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17日,秦鼎基地
天蒙蒙亮,三十輛首尾相連的軍車便勻速駛過某處城鎮。道路是暢通的,不時有喪屍擠到前方,被開路的車子毫不遲疑地撞飛出去。
蘇慕雲坐在第四輛車裏,時不時從裝着鐵欄的窗戶朝外看,神态很悠閑,身旁那位黑皮膚戰士埋頭操作儀器,汗都出來了。
副駕上的小宋感覺腦子裏那根時刻繃緊的弦快斷了。
章辟疆死亡、章延廣逃離和蘇睿中風像三場冰雹,鋪天蓋地砸向秦鼎。亂世出枭雄,四年前他只是蘇慕雲副官,有點像私人助理,如今也是掌管數百人的護衛隊長了。
大秦秦文斌….還活着麽?
說起來,秦文斌早他一年被蘇睿挑中,分配給兒子差遣,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有能力又靈活,父子都很滿意;和他同時入選的搭檔卻被刷下去,小宋和其餘九人的資料這才被放在蘇慕雲面前。後者翻了翻,随意地指中他:名字裏也有個文字,和大秦搭夥幹活吧。
于是小宋也成了蘇慕雲手下。
正式報道那天,宋家父母歡喜的像過年,口口聲聲“長出息了”。可不是麽,蘇慕雲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有個當省委的父親,爺爺是寫進歷史書的開國将領,還有個當軍長的姑父,就連小宋也衿貴起來。
前途無量吶!
平心而論,蘇慕雲是位好上司,對兩個手下頗多關照,手頭也大方;區區幾年小宋就在西安買房,給老家買地,娶了個漂亮媳婦,還給堂哥表妹安排工作。
可惜歸根結底,蘇慕雲并不是慈善家,于是小宋替他頂過雷,背過黑鍋,也擺平過許多事,有的花錢,有的借勢,很多見不得光。
風流債最好打發,大多姑娘拿分手費走人,聰明些的提些要求,能滿足的就滿足了,笨女人愛上蘇公子,嚎啕大哭想再見一面,或者不肯打胎,把小宋惹得很煩。
相形之下,應付突發事件就麻煩多了。14年蘇慕雲旗下公司蓋的樓塌了,壓死兩家人,一度鬧得很大,他過去軟硬兼施,一邊拍桌子一邊扔出去七位數的鈔票,總算壓了下去。媒體?不存在的。
最難的是令某個人消失。17年盛夏,接到蘇慕雲電話的小宋前往郊區別墅,發現那裏沒有活人,只留在地下室一具冰冷屍體。蘇慕雲手機關機,小宋想了又想打給大秦,吭哧吭哧說不出口,對方懂了,也拐彎抹角,仿佛打啞謎。後來小宋還是處理了,幹幹淨淨沒有後患,那人叫什麽?哪裏人?有沒有妻兒老小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蘇慕雲滿意。
經過此役,小宋和大秦有種奇異的默契,雖然不常見,遇到時總是點點頭,笑一笑,私下有種同命相連的感覺。
大秦失蹤之後,木屋留下打鬥痕跡和大灘血跡,令他有點擔心:章延廣會不會一槍斃了他?
理智角度,留着大秦比殺死洩憤強,感情上可不一定。就拿小宋來說,誰謀害宋老爹,他非得跟人家玩命不可….
“有人。”黑皮膚戰士忽然說,指着車輛前方:“至少四十個,四十二,四十四….”
紅外線熱成像測溫儀,對付喪屍是垃圾,尋找活人還是有點用的。
車隊立刻停下,前後五輛車跳下數十位荷槍實彈的戰士,跟着手持測溫儀的隊長前進。
四十多個?不太像。
五天前,一輛時刻埋伏在秦鼎周圍的軍用吉普不見了,這可是非常罕見的事情:自從被年博士掩護逃離,章延廣手下就時刻監視着,給人一種蜉蝣撼樹的喜感–還不趕緊逃命?
很快大家就笑不出了:陶嬌被劫走,大秦為首的十名戰士有去無回。
基地的人不是吃素的,利用各種手段分析出來:車上的人是何禹城呂瀚明,章延廣手下幹将。這兩人一走,說明章延廣缺人手,缺得厲害,連負責警戒的手下也不得不調回。
前方戰士沖進一個封閉小區,打着“找人”的橫幅,武器占據壓倒性優勢,于是并沒受到幸存者太大的抵抗。幾分鐘之後,為首隊長快步退出,跑到第四輛車車窗低聲說幾句,便回身招手。
車隊再次啓動,朝着預先制定的方向前進。路線是專門盯住何呂測算的,基地軍用設備多得是;有的是秦鼎原有的,還有不少特種部隊高精尖設備,誰讓章延廣沒帶走呢?
“小宋。”側後方蘇慕雲忽然發話,懶洋洋的,“你說,章延廣想幹什麽呢?”
小宋想也不想,“弄子彈,弄真家夥。”
去年回到秦鼎的時候,章延廣百來人彈藥裝備所剩無幾,猶如被拔了牙的猛虎,否則以對方身手,不一定需要年博士解圍。
想找秦鼎麻煩,沒家底可不行。
蘇慕雲搓搓臉,自言自語地說:“方圓數百裏哪兒還弄得着真家夥?有意思。”
“我估計,去年冬天他們找地方貓着,這不天暖和了,一個個蹲不住了,出來蹦跶。”小宋猜測着。
蘇慕雲“嗯”一聲,沒什麽興致地往椅背一靠,從懷裏摸出一只紅木匣,開始切雪茄–以前注意形象,開中檔車抽中檔煙賓館都得符合标準,現在他還有什麽顧忌?
