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走進聽雨樓,冰與簫便就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戾氣,這股氣息似那七月熾熱的太陽光線,灼燒着身體上的每一寸皮膚。冰與簫交視一眼後,便尋向了這股氣息的源頭,在那源頭,冰與簫看到了一位身高五尺,用紅頭繩束着麻花辮的小姑娘。
原來那股戾氣是從這個小姑娘的雙眼中發出的。
看到那充滿憤恨、兇厲的目光,冰與簫都是一愣,他們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心中的疑惑:“我沒有惹她啊?”
“我也沒有啊!”
他們二人實在是不知道是怎麽惹到這位小姑娘了!
除了那雙犀利的目光外,他們還看到了這位小姑娘鼓的紅紅的臉頰。直到四大玄女的一聲“公子!”好在将這位“刁蠻公主”的目光引開了。
小婠看到修瑤四人那殘損袖口下裸露着的手臂,誰知她那兇歷的目光更盛了起來,瞬間又射向了冰與簫。
那剛剛要松下氣來的冰與簫,這被小婠的目光盯的無疑又心虛了起來。
冰看了看簫,只見簫無辜的挑了挑眉,作為解釋此事與自己無關外,冰也委屈的眨了眨眼。
看着冰與簫幾經交視的眼神,十三弟兀自在心裏揣摩着:是我做出什麽冒失的舉動了嗎?沒有啊,我還沒說一句話呢啊!既然如此,為何白兄、墨兄會這般的無可奈何呢?唉…我還是老老實實的站在他們的身後吧,省得讓他們有什麽為難之處。
想到這裏,十三弟還果真的向着冰與簫的身後縮回去了兩步。
聽到修瑤四人那一句“公子”以及修瑤四人急促不勻的呼吸後,病公子不快不慢的道:“我都已經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四大玄女行退禮後,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聽到聽雨樓真正主人的聲音後,冰與簫不在顧小婠的犀利的目光是否還在緊盯着自己,他們二人向着那丈二大傘下,棕色桌案前走了兩步。
在那丈二大傘下、棕色桌案後的躺椅上,冰與簫看到了一個身穿雪白色睡服的男人。
他們看到這個男人,此刻的眼睛上正蒙着一個黑色綢巾,冰與簫在隐約間、無形中已深深的被他的這股神秘感所吸引,在桂花飄浮的香氣下,冰與簫竟似被他的那股莫測的味道所折服,許久後冰與簫才從那種無形的氛圍內,調整過來。
冰瞄了一眼桌案上的金杯玉露後,坦然道:“如今天下生煙,想不到病公子竟會這般的悠然惬意,實在是讓人羨慕!”
病公子的嘴角處浮起甜甜的笑意,“呵…過獎了,聽雨樓有貴客降臨,少歡實在是受寵若驚!”
簫順勢說道:“方才我們還苦于該怎麽邁入聽雨樓的大門呢,現在卻被尊為貴客,這一上一下,呵呵…倒真是讓人不敢接受!”
“這位兄弟倒也直接,如此這般也實屬無奈,近來到聽雨樓的閑人實在是太多了,若不是用些特殊的方式招待,又該怎麽知道是貴客呢?”因為病公子的眼睛上蒙着黑色綢巾,所以實在是猜測不出此刻他的眼神有什麽意蘊,不過他那毫無血色的唇一張一合卻與之前沒什麽差別。病公子忽然又笑道,“呵呵…大約在三個時辰以前,就有一般閑人來擾,害的我失眠至此,也難怪修瑤她們會如此招待幾位尊客了。”
冰莞爾一笑,“早就聽聞病公子手下的四大玄女,武功超絕非常人可比,今天當真是領教了,果然名不虛傳!”
病公子的嘴角一勾,“雖然修瑤她們實力不弱,但二位畢竟不是常人,否則也不配被我稱為貴客。”
病公子言辭犀利,卻也不敵簫幽默的一句:“唉…就是武功太高才可惜了,否則怎麽到現在還找不着婆家呢?”
小婠忍不住又狠狠的瞪了簫一眼。
簫繼續說道:“不如與我們聯姻吧,我身後的這位兄弟年齡也夠了…既已如此那接下來談的買賣可就容易多了!”
“墨兄…我…”十三弟羞澀的吐了半句。
簫回頭向十三弟抛了個眉眼後,便轉回頭抱起雙臂,直盯着躺椅上悠哉的那位。
病公子突然大笑道:“哈哈…還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要與我聽雨樓聯姻的…為此我這心裏頓時百感莫名,又實在覺得有趣…有趣!”
冰說道:“玩笑,終歸是玩笑,信不得,只是我們要與病公子談的買賣,可确實是特殊的緊!”
病公子抿着嘴角,“我倒想聽聽,這買賣是如何特殊的?”
冰不緩不慢的說道:“我們想請公子,保一個人入京!”
病公子的嘴角不動了。
看着病公子嘴角處那微妙的變化,冰繼續道:“這個人是十三弟!”
