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3日,襄城郊區,鍋爐廠
刀架在自己人脖頸的時候,通常是沒有選擇餘地的。
賀志骁奮力鑽出車廂,胸口像風箱似的喘息,卻毫不遲疑:“當着幾百號人,我賀志骁放句話:廠裏有我91個兄弟,一個不少都放出來,別為難;只要你劉志平做到了,這鍋爐廠,我絕不再來。”
劉志平緊追不舍:“骁哥,要是你說話不算話呢?”
“姓賀的江湖上混,你可以打聽打聽,頭可斷血可流,說出來的話沒有收回去的時候。”賀志骁冷笑着,伸出右手指着天空:“還不放心?好,要是我再找你劉志平的麻煩,再踏進鍋爐廠,就讓我被子彈崩了,被紅眼病啃了,以後不管跟誰打交道都和你一個德行,哈哈,哈哈!”
被諷刺兩句,劉志平臉不紅心不跳,居然點點頭,望向扶着他的大背頭:“齊哥,該你了,鄭哥(板寸)呢?沒出來?哎呀,可惜,可惜。”
足足瞪了他半分鐘,又看看被綁着結結實實的同伴小何,大背頭狠狠呸一聲,跟着重複:“我跟骁哥一樣,以後不踏進鍋爐廠半步….”
就連傷勢很重的苗永康,也在劉志平要求之下露個臉,說話非常艱難,雷珊看着都替他
難受。
仰望牆頭神色歉疚、緊張得滿頭大汗的眼鏡男,雷珊忽然想起兩年之前:牆下喪屍越跳越高,自己和他一邊一個,把娜娜母女救出小區的情形。
于是輪到她的時候,也大聲立誓:“只要我們的人平平安安,跟着我們走,我再也不來這裏。”
相比之下,黎昊晨還算平靜,一邊說一邊指着劉志平罵“你大爺的”,劉蒼原照貓畫虎,還送給他幾個粗魯的手勢。
等四十多人都發過誓,劉志平才滿意地點點頭,朝左右揮揮手,牆頭立刻墜下兩條繩梯:“行了,也就這點事,是呗?骁哥夠意思,大家給面子,兄弟也不能扯後腿,來來,骁哥發句話,都往後退退,騰點地方,啊?”
十幾輛車倒退三十米遠,只有幾位隊長留在原地,望着三位人質被慢慢墜下圍牆。
被接應回己方的時候,眼鏡男相當鎮定,一邊示意自己沒受傷,一邊不忘記提醒:“東西!東西還在廠房。”
53號羅文睿走前兩步,态度相當友好:“劉老兄,你也看見了,我們出來的急,好多東西忘了拿,能不能遞個話,讓我們的人帶出來?”
見劉志平轉動眼珠,像是猶豫不決,他笑眯眯的,像好友閑聊似的:“哎呀,廠裏什麽沒有?庫房都堆成山了,不缺我們那點小玩意。眼瞧還得另外找地方,大冷天的,還有不少女生,實在不方便。劉老兄,就當給我個面子,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行不行?”
大概他人緣确實不錯,劉志平想了又想,居然沒反對,回身對牆下嚷幾句“放開放開,兩人一組看着,回去随便搬,只要能搬走~”
其他同伴出現的時候,大包小包的滿載而歸。車輛維修工力氣最大,一落地就朝她喊:“電腦什麽的都帶了,小件拿不動。”杜醫生背着急救包和藥品,袁心玥則帶了廚具和盡可能多的食物,還抱着一只活蹦亂跳的狗。
小可憐,我不會抛下你的,雷珊緊緊摟着漢堡,不得不躲避它熱情的舌頭。
剛剛出現在牆頭,娜娜就嚎啕大哭,落地一頭紮進眼鏡男懷裏,不停喊“爸爸”,後者心疼地低聲安慰。
“馬大廚的意思,先和喬蘭留下。”眼鏡男匆匆說,比劃着肚子:“喬蘭快生了,這邊有醫務室,比跟着我們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雷珊黯然,希望還能相逢。
越來越多的夥伴歸隊,十幾輛車頓時不夠了,何況還有物品。衆人不得不分成兩隊,天黑前回來接。
“丁金陽!”黎昊晨系好背包拉鏈,往路虎一扔,忽然走到前方,“丁金陽呢?怎麽個意思?”
