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6 章

2022年4月19日,十堰,某科技園區

太陽慢慢爬高,和千千萬萬普通的一天沒什麽不同。

一鍬鍬泥土被高高抛出,坑越挖越深,半舊深紅木箱露出一角。

鐵鍬被插在土堆,章延廣躍進坑底,用衣袖擦拭箱面泥土,用力吹口氣。

一頂天藍雨傘遮在坑頂,雷珊盡量伸直胳膊,給馮嘉師騰出地方。後者也跳下去,彎腰捧住另一側箱角,嘴裏喊着口號。随着兩人合力,木箱慢悠悠往上升。

幾分鐘後,它被小心翼翼擡進敞開門的貨車,用章延廣平時蓋的薄被蓋住。

接下來是後面一排墓穴。過程安靜肅穆,不少戰士流着淚:從秦鼎逃出來時,最後一輛車被火箭炮擊中,數名同伴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同樣被妥善搬上車的還有剛剛離開世界的十名戰士:除去回來報信的王麟四人,留守十人死亡六人,另有四人失蹤,應該是被俘了。

搬運過程中,雷珊發現其中一名戰士的異樣:他只有一條胳膊,在白布底下格外單薄。章延廣說過的話湧入腦海:扈羽,出任務時受了傷,不肯留在秦鼎,依然跟着隊伍,平時和蔣廚子一起負責夥食,兼顧倉庫。

如今他再也不用忙碌,可以好好歇歇了。

所有房間都被翻得底朝天,倉庫更是亂七八糟,有價值的東西、文件都被侵略者帶走了,食物扔得滿地都是。

“我~想帶他們回去。”趁戰士們沉默着忙碌,雷珊壓低聲音。“黎日日,我也怕,我不敢打包票。”

敵人能找到這裏,說不定也能找到石榴苑。

像往常一樣,黎昊晨堅定地站在她這邊:“找去吧,還能怎麽着?大不了搬家。”

她心裏舒服不少,捶捶他肩膀。

已經想到這點的王心樹慢慢點頭,大背頭猶猶豫豫,抓耳撓腮:“對家夠狠的,來頭不小。”

劉蒼原喊得最大聲:“章隊都是真家夥!你們見過嗎?”

相形之下,章延廣猶豫半晌,和馮嘉師商量幾句,才在備選基地和石榴苑中選定後者:隊醫受了傷,傷員又多,治療是第一位的。

從靠近宿舍的一棵樹頂抽出一挺機槍,角落草叢摸出兩把□□,樓道地磚是空的,打開露出上滿子彈的狙擊□□….能取的取走,該搬的搬空,偌大科技園空蕩蕩,如同一座荒城。

紅着眼圈的小白帶着幾個戰士搬出汽油四處潑灑,車輛駛出後門回身射擊,火苗高高升起。圍在外面的喪屍張牙舞爪地跟在車後,不少身上帶了火,宛如地獄惡鬼。

回到雙方交戰地點的時候,全副武裝的戰士們四處勘察,不時貍貓一般潛進草叢。有人趕開喪屍,鑽進十幾輛被炸毀的敵人車輛:焦黑汽車仿佛火柴盒,敵人死了不少,喪屍已經聞風而來了。

還是守在車裏穩妥,雷珊舉着望遠鏡,不時望向四面八方。過了好一會兒,章延廣才再次出現了,身上沾着碎草,朝路虎招了招手。

“走吧。”他面無表情地說。

貨車駛在中間,十多輛軍用吉普呈放射狀手在四面八方。好在運氣不錯,回程沉默而平安,熟悉的商區出現在視野裏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聽說章延廣基地出了意外,匆匆趕來的羅文睿相當鎮定,一邊派人通知三位醫生,一邊安排隊員協助停車卸貨。

“住樓上還是單獨開房?地方大,随你們挑。”他用玩笑的口吻指指東側大樓,“那邊朝向好,有一溜房間能曬到太陽;我們這邊也不錯,食堂浴室都近,什麽都是現成的。”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章延廣感激地拍拍他肩膀。“住樓上吧。麻煩你給我安排兩層樓,寬敞點。”他指指正被擡出來的戰士:“傷員多,方便醫生照看。”

醫務室成了整座基地最忙碌的地方。醫生只有三位,傷員足足十七、八位,有的斷手斷腿,有的頭破血流,有一位姓盧的戰士左眼成了血洞,右眼也被彈片劃傷,同樣傷得不輕的隊醫寇學仁守在他身旁,不停安慰“到了,到了”