十三弟似是心中有愧的望了望冰的後背。
聽到“十三弟”這三個字後,小婠的目光靈動一閃後,徑直的望向了病公子。
躺椅上的病公子忽然沉寂了下來,似乎是又睡着了,直到許久後,病公子拿掉眼睛上的黑色綢巾,才緩慢的坐立了起來,這期間他一邊起身,一邊将黑色綢巾圍着自己的額頭系了起來,看起來那黑色的綢巾又變成了頭箍。
至此冰與簫看清了這個病公子的全貌:雙眉細長,兩眼幽幽,似乎正含着苦水與委屈,雙眼下的鼻子小巧玲珑甚是秀氣,而那雙唇上似乎毫無血色。
望着那病态雍容、卻又冷傲孤清的面目,冰的目光忽然深邃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一段悠久的回憶。
病公子那充滿睡意的眼睛将冰的容貌,眨進眼睛後,他的那雙醉人的梨渦又突顯而出,似乎他也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
在那一冷一柔的目光對視下,果然又回到一家酒館裏:一個發絲淩亂,身穿白衣的少年,嘴角上已滲出了淡淡血跡。
與他同桌而坐的另一人,忽然盈盈笑道:“你真的不用我幫忙?”
看着問話人那厭惡的酒窩,白衣少年冷冷道:“不用!”
“你确信你打的過他們?”
白衣少年死死的盯着堵在門口的一幫人,冰冷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與白衣少年同坐的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後,向着門口的衆人說道:“既然你們說這事與我無關,我也就不摻和在這裏了。”說着他抓起桌子上的酒壇便開始向外走去。
堵在門口的衆人為這人大方的讓開了路,待這人走出酒館後,他們便迅速的朝着那發絲淩亂的白衣少年攻來。
眼看着這白衣少年要重創于此家酒館時,忽然自那門外飛進來許多酒壇的碎片擊打在了圍攻白衣少年的那般人身上。
在那般人應聲倒地後,白衣少年怔愣的聽到自門外傳來一句:“我錯拿了你的酒,可也不能白喝…呵呵…”
簫貼着冰說道:“看樣子他好像病了?”
冰還在望着病公子在苦思冥想着。
簫用胳膊肘頂了頂冰:“喂…你發什麽呆啊…喂…”
冰的目光一眨,方才從那一段思緒中,回過神來,“所以他才叫病公子。”
簫不滿意的縮了縮抱着雙臂的手,與此同時還不忘翻着白眼,“切…”
病公子見到冰回過了神,他竟也從冰的那段目光中解脫出來,他的酒窩盈起,淺笑道:“原來江湖上聲名遠揚的玉面公子,竟是位故人。”
“故人?”簫疑惑的望向了目光專一的冰。
病公子接着道:“真是想不到,昔年倔強的少年,已早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呵呵…”
望着比自己大七歲的病公子,冰這時道:“你倒是沒變,還是那副孤清的樣子。”
“等等…”簫站在病公子與冰目光相交的中央道,“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接着簫望着冰懷疑着道,“你是早就認識他嗎?”
冰默然不答。只是穿過簫緊盯着那個令當今江湖聞風喪膽的冷血殺手。
簫怔愣了半晌後,恍然徹悟道:“我就說你為什麽切定他一定會同意的,原來你和他…”說到這裏簫瞥了一眼病公子,接着近乎貼到冰耳邊的又說道,“喂!想不到你跟他還有一腿!”
也就在這時,病公子那語中帶笑的聲音回蕩在了簫的耳邊,“呵呵…造物弄人,想不到這武如獨孤信,雅比謝安,貌若子都的風流浪子“暗影流聲”卻也不過是一個舊人。”
簫瞬時将目光移向了病公子,“舊人?我們以前見過嗎?”
病公子溫笑道:“我記得那一年剛好是華山論劍的十載之日,倒是确實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一位,只不過他當時穿的是樵夫的粗布衣衫,大沒有你這一身風流多了。”
聽到病公子的這一句,簫恍若隔世重逢于另一個自己,他不禁又仔細的瞧了瞧那氣質清雅的病公子。
這一次反倒是讓冰感到意外了,冰側過疑問的目光望向了簫。
簫不可思議的将目光慢慢的從病公子的身上移開,與冰說道:“華山論劍那年,我确實是去了,只不過我是偷偷溜進去的,因為想到這盛大的日子定會有諸多名家高手,便尋思從中定會偷學到許多精湛的武技,所以…可是後來不幸被華山門人發現,差點被當成乞丐驅逐出去,只是不知怎麽的,後來華山掌門卻又親自将我迎進了客堂,我當時還好一陣奇怪呢…”說到這裏簫又打量了病公子一遍,“莫非…”
冰與簫正在意會那華山論劍的奇怪之事時,忽又聽到病公子笑道:“故人也好,舊人也罷,可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向殺手來談保人的買賣而不是殺人的買賣,呵呵…的确是很特殊!”
