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錄死了,突厥兵頓時一陣騷亂,城樓上的大周将士們,也都大驚失色。
所有人屏住呼吸,緊看突厥将帥的反應,尤其是戎錄。他會否刀起刀落,憤然砍下劉九陰的頭顱?
劉九陰則是仰着頭,望着撄寧,依然那樣笑着,只是笑容裏,難掩從心底湧出的涼意。
原來她,這麽不在乎他啊!好生薄情。
“攻城——”戎錄卻只舉刀長喝一聲,做出攻城的命令,并沒有即刻取了劉九陰的性命。
随即,幾個士兵推着劉九陰的囚車後退了去,其他人則呼喝着向前,又一次開啓了奪城之戰。
“侯爺,屬下出城迎戰。”撄寧拱手請纓。
“末将同去。”李為止自也沒有退縮的道理。
“去吧!”葛郡侯也不啰嗦,準了。随即他在城牆上鼓舞士氣道:“将士們!誓死守住哈丹城!我大周十萬援軍,不日便能抵達!留着你們的性命,與援軍一起,踏平突厥王廷!”
城下将士發出震天的“嚯嚯”聲響應號令,士氣大振。
李為止和撄寧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但這一仗,還是持續了兩個時辰之久。直至突厥領帥戎錄也受傷了,他才下了撤退的軍令。
撄寧渾身浴血,頂着太陽的金茫,在突厥兵撤離之後,陡然跪坐在地,湮沒于将士們因為勝利而生的歡呼與雀躍之中。
“阿寧!”一旁的李為止忙上前攙扶了她,急急問:“可是受傷了?傷到哪兒了?”
陳将也于不遠處擠了過來,擔憂不已,卻又不好靠得太近,只能眼睜睜看着。
撄寧則是輕搖了頭,攀着李為止站了起來,随後笑了一下,道:“累,餓。”
周遭的将士一聽這話,不由得發出一片轟笑聲。
有領将高聲道:“擊退敵軍,人人有功!今兒炊事營可要給咱吃點硬菜才行!”
“沒錯!”又有領将附和。附和之人還走到撄寧跟前,道:“卓參軍箭術一流,還未開戰便射殺了敵軍一名重要戰将!簡直大快人心啊!今兒午膳,可要吃好喝好咯!”
撄寧實在累得慌,唯有抱之一笑。
“走。”攙着撄寧的李為止卻是知道撄寧的身體有多虛。
她抓在他腕間的手,不時會顫栗,她的雙腿,似有千斤重,挪動一步都難……她身子的重量,仿如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背你……”李為止作勢要蹲下身去。
“不……”撄寧急忙拉緊他,壓低聲音道:“将士們都看着,只因為沒力氣了就要你背,會引出閑話的。我……還撐得住。”
說着她打起精神,扶着李為止,往城牆內走了去。
葛郡侯就在城牆內等他們。
他一臉嚴峻,并不因為打了勝仗而得意。
待回到營帳,幾位将帥留下,他便滿臉郁色道:“劉十三郎還在他們手上,這一仗我們雖然贏了,也只怕是白打了。”
他的目光掃過撄寧,似在埋怨她不該射出那一箭。
撄寧正在不起眼的角落一邊喝水,一邊對李為止給她的大餅狼吞虎咽,陡然撞見葛郡侯的目光,忙放下大餅,最後喝了一口水,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那裏。
李為止見狀上前,對葛郡侯道:“侯爺也看到了,戎錄并沒有取劉九陰的性命,只要我們不就範,堅守到援軍來了,先前大好的情勢就不會逆轉。”
“話雖如此,”葛郡侯卻意味深長地告訴他,“但即便我們不肯就範,勢必會有谕诏逼迫我們就範。你們是不知道,劉十三郎在太後心裏有多重要。”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個劉九陰淪為人質,這仗,就真的要白打了。便是援軍來了,攻到了突厥王廷,也有可能因為一個劉九陰,而放棄用鮮血換來的所有領地……與其如此,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打了。
“侯爺難道甘心就這樣放棄嗎?”撄寧突然站出來,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她走到葛郡侯身邊,不無凜然接着反問一句,“為了與突厥之間這場争戰而死去的将士們泉下有知,又豈能甘心閉眼?”
“現在并非甘心與否的問題。”葛郡侯駁斥道:“是那個人,身份特殊,我們別無選擇。”
“至少在看到谕诏之前,這仗,我們還得打下去。”撄寧說着這話,神色肅然,仿佛她才是這裏的統帥。“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也說不定,憑着劉十三郎的本事,他自己就能從突厥人那裏逃了出去。”
“這恐怕不可能吧?”有人道,“突厥以他為質,定會嚴加看管,便是他有三頭六臂,也恐怕插翅難逃。”
“若有人前去救援,以他之能,未必逃不出來。”少有言語的儀軍将領楊寬,突然面若含笑說話。他看向撄寧,接着道:“卓參軍能在敵營斬殺呼衍烈,設計突厥八王子也利敬崎被迫出逃,想必由你出面,定也能助劉十三郎逃脫突厥牢獄的桎梏。”
撄寧不禁詫異擡眸,回看楊寬,卻不知他與自己有何愁怨,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去敵營救出劉九陰,哪是這樣容易的?
“此事萬萬不可。”李為止想也不想便道:“适才在戰場上大家都看到了,劉九陰有傷在身,本不便輕舉妄動,派誰去,勢必都是自投羅網。”
“李将軍與劉十三郎素有舊怨,不主張救他,也是人之常情。”楊寬仍是一臉笑意,話語軟潤卻傷人于無形,渾然一副說者無意的姿态。
“楊司教……”李為止皺眉,過去同在儀鸾司,他從來只覺楊寬為人謙和,竟不知在這關頭,他卻是個挑事的。
而不待他有所辯駁,楊寬話頭一轉,又做出幾分疑惑之色看向撄寧道:“卓參軍也對劉十三郎如此冷漠,我就不大理解了。早在皇城之時,劉十三郎便與你關系交好,甚至傳出你二人有斷袖之癖……這樣好的交情,你怎舍得棄之不顧?”
他此話一出,其他幾位知情的不知情的将領,皆按耐不住,低聲議論起來,看撄寧的眼神,也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