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去投胎】投胎轉世
阿籮說起這話時曲體神情之狀,昭然寫着四個大字——十分抱歉。
謝必安接過穿上,衣服不長不短,不緊不窄,可身舒适,再看繡紋磊落,诶,看來确實是巧奪天孫。
阿籮對自己做出來的衣服很滿意,眼睛一眨一眨,眨出一抹傲色。謝必安穿着自己做的白衫兒當真是好看,長軀闊背,一束腰帶又顯蜂腰,渾身素白,嘴上的那一點紅,好似在團團茶花陰影驀然發現遠處有塊紅玉,添潇灑增飄逸,那關鎖在胸中一絲風流,在一舉一動下慢慢動開,好騙人情啊。
穿上新衣,謝必安沒打算脫下,三兩下系好衣裳,初得阿籮的甜頭,他心情美,似笑非笑地說:“可惜啊……暖不了壽了。”
沉浸在謝必安飄逸風流陣裏的阿籮呆呆聽完吃了一驚,眼皮抹搭下來,靜等謝必安下文。謝必安卻故意賣關子,阿籮耐不住,支支吾吾問:“為……為何?”
“七爺的生辰,”謝必安屈起二指,在她腦門上送一顆栗子,“是昨日。”
阿籮的臉徹底垮下,太傷臉傷心了,方才她說的暖壽一出話來,看來是要變成千秋笑柄。阿籮換上愁眉淚眼又帶委屈羞愧的樣兒,說:“啊啊啊,那就恭喜七爺,又長大一歲了吧。”
謝必安聽阿籮的聲音低了,在哪兒暗暗可憐,他笑一笑收下這沒感情的祝福,而後慢慢從胸口掏出一個錦囊,劈心裏拿出一張疊的斬齊的批票,說:“那七爺今日也祝阿籮,即将投胎成人。”
顫抖着手接過批票,這批票上的紅字黑字,字字清晰,曾在夢中相追的東西此時在自己手中,卻重如千金,阿籮兩眼不轉不眨看了又看,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等她看夠了,謝必安抽走批票,又袖入囊中,阿籮不解,問:“七爺是要反悔?”
謝必安回:“阿籮與其它鬼魂不一樣,投胎不需要批票。這批票,便留給七爺吧。”
倒指一番,投胎的日子眨眼就來。
日東升西降幾回,明日便要去投胎,今日的地府森森涼涼,謝必安很早就回來了,手上提着一個鼓鼓的紅金照袋,捩眦謝府,見阿籮坐枯井上,神采不佳,見他回來也沒有歡迎的動作。
謝必安蹊蹭走上前,問:“不高興?”
阿籮搖搖頭,又點點頭,聲音低昂,回:“高興,也不高興。七爺,阿籮去投胎,您高興還是不高興?”
這一問難住了謝必安,他繞枯井裴回。正要開口,不料一陣涼風來,脫離柳枝的柳葉齊齊往他臉上打,謝必安擡袖避開,而後才說:“與阿籮一樣,高興也不高興。”
“阿籮高興自己可以投胎成人,但不高興什麽,阿籮并不太清楚,便就是覺得心裏空空的。阿籮擅自啓齒問七爺,七爺,你高興什麽?又不高興什麽呢?”
想到往後不能看見一身白衣的謝必奧,阿籮高興不起來,但好像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想到不能再像這樣飄來飄去了,她也會不高興。
阿籮鮮少有心情不大好的時候,今日出奇的不好,藏在寬袖下的手一直打鳴指,沒有聲響的打鳴指。
“七爺高興阿籮能投胎,不高興……”謝必安話說了半截就不說了。
阿籮今次投的胎,是百年難得的一個好胎,本是給另一個貴人的,卻被他先一步劫來了,那胎稚時有嚴君寵愛,出幼與夫君舉案齊眉,豁齒之際有兒女贍養,一生不貧不富,無病無閉幕,無災無難,借上天給予的曼福,平平淡淡過完一生。
便也是說往後不能再聯絡,只有死期将到時方能聯絡。
因他是無常。
阿籮聽不到後面的話,由由忬忬追問:“七爺不高興什麽?”
“不高興……不高興以後沒人給七爺洗衣裳了。”謝必安哂然。不少發自內心的笑。
一聽就是假話,這個時候還遮瞞她,阿籮都懶得表示自己的不滿了,表示了也沒用,平白白費力氣一場。她“哎呀”一聲飄到謝必安頭頂上,說:“等阿籮投胎成人,七爺會經常來看看阿籮嗎?畢竟,嗯……少說也相處了一百年,阿籮突然走了,七爺也會想念的吧?”
阿籮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底氣,謝必安是誰?可是大名鼎鼎的勾魂使者,也不知活了多少年,經歷過多少分別,她區區一個小鬼,又吵,又鬧,脾氣還差,如何能讓七爺想念惦記,估麽她能投胎,謝必安還要燒高香慶祝一番。
阿籮銜悔,早知當初應當勤奮一些,給謝必安多洗幾件衣裳了,或許這般還會被記住。
聽她這話,謝必安哂道:“阿籮,七爺是無常。無常在人死的時候才會出現,尋常時,七爺進不得門,也沒人歡迎七爺。你讓七爺經常去看你,可是想家中常有人死去?”
