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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圃小木屋裏出來的青年踩着木屐,一身寬松的長衫略顯得有些不修邊幅,倒是與靈圃和木屋的環境相适宜,像是在這裏住了不短的時日。
青年從現身起,臉上便始終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毫不掩飾對裴軒燃的不屑一顧,連一道多餘的目光都吝啬給予,反倒是似乎對阮蘇蘇的存在饒有興致。
這是誰?魔宮的靈圃裏怎麽會有這樣的一個人?是自己之前誤闖時差點遇到的那個人嗎?他剛剛說的“與當年的情形如出一轍”又是什麽意思?阮蘇蘇猶疑不定。
可青年說完那句話後,就把裴軒燃當成了空氣,再也沒有了交流。
裴軒燃顯然也沒有什麽交流的欲望,他在旁人面前似乎一直是寡言少語的樣子,往往只用眼神,也不管別人看不看得懂。
阮蘇蘇覺得他那些不太好的名聲有一半就是因為缺乏有效的溝通造成的——任誰看到一個時刻散發着冷淡和不耐煩氣息,又有足夠的實力随意決定別人生死的人,都難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青年卻毫無懼意,無所謂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阮蘇蘇身上,他久久地與阮蘇蘇對視,目光中像是有望不到底的深意。
良久之後,青年終于開口:“我是丹塵。”
丹塵?阮蘇蘇倏然睜大了眼,那不是原書中久負盛名的丹藥大師嗎?
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青年竟然是那傳說中不依附于任何勢力,随性肆意,很少有人能捕獲到他的行蹤,想要找到他全靠緣分的丹塵?
那他又怎麽會在這裏?靈圃外面的那一層屏障,難道就是為了困住他?
可那也不對呀。
阮蘇蘇記得,原書中的丹塵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出場不多,但都是重要的推動劇情場合,比如他嘲過“不自量力”的男主段修遠,對被追殺的主角團袖手旁觀,卻又救過身中奇毒的女主林洛風。
而作為丹藥大師,卻甚少有人知曉,丹塵在陣法上的造詣也不容小觑,只要他想,這區區一層屏障是絕對無法困住他的。
那他為什麽會甘願畫地為牢?身為為數不多恰好知曉他陣法造詣和剛烈性情的人,阮蘇蘇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當丹塵審視完她,忽然讓開了門,開口說“進來吧”的時候,阮蘇蘇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丹塵見狀,先是一愣,而後笑了起來,“怕我毒死你?”
阮蘇蘇不想表現得太慫,而且裴軒燃的存在也給了她幾分勇氣,于是煞有其事地回道:“倒也不是怕被毒死啦,就是聽說中毒之後七竅流血的樣子很醜,有點接受不了呢。”
“放心,不會對你用那些劣質品。有些毒發作起來還挺有藝術感,可以讓你選一個最符合你審美的。”丹塵笑了笑道,不知在想些什麽。
阮蘇蘇:“……”
這人怕不是個變态。
“怎麽樣?還敢進來嗎?”丹塵饒有興致道。
阮蘇蘇沒有回答,邁開腳步朝木屋的方向走去,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絲毫不帶怕的——有什麽可怕的呢?反正有裴軒燃在,就算這個變态大師真想做些什麽,也不可能得逞。
然而,當阮蘇蘇自信滿滿地跨過門檻,走進木屋,轉身往回看時,卻見丹塵單手一攔,一句“留步”将裴軒燃擋在了一米之外,而後也不管裴軒燃被阻攔後會是什麽反應,徑直轉身入內,關上了門。
阮蘇蘇:“……?!”
等、等等!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啊!
大魔頭今天脾氣這麽好的嗎?被這麽無情地攔在門外,竟然無動于衷?
阮蘇蘇內心驚濤駭浪,面上勉強保持住鎮定,沒事,我還有流晖劍……等下,我劍呢?
阮蘇蘇忽然想起來,流晖劍還躺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呢,忘記帶在身上了!
阮蘇蘇:“……”
這就很尴尬了。
——
關上門後,外面的雜音頓時聽不見了,屋內一片安靜。
“這屋子是我自己建的,”丹塵沒有繼續方才的玩笑,自顧自地倒了杯茶,“用的是千年海樟木,附了符文陣法,哪怕是他也不可能看到聽到裏面的動靜。”
這個“他”自然是指被丹塵攔在外面的裴軒燃了。
丹塵平靜的态度讓阮蘇蘇略微放松了些。
而且,阮蘇蘇默默思忖着他這話的意思,丹塵似乎是刻意避開裴軒燃,把自己一個人引進來的?
“為什麽單獨找我?你認識我?”阮蘇蘇心定了定,也不繞彎子,直言道。
丹塵沒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些什麽,随後卻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前些日子闖進來的,也是你?”