很少見到這種慘狀的方棠臉色慘白,差點吐出來,緩過勁兒之後換上白大褂,圍着傷員清洗傷口。

初步安置好傷員,留董亮守在病房,其他隊員一小半留守,其餘的派出去守住各個入口,章延廣才來得及握握雷珊肩膀,沉聲說:“幾位,借一步說話。”

幾分鐘之後,他站在會議室前方,表情非常嚴肅:“以前跟各位說過,我是從秦鼎出來的,話沒錯,不過,只說了一半。”

他沒提及自己身份,只把和蘇慕雲的恩怨講個大概,最後說:“和各位打個招呼,我們恐怕得留幾天,等病號緩過勁就走。”

羅文睿皺緊眉頭,“章隊,你說的這幫人,追不上來吧?”

章延廣點點頭,繃緊的臉龐露出一絲笑容:“別的不敢說,這點我敢打包票:我們當場滅掉十一輛車,走了六輛車,諒他們沒膽子回來,該掐的線都掐斷了。來的路上我們一直盯着,沒發現異常,這段時間我和我的人24小時輪崗。”

他拍拍腰間對講機:“方圓一公裏之內,有麻煩立刻報上來,我的人傷好了就走。”

劇變猶如驟然爆發的暴風雪,把在場幾位隊長都席卷進去,是否釀成巨禍?誰也不知道。

羅文睿稍微放松些,想了想說,“我們商量商量,一會給你回複,怎麽樣?”

這是最妥善的做法,章延廣應了,朝幾人抱抱拳便離開了。

不等雷珊說話,黎昊晨便率先發言:“我和大樹、雷珊從襄陽出來那天遇到過章隊,要不是他幫忙,沒準就堵路上了。人家有難,我想幫一把。”

王心樹也附和,“我也欠人家情。”

羅文睿則謹慎許多,“各位,章隊挺照顧我們,也聊得來,還是自己人,我個人贊成幫一把,多個朋友多條路。那麽問題來了,我們惹不起蘇慕雲那夥人,章隊在還好,萬一他們走了,姓蘇的來個秋後算賬就完了。”

剛才猶猶豫豫的大背頭昂起頭,滿臉堅毅:“不看別人,也得看在雷珊份上,不能袖手旁觀:這年頭,情義值千金。”

咦?雷珊驚訝地擡起頭,感動不已:“老齊,謝了。”

大背頭搖搖頭,嘟囔着:“和骁哥商量了,大不了搬個家,又不是多大的事;再說,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到人家了。”

特種部隊可是強援吶。

既然大家都贊成,沒跟過去的吳宇超很痛快地随大流了。

事情定了,羅文睿滿臉嚴肅,大腦飛速運轉:“那就這麽定了。各位,我有個建議:從今天開始進入緊急狀态,除了後勤和病號,所有人三班倒,各個崗哨人手加倍,往來不能斷人。後天杏石□□易會,我想想,先不要去….”

“別,我約了人。”黎昊晨毫不遲疑地舉起胳膊,“上回給人帶了藥,小孩治哮喘的,都說好了。”

與此同時,章延廣也在開會。

“三十輛車,來了一百五十人。”手繪的科技園被擺在桌面,四個男人團團圍坐,都叼着煙卷。“蘇慕雲也在。”

這個名字被提及的時候非常平淡,和“老馮石頭呂洞賓”沒什麽不同,章延廣甚至笑了笑。“他們17、8號找過來,大藍小滿扛了一會,沒沖出來,蔣廚子四個受傷,被拿下了。昨晚王麟四個被按住,蘇慕雲惜命,帶着大秦陶嬌和一部分車先走,剩下的堵咱們–說句實在的,要真硬碰硬,想統統拿下費勁得很。”

“慫貨。”馮嘉師咔嚓咔嚓掰手指,半天才來一句:“幸虧昨晚奔石榴苑,要不然非被包餃子不可。”

在場的人身經百戰,白天和夜間作戰的差距都是知道的,且王麟四人一去不回,也給大家敲響警鐘;直接開回科技園的話,敵人以逸待勞,先發制人,己方敗局已定。

董亮也心有餘悸,又惋惜道:“媽的,大秦那十個好不容易逮着,又TM沒了,陶嬌也夠苦的。”

想給章辟疆伸冤,除了他這個人證,對方陣營的證據也必不可少,一下少了十一個證人,想給蘇慕雲定罪堪稱難上加難。

“不怕,有筆錄。”章延廣平靜地說。大秦十人寫下參與殺害章辟疆的詳細經過,各自簽字畫押,和陶嬌控訴蘇慕雲的親筆信一起被他埋在科技園入口地磚,果然沒被發現。“早晚的事。”

呂瀚明遲遲沒有說話。他很早就跟随章延廣,偵查、突擊、斷後獨當一面,向來是搭檔何禹城的主心骨;今天卻萎靡不振,腦袋幾乎埋在桌面,“章隊,我倆被盯上了,要不然,大藍小滿他們….”

