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命犯天狼
黃大将軍進了胡麗手裏的麻布袋。它在裏面掙紮不已,極力地要往袋口掙脫。
胡麗用削尖了一頭的桃木從麻布袋外狠狠往裏一紮。這是她看好了的位置,桃木直插進黃大将軍的脊椎。當時,黃大将軍即再也動彈不得,且現出了原形—一只通身赤紅的黃皮子來。
見到莊一拂還在屋裏和附身槐木的女鬼糾纏,胡麗背起了裝着黃大将軍的麻布袋,快步往門外走去。
往山上去的路中,胡麗不禁回想起了一千多年前的一些往事。在那個時候,她還不是只狐貍,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不知名的朝代。一個姓李的将軍家裏生了一個女兒,取名李昭。将軍對這個女兒甚是寵愛,當男孩一樣養着。
李昭4歲的時候,有一個老道從府前經過。将軍見他身上破衣爛衫的,便心生憐憫,邀他進府。
老道進府之後,又吃又喝的,毫不客氣。當酒足飯飽之後,他咧開嘴,露出了滿口的稀松黃牙,沖着将軍笑道:“府上可有位小姐?”
将軍一聽,以為這老道果然有些本事,連忙點頭。
“這位小姐命犯天狼,”老道一改前面的玩笑語氣,語重心長地對将軍說道,“是個不祥的人,會害死您府上所有人。讓小姐跟着我去做道士吧,可保你們一家無事。”
将軍一聽老道的話,臉色立刻不好看了。他在心裏暗罵老道不知好歹、酒後亂語,接着佯作身體不适從席上退了下來。出來以後,他吩咐了個人進去給老道些銀兩,讓他出府了。
轉眼十二年過去了,長大後的李昭文武雙全。她常扮作男裝随父出征,竟沒一個人看出她是女兒身。
在一次抵禦外敵的戰争中,将軍突然因病暴斃。李昭毅然代父指揮戰鬥,取得了大捷。班師回朝後,皇帝許李昭繼承了其父的爵位,并且加封她為威武大将軍。
一時間,手握重兵的李家在朝內可謂是權傾朝野、如日中天。
李昭也很享受手裏所掌握的權利,漸漸的,她幾乎都忘了自己其實是個女人。
一晃眼,五年過去了。有一天,當年的那個滿身瘌痢的老道又路過将軍府。他站在府外,又是搖頭,又是嘆氣,說是聞到了府裏有很重的血腥味。
看門的人将老道的話禀告給了李昭。
李昭一聽,覺得那老道觸她黴頭,立時勃然大怒。她馬上讓人把老道拿下,就地砍下了他的頭。
老道的頭被砍下時,沒流半滴血,并且露出來的骨頭是青色的。
皇帝對李昭也算是恩寵有加了。即便李昭對他常會說出一些不敬的話來,但他仍會念在其軍功上,對她多加忍讓。
這皇帝對李昭的忍讓,沒有讓李昭收斂半分,反倒成了她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的土壤。
李昭甚至覺得,皇帝的位子,她也可以坐坐。
在造反的三天前,李昭帶着全家人去祭祖。她想要讓祖上都睜開眼看看,她李昭雖是女兒身,但很快就要當皇帝了。
路過李家祖墳時,本來平靜的天裏忽然刮起了一陣妖風。這風來得很大、很急,帶起的風沙迷了車隊人的眼,倏地一股狂風瞬間就将李昭所乘的車子給掀翻了。
李昭下到車外,無意中瞥見近處樹上坐了一個老道。她定睛一看,那老道正是前些日子被她砍了頭的那個。
那老道坐在樹上,不說話,只單單地沖着李昭笑着。
李昭的謀反失敗了,因為有叛徒提前将她的計劃都告訴了皇帝。
皇帝大怒。一紙诏書下來,李家上下,滿門抄斬。
李昭死後,由于戾氣難平,她的魂魄始終沒法走過奈何橋。最後,她誤落入了畜生道,輪回成了山野間的一只白面金毛赤尾狐。
經過上千年的修煉,這只白面金毛赤尾狐修煉成妖。
她并不是什麽心地慈悲的妖精。恰恰相反,她簡直可以說是禍害了一方百姓的妖孽。日子長了,她甚至狂妄到讓人為自己設壇建觀,使她能吃人間香火。
