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走了出來。
這個怪物完全露出了身形,像是一個手法笨拙的紡織工将半個人與半個狼拼接在一起,又相互摻雜,人的半個身軀上長滿了野草般參差不齊的灰毛,而狼人的半個身軀上,則露出大塊的肉色補丁——那是人的皮膚。
十願快吐了,她感到一種生理性的厭惡。
那只奇美拉般的怪物矗在他們面前,像是注視着兩顆小巧的點心,對着她與芬裏爾彎下猙獰的臉,鼻子裏張吐着熱氣,半張人臉滿是讪笑,半張狼臉垂下涎液。
面對如此龐然大物,饒是十願也僵在原地,關節像是被凍住了般無法動彈,擡起頭,看到那只狼人張開血盆大口,對準芬裏爾。
明明它尖利的牙快挨上芬裏爾的頭了,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會死的。
幾乎在一瞬,十願的身體先于意識而動彈,她猛地推開芬裏爾,左手在桌子上一掃,抓起一瓶冒着氣泡的試管揚向半狼人,空氣中傳來玻璃炸碎的聲音,半狼人發出一聲痛嚎,臉上滿是玻璃碎屑與跳躍的液體,那試劑似乎含有腐蝕性,它臉上的肉連着皮而下,像是一塊被剝皮到一半的肉,露出底下粉嫩的肌肉組織。
它立刻将目标對準十願,咆哮着沖過去,十願緊緊咬住嘴唇,目露堅毅,她敏捷躲過狼人的一擊,從他臂下穿過,跳到狼人背上,手掌翻起,露出一塊試管碎片,狠狠刺下去!
白光一閃,狼人發出一聲驚嘆天咆哮,拼命晃動身體,十願被他甩了下來,跌在一堆玻璃器皿中,無數碎片插|入她的身體,濃郁的血氣似乎更加勾起狼人的野性,它通紅着眼,緩慢而沉重地轉向十願。
兩人的距離不過咫尺。
趴在滿地的碎玻璃中,十願甚至能看到它半張人臉上粗糙的毛孔與雀斑,玻璃插入胳膊的疼痛似乎已離她遠去,眼中只有那張大口被無限放大……
忽的一聲尖銳長嘯,插|入她與半狼人之間。
十願猛地一抖,卻見那狼人忽然收了牙,像是發現什麽恐怖的存在,它驚恐擡起頭,鼻子在空氣中抽動了下,轉向芬裏爾。
十願也轉過去,有那麽一瞬,她看見有一只猛獸從芬裏爾的身軀中躍出。
可再眨眼,那只氣勢洶然的野獸不見了,站在那裏的還是芬裏爾,睜着一雙碧綠的眼,閃着複雜的光芒。
“你……”
她驚愕地望着芬裏爾,少年的氣息微妙變了,一種野獸的氣息翻湧而出,漸漸将他覆蓋。
他向前一步,腳卻像是重重落在十願心中,她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屈服之意,想在他的面前跪下。
為了抵抗着這莫名的意志,她的額上甚至沁出豆大的汗珠。
她聽到芬裏爾幾乎是嘆息般吐出一字。
“滾。”
這句話是對半狼人說的。
“嘭——!”
身後,一擊猛烈的撞聲沖入耳中,一下拉回了她的神緒,十願猛然轉頭,眼角捕捉到半狼人的尾巴——它逃出去了。
為什麽?!十願目瞪口呆,他們兩個實力如此懸殊,半狼人怎麽會怕芬裏爾?!
她想起杜蘭德曾透露過芬裏爾也是狼人,她一直以為是暗示研究所會将他轉變為狼人,難道其實他已經不是人類了?可為什麽他還能保持理智?