過了幾分鐘,八號別墅丁金陽的面孔出現在劉志平身邊,看上去還算平靜。“晨哥,雷珊,你們走吧。”
他說,“我就不動了。”
黎昊晨想了想,招招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背後丁金陽提高聲音,帶點歉疚:“我就想踏踏實實混口飯,不想再折騰,在哪裏都一樣。晨哥,朋友一場,以後還是朋友….”
想起昔日三座別墅并肩狩獵的情形,雷珊打心底希望他什麽也不知道。
在車裏休息半晌,賀志骁疑惑地東瞧西看,問了幾句,勉強支撐着回到圍牆底下。“姓劉的!扣着女人算什麽本事?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把人給我放出來!”
劉志平再次出現了,皮笑肉不笑地說:“骁哥,瞧你這話說的,兄弟是那種人嗎?我扣着她倆有什麽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得得,你自己說,啊?”
兩個女生的身影出現在牆頭,大概從不外出的緣故,都有點緊張,扶着鐵板生怕掉下去。“骁哥~”
“甜甜,慧慧!”賀志骁張開右臂,既欣慰又心酸,還帶着點歉疚,“下來吧,我在呢!”
不知為什麽,兩個女生都有點膽怯,誰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于是賀志骁迷惑了,看看長發女生,又看看短發女生,“快來啊?怎麽了?”
長發女生咬咬唇,推推短發女生,後者慌亂地瞪她,忽然問:“骁哥,你,你受傷了?”
賀志骁難得脆弱幾分,苦笑着:“走吧,我累了,得歇歇,啊?去新基地,早給你倆說過的,東西拿了嗎?算了,拿不拿都一樣,什麽都有….”
長發女生看看他慘白如紙的臉龐,血跡斑斑的長褲和鞋,被雨衣包裹的身體怎麽看怎麽別扭–一句話,看上去活不久了。
她下定決心:“骁哥,我不走了,就在這裏了,你,你先走吧。”
被她鼓舞的短發女生也用力點頭,眼神堅定,顯然早就想好了。
幾秒鐘之後,賀志骁才開始理解兩人的意思,滿腔迷惑化成憤怒,繼而是痛苦和絕望。他顫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望着兩個女生:“劉志平逼你們,是不是?”
劉志平在邊上“哎”一聲,連忙撇清,“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啊,什麽什麽啊….”
被他盯得心煩意亂的長發女生捂着臉龐,大聲喊:“我哪裏都不去!誰愛去誰去!你別管我了!”就轉頭消失在圍牆下。
短發女生也恨不得早點結束,“我跟你分手,行了吧?你找別人去吧!”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叫什麽事啊?
雷珊不忍再看,低聲說:“黎日日?”身畔黎昊晨搖搖頭,表示什麽也不知道。
形單影孤的賀志骁呆立圍牆之下,整個人呆住了。身受重傷沒能擊倒他,被手下背叛依然談笑風生,另起爐竈似乎也不太難,此刻卻像一棵被天雷擊倒的枯樹,頹然倒下。
“骁哥~”一個女孩子身影突然出現在牆頭,于是他滿懷希望地擡起頭,甜甜?慧慧?卻統統猜錯了:
是方棠。手裏拿着□□–雷珊記得她說過,去年出了曹剛的事,賀志骁私下給她一把槍防身;大概是硬沖上來的,她生怕被別人抓住,胡亂揮舞着胳膊,來不及抓住繩索就勇敢地跳了下去。
目前為止,這是今天唯一一件幸福的事情,雷珊的心髒歡快地跳動着,興奮地沖過去扶住好友,“怎麽樣?”