“所以阿籮去投胎成人,便就要真正與七爺斷了音信……”真正難過的阿籮,哪管柳樹疼不疼,連折下幾條柳枝洩悶,“那萬一有人把阿籮往泥裏踩,都沒有人幫阿籮出風頭了,七爺……阿籮突然有點不想走了。”
後面那一句話阿籮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十分小聲。耳力佳的謝必安聽了心裏有些高興的,養她養了一百年最終沒有白養,還知道念舊情,心裏高興卻拿起哭喪棒三敲她小腿,張開嘴角怪嫌她一場。
打完罵完,他解開照袋說:“別瞎說,七爺今日早早歸來,給你備了點上路的東西,過來看看。”
阿籮被打疼了不肯下來,下來忒沒面子,謝必安不管她有面子還是沒面子,拽一把頭頂上的腳踝。
受拽,阿籮不得不飄下來,看清包袱裏的東西只是一副懵懵态,包袱裏面有熟艾、衣巾、珠釵、桂花糕……許多小東西,吃的用的都有。
“七爺這是做什麽?”她拿起一塊桂花糕吃,謝必安欲阻不阻,等到真正要阻止的時候桂花糕已進到阿籮肚子裏。
桂花糕甜甜糯糯,阿籮吃了,心情好上一些:“好吃。”
謝必安怕她把剩下的桂花糕吃完,連忙收起照袋,說:“凡間裏,家中有人出行,親人必備照袋,裏頭裝寫吃的用的備不時之需,阿籮去投胎便就如遠行,七爺不能給你什麽,就給你備了這些東西。”
嘴裏的甜味還沒散去,阿籮黑目睫睫的卻想哭,為了忍住眼淚,她只能軟笑。謝必安主動牽過她的手,走出謝府,在酆都城裏擺灑。
飄來飄去,飄了一百年的酆都城,一草一木皆記在心中,可阿籮今天卻覺得陌生。心裏頭壓着一絲情感,兩眼看花不似花,看草不似草。
謝必安走的很慢,說話也很慢:
“投胎成人後,不要再做那勢不可為之事。”
“好好過日子,魯戈揮日你做不來,就退一步,別逞強了。”
“茍冒性命不丢人。”
“如果兩眼又開光了,慧眼觀見穿白衣的七爺,穿黑衣的八爺,就假裝看不見,掉頭直接跑。能看見七爺八爺不是什麽好事。”
“魚龍曼羨,不與人多計較,嫌隙一筆勾最好,善昧前因不誤自身,好好過日子就好了。”
……
這裏頭許多話都是謝必安前世想與阿籮說的,今夜風兒微涼月兒正好,忍不住道了出來。
輕柔的聲音,阿籮眼眶熱熱的,豎起耳朵一字一字認真聽,只是聽而已,并沒有記住一句話。
“明日投胎七爺不能送你,你只需記住,你要投的胎,名兒和你如今的名一樣,只不過姓周,住處是夏州,到了投胎臺,會有和你一樣的滑頭鬼,拿着一本冊子讓你翻,不停試探地問你,是要投這個胎還是那個胎,你內心不得動搖,把七爺方才的話重複出來就能投胎了。投胎的時候會有些疼,跳下投胎臺,下方是深十丈的熊熊烈火,不要睜開眼,忍一忍就過去了。”
一想要別離,阿籮已經泣不成聲,蝦着腰偷哭。謝必安說到後頭,亦如鲠在喉,說的話也逐漸模糊。
“阿籮記憶差,如此,七爺說一句,阿籮便跟着說一句。”謝必安劈口接着說,“阿籮,死時十八。”
阿籮抹眼淚,顫澀重複着:“阿籮,死時十八。”
謝必安好一會兒才說出下一句:“今投之胎,姓周,名籮,居夏州。”
“今投之胎,姓周,名籮,居夏州。”阿籮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聲。
“不悔,不改。”
最後四個字,謝必安铿锵有力地道出來。可阿籮一直沒有重複,到了投胎臺,說的卻是“悔”與“改”二字,并沒有“不”字。
“唉”了一聲,吳先生拿起手邊的茶水分三口飲盡:“改,悔。”
看官屏住呼吸等下文,卻等到吳先生收扇收桌準備離開,一個膽大的看官,伸手攔住吳先生追問下文:“阿籮又改又悔,敢問先生,她改了什麽?後來可是沒投成胎,留在地府了”
回家的路被遮,吳先生轉個腳想從另一路走,可另一條路也被遮了,還是三個看官:“先生,到底如何?”
一群看官和無頭蒼蠅似的蜂擁上來,把吳先生圍了個水洩不通,吳先生擺擺手投降:“各位看官,阿籮姑娘投胎了,沒有投七爺劫來的胎,因着那胎至死才能與七爺再相見,她便投了一個能與七爺時時相見的胎。”
吳先生又買關子,各位看官想捋起袖子揍他一頓:“別賣關子了先生,快說罷。”
吳先生掀髯大笑:“投胎那日滑頭鬼給阿籮姑娘遞來了冊子,滑頭鬼翻一頁,就惡狠狠問阿籮是不是投這個投那個,因着與七爺突然分開,阿籮姑娘哭的好傷心,哭得朦朦胧胧之際,看到冊子裏有個胎,命數奇特,出幼便成一位神婆,能與鬼神通言語,阿籮姑娘想到七爺與神婆頗有往來,便就悔胎,改胎,投成一個能變成神婆的胎了。”
看官還是不滿足于此,緊接着再問:
“七爺知道否?”
吳先生退回到原位置上,打開扇子扇風:“自然知道,七爺氣了個三屍暴跳,在心裏整整罵了阿籮姑娘十來年,說爺好不容易劫來的胎,說棄就棄,說改就改,好沒良心的女鬼。”
“那後來的七爺見到變成神婆的阿籮反應如何?”
“自是劈破面皮,大罵一句小滑頭。”吳先生哈哈大笑。
“後來呢?”
“後來,阿籮劈腰抱住七爺,或許是無關風月,說一句’七爺,阿籮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