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涼涼的雨點滴在枕厭臉上,他已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身上很疼,腦袋空空,他就這樣一動不動。
最後一幕在他腦海裏重演了千百遍,他背對天界衆神,看見短暫恢複清明的蛇瞳裏映着他的影子和他身後越來越晃眼的刀光。
他的神明将元神剝離,在最後一刻抱住了他,轉個身擋在了他前面,叫他“傻兔子”。
然後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飛沙,匆匆掠過,不再給他一絲愛撫。
他好像渾身筋骨都被粉碎,止不住地疼,卻也不會再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将他撈起來。
終于他恢複了一點點力氣,将自身靈力逆行,直沖心脈,想着就這麽神魂俱滅,去陪他的尊上。
可惜事情總是不遂他願。
他的心門還有一寸金光阻擋。
那是九陰的金身。
“啊——”他痛苦地嘶吼,怎麽能這樣殘忍地讓他活着?
雨水夾着淚混在他的眼窩裏,再淌進他的眼睛裏,變得連綿不斷。
他就這樣躺在東海的廢墟之上,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少年,殘破不堪的軀體還是恢複如初,他才像九陰一樣,随随便便找一個小土坑,就此沉睡。
而就在他沉睡之時,一縷黑氣湊到他身上,鑽進他的身體,歷經數萬年占據他的身體,是癸遲。
癸遲只說了一句“我有辦法複活尊上”,枕厭便完完全全将自己交給了他。
而癸遲憑着枕厭身體上殘留的九陰的金身,将幽冥鬼界據為己有,更名為魔界,自封魔尊。
這次他為害人間,枕厭就算知道也不會管了。
昀清在想法子要把朝闌的元神補全,可想來想去都是拆東補西,沒有十全十美的辦法,只好一拖再拖。
朝闌其實不是什麽白澤,只是白澤受祝福而生,他只能化身白澤,受些天地福澤,才能穩固住最後一點元神,來此世間。他是偷了奉舟的福澤的,否則奉舟還可以再早些輪回。
他們也去看過望水,她大抵是知道昀清回來了,便安心睡在奉舟身邊了,昀清他們都沒再打擾她。
應嬈不住在月宮了,她新在神宮紮了根,整日圍着昀清跑。
“凰主大人以後想去哪裏應嬈可以帶你去啦,不過您要是想要應嬈的桃花枝也是可以的啦,就是我怕以後會變禿。”
“凰主大人今天穿這件衣裙好不好?應嬈昨天用雛菊新染色的衣服,凰主大人穿上一定好看極啦!”
“我們凰主大人也是小姑娘家呀,就該漂漂亮亮的,應嬈今天新學了一套妝面,一會兒就給大人畫上~”
應嬈一直還是那個小小的粉粉的姑娘,不再長大,她很喜歡這個樣子。
昀清某一天躺在朝闌懷裏,還是問出了那個困惑了很久的問題,“朝闌,你為什麽一直穿紅色呢?我知道凡間,人們結婚娶親的時候是要穿大紅衣服圖個喜慶的,可是我們扶月山上也沒什麽熱鬧的事。為什麽一直穿紅色呢?”