“啊,如果你是指不小心把花踩碎了的,确實是我。”當時她匆匆離去沒有來得及遮掩,阮蘇蘇索性坦然承認。
丹塵露出了點笑意,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而後擺弄起了桌上的瓶瓶罐罐。
丹塵不直言單獨引她進來的目的,阮蘇蘇也不急。她本就因為魔氣的緣故乏力得很,聞言沒跟他客氣,坐下來打量起這屋裏的陳設。
木屋空間不大,擺放的物件倒是挺多,除了幾張桌椅,最引人注目便是中央的工作臺,以及工作臺周圍密密麻麻的符文和陣法。
阮蘇蘇看不懂符文和陣法,但原書中的丹塵的确是此中高手,曾以一己之力将數十位實力不俗的大能困死在自己的陣法裏。他并沒有隐藏實力的意思,卻仍舊鮮少有人知道他于陣法上的造詣——因為見識過的人都無法活着離開。
“你從哪沾染到魔氣的?魔種不是凡物,可沒那麽容易得到。”丹塵漫不經心地問。
“這就說來話長了,你可以理解為無辜背鍋。”秘境裏的事情涉及到太多,阮蘇蘇不想說也懶得說。
而且有來有往的問答才是正常的交流之道,丹塵對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阮蘇蘇也沒有義務替他解惑。
“那讓我看看情況?”丹塵笑了笑沒有追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問問。他不緊不慢地走到阮蘇蘇面前,沒有妄然動手,而是站在半步之外征詢她的同意。
把識海對別人開放是一件很危險的事,這意味着只要對方想看,自己所有的秘密和想法都将沒有遮掩地清晰展現在別人面前。
可阮蘇蘇卻沒有多猶豫便泰然自若地點了點頭。
——看看情況無非是想知道魔氣到底侵入到了哪一步,至于自己的秘密和想法,阮蘇蘇有系統的道具“識海防窺屏”,也不怕他看見什麽,反倒是能借此小作試探。
看到阮蘇蘇游刃有餘的模樣,丹塵眸色深了深,心生恍惚。
從前段時間感知到有人闖進靈圃時,他便知道時機快到了,何況他當時在零落的花泥上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擁有千年難得一遇的天生靈感,又常年浸淫于丹藥陣法,丹塵所能感知到的“熟悉”與旁人全然不同,并非從外顯的靈氣來感知熟悉與否,而是從更本源的靈感層次。
當他那日觸摸到阮蘇蘇一不小心踩落的花泥時,混合着淺淺妖氣的花香被神識捕獲,先于理智層面的感知分析,幾個畫面不分先後地湧現在腦海中——渾身雪白的小靈貓,持劍而立的蘇蘇,以及他雪山小屋中的攝魂鈴。
幾個畫面毫無聯系、轉瞬即逝,甚至一細想便識海震顫,像是天生靈感給他貼上了“禁止窺視”的封條。可對丹塵而言,這便已經足夠了。
現在,當時畫面中所見的小靈貓化作人形坐在他面前,頂着與“她”七分相似的面容,如出一轍的性格語氣,卻又不認識他,不記得前塵,像是完全不相幹的另一個人。
還真是與它當年所言分毫不差啊。丹塵感慨地伸出手,探入了阮蘇蘇的識海。
阮蘇蘇依言沒有任何反抗,丹塵從一片混沌中輕輕掠過,盡可能地不造成任何幹擾。絲絲縷縷的魔氣飄散在四周,雖然被另一道來自外界的強橫力量壓制,但終究是治标不治本,無法徹底袚除。
連魔氣的侵蝕都和當年的情形如出一轍。丹塵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悵惘,轉瞬即逝。
弄清楚了阮蘇蘇此刻的情況,丹塵略一停頓,沒有在阮蘇蘇的識海中多停留,幹脆利落地選擇了抽身而退。雖然好奇,但他自始至終都很有分寸地沒有往別處看,甚至連“識海防窺屏”都沒有觸動。
這麽看起來,倒像是個君子了。阮蘇蘇這麽想着,睜開眼起身時朝他笑了笑。
淺淺的笑意猝不及防地落入丹塵眼裏,恍惚之中,記憶裏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當年初見時她也是這般魔氣纏身,比現在的狀況有之過而無不及。
他探過她的識海出來時,她便是如此淺淺地笑了笑:“這麽看起來,你倒像是個君子了。”
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口,丹塵卻從她眼裏看見了一抹一閃而逝的,冰雪消融般的寒意。想來若是他真的妄圖探查她的記憶,已經死在她無聲無息的殺招下了。
“怎麽?”阮蘇蘇眼底的笑意未收,明明時過境遷,然而在此刻丹塵的眼裏,阮蘇蘇的神态竟與當年的她重合在了一起。
丹塵回過神來,心情複雜地看向阮蘇蘇,神色莫辨——比之當年的她,少了點殺伐的鋒芒,多了點未經世事的柔軟。
然而就算實力地位天差地別,依舊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耐人尋味的深不可測,讓人忌憚,卻又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為她甘之如饴。
丹塵的目光最終從阮蘇蘇腰間用紅繩系着的玉鈴铛上掠過,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随後他轉身掩住自己的情緒變化,朝門口走去:“沒什麽,走吧。”
短短片刻的相處,一切都再明了不過了——她不認識自己,她不知道“她”的過往,最重要的是,她确實是妖族無誤。
人與妖之間的殊途如同天塹,千百年來從未有人跨越。就算她們之間再怎麽相像,短暫的沖動之後,從理智層面上都不可能有人把身為小靈貓的她認定為蘇蘇。
策劃如此一場大局,那麽它所預見的,當一切真相揭曉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千年海樟木隔絕一切探查,走出木屋關上木門的那一瞬,丹塵的指尖無聲無息地在木門上劃了一道,給這暗中準備了整整一年、藏在深處的龐大陣法添上了最後一筆符文,陣法落成。
木屋內,鮮紅的陣法紋路浮現出來,屋內正中的“工作臺”上掩人耳目的一層木料寸寸裂開,化為粉末,露出原本的質地——竟是一整塊魇獸的魂晶。
阮蘇蘇若有所感地回頭,下一刻,系統的字跡浮現在眼前。
【支線任務“探索靈圃中的秘密”失敗。】
【觸發隐藏副本: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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