忽然,門外響起一片驚呼,夾雜着人的慘叫聲,十願意識到什麽,她沖到門口,果然看到那只半狼人在瘋狂攻擊人類,研究所的人都沒有料到它會被放出,它簡直像臺失控的坦|克,狠狠朝驚慌失措的人們碾壓過去,所有人尖叫着,奔跑着,卻還是被它揪住,倒在狼人的利爪下。
這是……好機會!
顧不上探究芬裏爾的異常,十願一下睜大了眼。
趁着研究所應接不暇,他們可以借機逃出去!
十願轉頭朝芬裏爾吼了一句:“快跑!”對方卻不紋絲不動,她急的看看狼人,又看看芬裏爾,一咬牙,轉回去拉起他,跑出房間。
可一觸碰到他的肌膚,十願立刻倒抽一口氣——芬裏爾的皮膚簡直像滾燙的沸水!
“你怎麽了?”此時她才注意到芬裏爾的狀态很異常,他的唇色蒼白,面上卻浮起異樣的紅暈,腳步虛浮,面色恍惚,任由十願拉着,完全沒有平時警惕的模樣。
“真是糟糕……”芬裏爾低低說了一句,聲音微弱得她快捕捉不到了,“如果不是為了你……”
他忽然反握住十願,那燎熱的溫度也順着燒到十願的手上,他向前一步,頭抵在十願肩頭。
一句蚊吟般的話飄入她的耳中。
“你……救了我,”溫熱的吐息包裹住她的耳垂,卻又像是蔓延到全身,激起一片麻麻的觸感,“我也救了你……這下……我們兩清了……”
這句話似乎用盡了芬裏爾的力氣,他的頭垂了下去,軟軟從十願肩頭滑落。
十願下意識伸出手,挽住他墜落的身體。
像抱着一團火。
半狼人的嘶吼漸漸遠去,他經過的路好似開過一輛坦克,許多人倒在地上,像被打翻的積木似的。
如果逃跑只有現在。
可芬裏爾的狀态十分糟糕,他雙目緊閉,全身燙的吓人,十願真擔心他要被活活燒死了。
該怎麽辦?
放在十願面前的選擇只有兩種,帶着芬裏爾去找科研人員,或者丢下他獨自跑掉。
十願幾乎沒有猶豫。
“如果這次你再敢扣我好感度,”她狠狠道,也不管芬裏爾能不能聽見,“那我一定要把你剃成光頭!”
十願吃力地拖起他。
——朝實驗室走去。
“等等……這不可能……”
十願不可置信地抱着芬裏爾。
就在剛剛,他的燒完全退了,體溫恢複正常,除了仍舊昏睡不醒,看起來并無大礙。
感謝杜蘭德,多虧了他的催眠,他們成功蒙騙了羅伯特,讓他對芬裏爾做了檢查,可結果一切正常。
那怎麽可能?!十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她明明記得芬裏爾剛才燒得厲害,但現在再摸額頭,觸手卻是一片冰冷,甚至十願出汗的手都要來的熱一些。
眼下,羅伯特正在對手下大發雷霆,訓斥他們居然讓那只半狼人跑了出去,當然,當手下們小心翼翼提及他頭上的淤青,他自己卻露出游離的表情,像是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迅速板起臉,掃了十願一眼,讓他的手下立即帶着兩人滾出去。
“趕緊把他們帶回地下!”羅伯特沖他的手下嚷嚷,“現在已經夠亂了,不能連這些母體都損失,都送回遠原來的地方!”
一邊還嘟哝:“放跑了這麽珍貴的一個研究體,好不容易出現适應度這麽高的……其他幾個都……”
母體?研究體?
十願豎起耳朵。
一樣都是實驗小白鼠,羅伯特為什麽要用兩種稱呼來區別他們?
這其中有什麽區別?
十願猛然想到,說起來……那個變成狼人的人,他沒有出現在鐵籠房間裏。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這些人,還存在另外的房間,關有其他的實驗者。
将他們分別押守,是否與母體研究體之分有關?