“也不知道….”話說一半,他卻改了主意,自顧自笑兩聲。“等把姓章的解決了,大家輪番放假,舒坦舒坦,找個地方建度假村怎麽樣?天天基地悶着,都快悶出耗子來了。”
他想陶嬌了,小宋可以确定。
與此同時,遠在荊州第一醫院的雷珊并不知道蘇慕雲的煩惱,精疲力盡地趴在簡陋的床鋪上,肚子咕嚕嚕叫着。
太陽慢慢朝着天空正中攀爬。
蹲在窗邊的胡廣陵正折騰無線電對講機,可惜,這玩意很不給面子,和昨晚一樣毫無動靜,他只好扔回背包。
火爐上的水壺冒着白氣,被靈巧地拎到一旁,朝着餐盒和水杯傾倒下去,兩碗香噴噴的茶湯就做好了。
身材不錯,她用贊賞的目光望着越走越近的男人。标準的六塊腹肌,胸膛寬闊,肩膀厚實,腰肢健壯有力,黝黑茂密的毛發順着腹部延伸下去~
她想吹口哨,臉龐比水壺還熱,假裝把注意力集中到餐盒裏。雞肉幹和魚片被捧到面前,斯斯文文撕一小條,就着餅幹嚼。
床鋪動了動,胡廣陵緊挨着她坐下,把她露出白大褂下擺的細白雙腿摟上自己膝蓋,“穿這個好看。”
他大腿粗壯堅實,蘊含着不可低估的力量,腿毛很密,像穿了薄毛褲,腳丫像兩條并列的小木船–雷珊驚訝地伸過去踩住,足足比她左腳大出一寸半。“你穿多大的鞋?”
“46碼。”胡廣陵呵呵笑,“不好買,現在更是,鞋髒了刷,曬幹繼續穿。”
那就成鹹魚幹了,雷珊嫌棄地吸吸鼻子。
好在胡廣陵一點嫌棄她的意思也沒有,把她兩只光腳丫摟在懷裏,像抱着小嬰兒。熱吻令人心神俱醉,雷珊仿佛沉淪地獄,又輕飄飄像根羽毛。
“老胡。”她把臉埋在對方懷裏,不敢擡頭,“老胡。”
沒時間了。
胡廣陵用力親親她,下巴上的胡茬有點紮人,真癢。“跟我走吧?”
噗通噗通,她能聽到對方有力的心跳,不由自主點點頭。
“等我的事情了了。”他低聲說,聲音誠懇,滿是憧憬:“或許回秦鼎,或許,我建一個新地盤,比秦鼎還大還好,蓋房子栽樹,建電廠開水渠,太陽升起來幹活,太陽落山就歇下,你帶着你的狗,願意種花種花,想種菜就種菜,別再冒險了,好不好?”
她想了想,“我有很多朋友。”
胡廣陵咧開嘴巴笑,帶着發自內心的滿足,“都帶來,啊?人多了還不好?我隊裏都是光棍,你們沒結婚的女生多吧?過幾年,等紅眼病跑不動了,我們的好日子就來了,啊?我帶你回西安,看看我父母住過的地方,你帶我回襄陽,到你家住住,好不好?”
“我去過西安。”她想起來,“兵馬俑華清池大雁塔都去過,羊肉泡馍很好吃。等你來襄陽,我帶你去古城和隆中,還有郭靖黃蓉像呢。”
“今天17號,明天18號正日子,順利的話晚上完事,分完東西還得運回去。”胡廣陵仰頭盤算,自顧自說下去:“19號吧,要是能完事,我就找你去;要是沒完事,你就等等我,啊?”
幸福甜蜜在前方張開懷抱,雷珊心馳神往,用力點點頭。
太陽不慌不忙升到頭頂。在事先定好的集合地點見到黎昊晨的時候,雷珊開心地加快腳步,拼命眨眼睛。
僅僅相隔一天,黎昊晨滿臉疲憊,卻亢奮的很,剛剛踏入封閉的傳達室就攬住她肩膀,顯然急壞了,王心樹也放松地揮舞胳膊。
她戳戳對方肩膀,把層層包裹的左臂伸給黎昊晨看–離開安全診室,嗅到血氣的喪屍危險得很,一路走來危機重重。胡廣陵不敢開槍,殺死數只晃晃悠悠跟在後面的喪屍,總算平安抵達。
看看房門緊阖,幾位同伴守在門窗,他才小聲說:“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我挂了,是不是?”她也壓低聲音,後怕地說:“差不多,要不是老胡就完蛋了。”
黎昊晨被感動了,走過去用力拍拍胡廣陵肩膀,發自內心的感激就算瞎子也看得出:“謝了,哥們,我欠你的情,以後就是親兄弟,有事你招呼。”
胡廣陵笑,看看雷珊,“客氣什麽,先出去再說。”
于是黎昊晨回到兩位同伴身邊,心滿意足地靠牆一坐,絮絮念叨:“王小冊,以後你也別折騰了,踏踏實實跟方棠….”
正和石頭、李大嘴商量什麽的胡廣陵身體僵硬,霍然回過頭,剛好看到他舉着雷珊受傷的胳膊打量,念叨“命夠大的”
那是他的女孩,被他用命拼回來,刻下不可磨滅的烙印;嫉妒和苦澀、憤怒争先恐後湧入胡廣陵心底,怎麽看黎昊晨怎麽不順眼。不過這些都比不過對方随口叫出的三個字:王小冊。
陶嬌說得清楚,四年前7月29日,赤炎出現當天,有人在微博科普,什麽24小時安全期48小時喪屍化,再到喪屍形成牧群,數年後老朽腐敗….
蘇慕雲也在找這個人。
他皺緊眉頭,屏住呼吸:王小冊,不就是個珊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