章延廣拉下臉,一口打斷:“這是什麽話?換了我去也一樣,秦鼎那幫人不是吃素的。就算咱們沒派人,他們就關門過日子了?想什麽呢?”

馮嘉師也幫腔,“呂瀚明,你別給自己找惡心行不行?自打哥幾個出來,蘇慕雲沒派出一千人,也得有八百人到處聞,想躲?沒門。”

這話提醒了章延廣,往椅背一靠:“不能拖石榴園下水。下月吧,等盧玮緩緩,張淑華能動了,就撤到藥場,越快越好。”

盧玮傷在眼睛,張淑華被擊穿腹部,相形之下,斷腿斷手的病號就輕松多了。至于藥場,位于老河口市不遠,被戰士們選定為備選基地,偏僻寬敞,和石榴苑有點像。

“老胡,你這就想多了。”馮嘉師毫不客氣點點他,“只要雷珊幾個沒被他們看見,石榴苑就安枕無憂–看見了也不怕,他們認識雷珊是誰?黎昊晨住哪兒?”

這話有道理,沒網絡沒電沒衛星的時代,行蹤還是很容易保密的。章延廣想了又想,總算點點頭。“以前沒家夥,這回從Z駐地搬回來二十多車,要不是投鼠忌器,哼哼….等涼快點,回秦鼎走一趟。”

夜幕降臨的時候,最新排班表已經貼在大廳了。

“4月20號到30號早6點到下午14點,大興安嶺,搭檔史蕭然。”黎昊晨手抄一份,一邊扒飯一邊念叨南北塔樓的代號,“5月1號到14號改成中班,海南島。”

一會冰天雪地,一會溫暖如春,雷珊想笑,有種度假的輕松:身為病號的她不用幹活,踏踏實實養傷就好。

對面趙元峰被安排夜間巡邏,整整兩周時間,嘟囔着“倒倒時差”

門口熱鬧起來,戰士們吃飯了,排隊站到櫃臺前展示剛剛領到的號牌–和鍋爐廠一樣,石榴苑的號牌也是手環,崗位不同,顏色也不同。

食堂不夠大,大多數人領到飯菜前往昨天的房間,只有章延廣和同伴打了招呼,端着餐盤朝這邊走。

不知怎麽,雷珊臉有些熱,把餐盤往自己這邊挪挪,“怎麽才來?”

他坐到斜對面,明顯放松不少,“和羅老弟聊的高興,一看天都黑了。你怎麽也這麽晚?”

“我下午墊了點。”剛剛去找方棠,後者忙得照顧傷員,把午飯忘得幹淨,被她拉着吃了點巧克力水果,一點都不餓。“怎麽樣,我們夥食好吧?”

他笑了笑,用實際行動回答:端起碗大口扒飯,顯然餓狠了。

今天來客人,食堂蒸饅頭花卷,也焖了米飯,菜很豐盛:雞蛋青椒、蒜苗雞絲、紅燒武昌魚和五花肉炒扁豆,蛋花湯,還有紅燒肉。

說是紅燒肉,其實是昨天留出來的肉湯炖土豆蘑菇,肉只有一、兩塊;其他菜自取,這個菜每人一小碗。

他飯量正好,雷珊托着下巴打量對方餐盤堆成小山似的饅頭;章延廣正把它掰開,把肉挾進去再塞進嘴裏,看着就香。怪不得個子高,腳丫大,原來這麽能吃。

突如其來的悲哀湧入腦海:他剛剛和死亡擦肩而過,險些和十位犧牲的戰士一樣,再也睜不開眼睛。

她有點難過,把自己那碗紅燒肉端到對面:“我沒動。”

章延廣點點頭,不客氣地用饅頭蘸着肉湯,吃的很香。

很多年後,年事已高、子孫成群的黎昊晨回憶,形影不離的雷珊什麽時候開始離開呢?

哦,是章延廣到來那天,晚餐有紅燒肉,很香;往常他能吃雙份,那天雷珊卻想也不想地推給未來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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