十願豎起耳朵,想再聽下去,後腦勺被人粗暴垂了一下。
“快走!”一個黑衣人惡聲對她吼,“你想挨揍嗎?!”
他威脅性地摸了下手中的電|棍,十願只得放棄偷聽,不甘看了實驗室一眼,被幾個黑衣人推搡着走出來。
外面還是亂哄哄的一團,許多人受傷了,那頭半狼人好像被擊斃了,正叫人去搬屍體,老遠還能聽到幾個科研人員暴跳如雷的怒吼:“誰?!究竟是誰把他放出來的?!”
十願縮了下脖子,做賊心虛地低下頭。
看押他們的幾個黑衣人商量了下,分出去兩人幫忙,這下帶他們回去的人數只剩下兩人,其中一人拿着電|棍對準十願鼻子:“老實點!”他威脅道,“只要你有一點蛛絲馬跡,我就立刻殺了你!”
這不是警告,十願瞥見他的腰間挂着一把木倉。
“沒事,”他的同伴安慰他,“她帶着這個男的,又能跑到哪去?”
“也是,”黑衣男看着吃力拖動芬裏爾的十願,覺得他說的不錯,但為了保險起見,他朝同伴伸出手,“他們的電子手铐呢?趕緊給他們戴上。”
“唔,等下。”
兩人翻找之際,十願感到袖子被人輕拉了一下。
她微微一怔,芬裏爾浮若游絲的聲音傳入耳中,他輕聲道:“用……你的催眠術……”
“你醒了?”十願大喜,“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別……廢話,”即使芬裏爾醒了,他還是很虛弱,說出來的威脅像是一團團棉花,完全沒有半點平時的狠厲,“讓……你的吸血鬼催眠他們……”
“好。”
十願沒有絲毫遲疑,用芬裏爾的身體做遮擋,迅速摸出惡魔花劄:“杜蘭德,”她悄聲道,“拜托你。”
吸血鬼再次敞開魅惑的嗓音,蠱惑道:“睡吧。”
兩個黑衣人眼睛登時迷離了,第一個哈欠從一人嘴裏打出,便像是一場無法抵抗的傳染病,他們一個接一個打着哈欠,“好困……”黑衣人抱怨着,地板像是有着無限魅力,他們順着這股吸引,溫順躺下,陷入沉睡。
“行了,”十願伏在芬裏爾耳畔,“你能站起來嗎?”她以為芬裏爾想逃跑,解釋道,“我們現在在最高層,要逃出研究所必須找到電梯。”
十願剛剛默不作聲地聽了一耳朵,整個研究所共有三層,實驗室以及觀察室在三樓,一樓和二樓用處不明,地下室用來關押他們這群母體。
誰料芬裏爾卻搖頭。
“不是逃跑,”他每說一句話就要喘上一口氣,卻執拗地拉住十願,“你……去把他的刀拿出來給我……”
他指着插在黑衣人腰間的一柄匕首。
“做什麽?”十願雖不解,卻還是取下匕首。
“……很好,夠鋒利。”
芬裏爾抽開刀鞘,雪亮的刀尖一下露了出來,散發森森寒意。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刺入手臂。
十願:“!”
“噗嗤——”
鮮血潺潺流出,芬裏爾的表情一凝,咬着牙走到兩個黑衣人面前,伸出手臂分別在他們身上隐蔽的角落灑上血跡。
十願心驚:“你到底要做什麽?!”
芬裏爾松開手,尖刀“哐當”掉在地上,刀刃反射出一張臉,蒼白,消瘦,嘴唇因痛楚而微微顫抖。
“這下……我的任務成功了。”
他虛弱地說着,眼中卻帶着淡淡的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我以後貼文章之前一定要檢查一遍
怎麽會章綱沒有删掉orz!!!!!
啊啊啊啊啊球球看到的小天使,請忘記這段記憶吧!!!
還有啦,既然發現章綱在,我怎麽可能不會第一時間删掉!你們這群小笨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