她的右腳動不了,看樣子挺疼,一動就直“哎呦”。“我,我沒事。”方棠支撐着她努力想站起來,目光不由自主瞧向幾米外的賀志骁,想說什麽卻不敢開口,被雷珊歡喜地擁住了。
牆頭上的劉志平望着互相攙扶着逐漸遠去的數人,既有心願得償的滿足,隐隐又有些羨慕,喃喃地不知說着什麽。
關于落腳地點,53號羅文睿已經和大背頭商量過了。他們自然也有備用的基地,不過時間久,劉志平很可能打聽出來,一致決定前往七號別墅的備用基地“石榴園”。
“走吧,到了就知道了。”匆匆坐上路虎的雷珊打包票。
大背頭壓根不打算争辯,揮揮手表示随意,鑽入車裏照顧昏迷不醒的賀志骁去了。
鍋爐廠在後視鏡中越來越小,雷珊默默收回目光,在心底和這個短暫的容身之處告別。
真的很像柯南,走到哪裏都很衰,她苦笑。
一個小時之後,車子停在鄰近襄城的某商住兩用小區,衆人小心翼翼擡下傷員和物資,順着來路迅速開走了:将近一半人還留在鍋爐廠附近呢。
“就是這裏。”雷珊朝面前一大片高矮不一的建築劃個圈,“雖然沒牆,還是挺安全的。”
牽着漢堡的方棠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七號別墅的人們都跟着她和黎昊晨來過,并不算陌生,互相招呼一聲,就朝着西南方向一座不太起眼的六層塔樓行進。
那裏靠近商區中心,道路四通八達,四周和地下車庫都能停車,非常方便。
“小心,靠外面的房間空出來,不能被外人發現。”對于備選基地的規劃安排,雷珊和黎昊晨、羅文睿讨論過不止一次,想也不想地叮囑着:“先将就着住,我這裏有地圖,晚上多描幾份分分。”
第二批隊員趕過來的時候,雷珊等人已經初步在塔樓駐紮下來,快手快腳地收拾出幾個房間留給傷員。
面對失血過多的賀志骁,杜醫生相當鎮定,清洗傷口、換藥包紮;十多位隊員受了傷,其中四位被傷勢很重,他也還有把握,盡力醫治;輪到被子彈擊傷胸腹的苗永康,杜醫生就束手無策了。
“沒辦法了。”他嘟囔着望向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什麽都沒有,能撐到現在已經不錯了。”
剛剛清醒過來、疼得滿頭大汗的賀志骁望着天花板,咬緊牙什麽也沒說。
傍晚時分,躺在睡袋裏的苗永康慢慢睜開眼睛。也許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還算好,目光從圍攏在自己身畔的四十多人臉上依次移過,剛問一句“曹剛呢”就閉緊嘴巴–姓吳的已經把噩耗告訴他了。
“吳宇超,以後你說了算。”他聲音很低,得努力才能聽到。“鍋爐廠那邊,聽骁哥的意思,別,別跟他們較勁。”
姓吳的點點頭,眼眶通紅,其他人也滿臉悲傷。
苗永康想了想,試着問:“骁哥?”
正扶着大背頭艱難走進來的賀志骁遠遠應了一聲。
“吳宇超,你和兄弟們商量,願意自立山頭就走,願意跟着骁哥就留下。”苗永康把頭扭向門口,笑了笑,“骁哥,兄弟對不住你,以後,以後….”
臉色慘白、疼得倒吸冷氣的賀志骁啞着嗓子,“我罩不了你,我自身難保。”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有點兔死狐悲,別過頭去:“行了,我知道了。”
像是得到什麽保證似的,苗永康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11 22:59:59~2019-12-13 01:11: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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