冰與簫将目光便又移回到了病公子的身上。
病公子自顧自的說道:“保人說起來應該是镖局的買賣,在下實在是不知二位是如何想到我這聽雨樓的呢?”
冰緩步上前說道:“縱然是天下第一镖局安遠镖局的當家宿興臻來保十三弟,我想也不能周到的護送十三弟入京。”
“哦?”
冰認真的說道:“暫不論其他因素。因為他畢竟不是殺手,單是顧忌太多,不能專心聚神,這些我就不能放心。另外我已說了,這次的買賣是十三弟,所以他就更不行了。”
“那麽你二位自己也不可?”
簫立即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又怎可能站在這裏。”
病公子說道:“既然你們二位也不行,這樣說起來這買賣倒真的很難做。”
冰說道:“我已提到除了涉及江湖外,還有朝廷,而最棘手的便就是這朝廷的手腕,想必病公子近來也領教了吧。”
“呵…早在元和十年的時候我就領教了。我記得當時來人出了一萬兩的價錢,要我去江州暗殺一個叫白樂天的大人,我一聽是朝廷的買賣當時本有些猶豫,可是我還沒給準确答複的時候,那人便急了,更是威脅我說要我不做也得做,一看到他的這副嘴臉我橫下心就拒絕了,誰知在當晚的夜裏,我這聽雨樓就來了閑人…索性後來我這聽雨樓又安靜了下來。”
聽到白樂天之名,冰、簫、十三弟都大為震驚。
病公子站起了身,接着道:“直到最近居然又有同樣的買賣來了。呵…還真是巧,就在前不久也有人來談十三弟的買賣,不過他們與你們不同,他們不是要保他的命,而是要害他的命!”
冰肯定道:“你一定拒絕了!”
病公子默認的笑了笑,之後病公子道:“因為他們的樣子同元和十年的那次一樣。呵…就連行事作風都絲毫不差,只是這一次比當年難纏了些。”
冰說道:“所以後來他們請了鬼手。所以也只有你能安全的護送十三弟進京。”
病公子無奈的笑了笑,“世間的事,還真是奇怪。同為殺手,本來有許多相同之處,也該相互理解的,可偏偏有人一面要殺手來刺殺殺手,一面又有人來尋殺手抵抗殺手,光是聽着就覺得有些累了,更別說去想去做了。”說着病公子将目光望向了高牆外,似乎那高牆外還殘留着什麽東西要待他發現,“如果說江湖是一條不歸路,那麽奔馳在這條路上的殺手,也就永遠走不到盡頭。作為殺手,我該理解他們的。可他們偏偏不理解我…真是無奈呀!”說罷病公子背負起雙手深深的嘆息着。
冰說道:“你無奈,是因為你與他們不同。”
病公子緩慢的将目光從高牆外又移了回來,“不同?有什麽不同?”
冰說道:“別人都道病公子是震懾江湖、冷酷無情的殺手,卻不知道病公子其實是一個多情、感性的人。”接着冰向着小婠道,“小妹妹,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小婠猶豫了很久後,才一邊瞥着簫一邊對着冰說道:“雖然我對你也沒什麽好感,但是至少說的話比他的要好聽些。”
冰微笑着看了一眼茫然的簫,仿佛是在對他說:看來之前是你惹到她了。
簫這一刻瞪着無辜的眼神,似乎在辯解着:真不是我,你知道的!
小婠看到病公子在這時的目光忽然凝聚了起來,似乎他又想起了什麽。
在凝聚的目光下,病公子的嘴角竟真的感傷的張了開,“多情的人勢必被情所傷,為情所困,也一定會因情所病。”
這一次冰沒有反駁,簫也靜靜的聽着,而十三弟也越是覺得這個殺手正如冰所說,跟別的殺手不一樣。
良久後,病公子的酒窩再次浮現,“十三弟?呵…近來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廷,這個名字還真是越來越響了!”言語間他正瞄着冰與簫背後的那個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人。“我倒真是想仔細了解一下,這個雁過有聲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角色。”
簫嬉笑着道:“看來我們的買賣有戲了!”
冰轉身望了一眼十三弟。迎過冰的目光,十三弟知道要輪到自己說話了。所以他會意的點了點頭。
看着十三弟已經領會,冰又轉回目光向着病公子道:“既然病公子對十三弟有興趣,莫非我們還要站在外面說話嗎?”
病公子随之喊道:“崔婆婆!”
這一聲後,衆人便看見了一個手持木杖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正慢慢的走過來。
冰與簫明明看到那崔婆婆步履蹒跚,行走艱難,可不想一失神的功夫,她竟赫然的站在了自己的對面,正伸着皺皺巴巴的手在作着“請”的姿勢,而那皺皺巴巴的手顯然是已經舉了很久,莫不然也不會顫抖的那麽厲害。
冰與簫吃驚的對視了一眼後,便順着崔婆婆指引的方向而去,待十三弟也走上去後,崔婆婆的手才顫巍巍的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