靈放了下來,順手在他肩上一拍。
小劍靈瞳孔微縮,那一拍看似輕巧,卻将他整個人牢牢禁锢在原地,不得動彈分毫,實力的差距讓人興不起反抗之意。
“冷靜下來了?”裴軒燃垂着眼,散漫地站着。
從走進劍陣開始就毫不掩飾的不耐煩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裏那副不緊不慢卻饒有興致的懶散。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闖進這裏?”小劍靈沒有再徒勞地掙紮,擡頭看向他的眼裏盡是戒備和敵意。
流晖劍的劍靈其實很少露面,大多時間都是在沉睡中度過。
雖然裴軒燃從未喚醒過劍靈,也只見過它寥寥幾面,但還是能感覺到,溯洄中複刻的劍靈時間線太早,遠遠沒有之後在小師妹蘇蘇手中那樣的實力和心性,像是一個簡陋版的複刻品。
但這份揮之不去的敵意卻讓裴軒燃若有所思。
——溯洄不會平白無故創作,小劍靈的敵意一定有源頭。這敵意是針對所有的闖入者,還是單單只針對他一個人呢?
而且,裴軒燃眼前閃過方才的一幕,比起被自己的血氣喚醒,流晖劍更像是被小貓貓拍醒的。
裴軒燃不由地看向這溯洄中最大的變數。
可變數本人卻毫無所覺地保持着獅子王的造型,坐在流晖劍旁,一臉茫然,小爪爪還懸在半空,傻乎乎的。
“……”
裴軒燃一頓,目光還是落回了小劍靈身上:“我倒是挺想知道,是什麽讓你潛意識裏對我有這麽大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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