朝闌想了很久,道,“我記得那天,我們去北央山,那裏大片的花海,你一眼就看到那一朵鮮紅的無念花,我想,我也變成紅色的話,清清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我了。”
他們還像兩百年前一樣,四處游歷,看遍了九州四海,昀清為此寫了一本書,書名就叫“三界小記”,她記得每一件事,後面都有朝闌的批注,有時是寫“我亦如是”,有時又寫“此處已是第二次游歷”,大多數時候他不知道寫什麽,就寫上“與清清到此一游”。
其實昀清在之前的兩百年裏,已經把九州四海看了不知多少遍,可是那時候沒有朝闌,真的很奇怪,好多事情,只有和朝闌在一起做,才有幾分意趣。
就比如她回來之後繼續管理神宮,這麽枯燥的事情,朝闌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只會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再比如他們去人間,吃了一次酒釀圓子,她就是喜歡吃朝闌給她吹過的,她自己明明也可以吹的。
或者比如有時候她去找在外處理事情的朝闌的時候,其實不太想讓應嬈跟着,因為朝闌解決完事情還會帶她再閑游一會兒。
最終,昀清把這種對朝闌的情有獨鐘,總結為喜歡。
所以她想了很多遍,把自己的元神給他。
只要她胸口那顆紅色的石頭還完整,她就可以重新生出血肉,再次回到他身邊。
可是朝闌不行,他的元神剩的太少了,北海感應不到他,只會孕育一個新神,擠掉他的位置,到時候朝闌的存在就是天地難容。
昀清總是做夢,夢見十萬年後,魔界出現,生靈塗炭。
或許,這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她将朝闌的元神補齊,自己在萬生鏡中十萬年,最差也能長出半個肉身。
天神不能插手凡間事,但是她可以,她的萬生鏡可以。
她猶豫了許久,不知該怎麽和朝闌解釋。
她突然有些膽怯,若是朝闌并不是如她一樣的喜歡,只是把她當做親人呢?她更不舍得讓朝闌白白等她十萬年。萬生鏡中的兩百年,她眼睜睜看着朝闌越來越麻木,甚至在抱住她的那一刻,朝闌都是沉默的。
她怎麽舍得讓他再萬萬年地等下去。
或許是上天在催促她快快決定,又是如萬萬年之前一樣的天外之物落在扶月山。這次他們甚至沒有三十六神,更無法抵擋。
好在扶月山只是當初神山掉落的一角,真正坍塌下去也不會有多大損害,又好在這次她會用萬生鏡。
她匆匆吩咐應嬈去南海,又囑咐諸神諸多事宜,才走到苦苦支撐屏障的朝闌身邊。
朝闌第一次兇她,“你來這幹嘛?還不趕快進去!這裏沒你的事!”他說完嘴唇止不住地顫,眼睛都不敢看昀清,所以故作冷漠地咬着嘴唇別過頭去。
但是昀清走到他面前,拿起了他的槍,将自己開膛破肚,掏出那顆紅豔豔的跳得歡快的心髒。
這是她想了無數遍的事情,所以她動作很快,都不給朝闌反應的時間。
朝闌的眼睛瞪得無比大,腦子裏最後一根弦也斷了,心髒擰成一塊跳得飛快,他都忘了他還在支撐屏障,脫力一般跪倒在昀清面前,瘋狂地朝她爬過去,将她抱在懷裏,顫抖着手妄圖将她的心髒塞回去。
但是他甚至沒有力氣拿起那顆沒有他拳頭大的心髒。萬生鏡如同萬萬年前一樣,在朝闌的眼前,将她的心髒吞掉。
昀清咽下一口血,用血淋淋的手摸上朝闌的臉,“呼吸,朝闌。”
朝闌這才猛地吸了兩口氣,他眨了一下眼,掉下來好多淚,“你幹什麽呀……你別這樣……你別這樣……怎麽辦……怎麽辦……”
昀清慢慢擦去朝闌的淚,卻一下比一下吃力,幹脆放下,朝闌卻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放在他的臉上,好像這樣她的手就不會再沒力氣,她朝他咧嘴笑,應該是很難看的笑,因為朝闌哭得更狠了,“沒事的,朝闌,我本來,想好好同你說這件事的,可能老天都覺得我太猶豫了,催我一把,我沒事的朝闌,我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元神,你別怕,你多等我幾年,我還會回來的。”
“朝闌,我好喜歡你呀。”
“朝闌,我好疼啊。”
“朝闌,你親親我,好不好?”
在屏障被擊垮的一瞬間,朝闌低下頭,虔誠地吻住了姑娘嬌豔豔的唇。萬生鏡也在這一刻開啓,吞掉了所有掉落的天外之物,也吞掉了朝闌緊緊抱在懷裏的姑娘。
他後悔剛剛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