直到有一天,一個道士找上門來,她的這種為非作歹的日子才算停下來,不得不終日疲憊與不被那道士給收了去。
再之後,便是四百年後了。
不知不覺間,背着黃大将軍的胡麗又走到了那黃皮子洞前。她不再想前塵往事,一心往前看。将裝着黃大将軍的袋子扔進洞裏後,胡麗跟着一起爬了進去。她推着麻袋,下到了那個四方石室中。
被桃木刺穿脊椎的黃大将軍已經完全癱軟了下來。胡麗趁它還留着一口氣,将其扔進了九龍神火甕裏。
甕底有四個凹槽,胡麗從中抽出四根插銷來。插銷一被抽出,甕底便立時空出了一個四方的格子。這格子四周底部皆是堅硬的石壁,內裏堆滿了紫煤。
紫煤源于一種極其罕見的樹木燒煉而出,能燃燒出青色的火苗。這種紫煤極為珍貴,多被歷代皇帝收進皇宮,讓為他們煉丹的道士用來燒制可以長生的丹藥。
胡麗在紫煤上燃起火苗,大甕裏立時便咕嘟咕嘟地冒起煙來,沒多一會兒,在甕裏動彈不得的黃大将軍便化為一灘血水了。
莊一拂從集體戶跑出來後,左右都見不到胡麗的身影。他倒也不急,先去看了李隊長那些人,确認被救回的人都只是昏睡着,生命沒有大礙後,他才将這裏的事放在一旁,專心往山上去處理胡麗的事了。
上山的時候,莊一拂懷裏揣着那本被高僧加持過的金剛經。他走到山上事先做過記號的樹前。這些樹每一棵都被他用小米湯反複地塗過。
在道術裏,小米湯有很多用處。除了可以驅邪鎮屍,還能夠讓一些過去被用過的符咒又重新顯現出來。
在所有刷過米湯的樹上,莊一拂都貼上了金剛經。現在,他就等着胡麗那一邊的動靜了。
胡麗将黃大将軍在九龍神火甕裏煅燒了足足7天。在這七天裏,她按照之前推算出來的甕底下所畫的陣圖,以九龍神火甕正上方為陣眼,在陣眼之上,她按八門九星的位置,布上了刻了符咒的桃木釘。
當到第七天子夜一過,莊一拂望見黃皮子洞上空忽然有黑雲壓頂。滾滾濃雲積聚起來,遮雲蔽月。一股妖氣騰空而起、直沖雲霄。霎時間,四下掀起陣陣黑風,往山下而去,所到之處,萬物不留。
此時的什錦村,全村的人都沉在夢鄉裏,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全村的覆滅就在眼前。
胡麗站在陣眼處,旋風從她腳底呼呼地向上升起。她定了定心神,閉眼喝到:“妖孽鬼煞,古洞精靈,舉頭同視,俯首同聽,上有六甲,下有六丁,襲擾為厲,定幹雷霆,太上有令,聽我施行。”
這咒語是九龍神火甕下的陣圖裏所示的,按照它上面所指引的,胡麗念過之後,站在陣眼,可以吸進山裏所有鬼怪的妖氣。
胡麗以為,吸進了這些妖氣,她能恢複千年的功力。并且,在她剛開始念咒的時候,她所要的效果也的确達到了。
可誰知,就在胡麗念到第二遍,她正吸納山間煞氣時,突然間,天空雲層間有金光迸裂而出。這道光幾乎包裹了萬物一切,金燦燦的,閃地胡麗睜不開眼睛。緊接着,她的耳邊又嗡嗡地響起了有人念經的聲音。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诃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衆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
這念經的聲音像魔咒一樣,很容易地便鑽入了胡麗的耳朵裏,在她的大腦裏紮了根,讓她的頭簡直像炸裂般地疼痛起來。胡麗立時癱在了地上,就在她将要現出原形時,她向天大喊着:“受不了了,我求饒……”
在胡麗認命了的那一刻,天地間的異象霎時便煙消雲散了。一切又都暗沉下來。冷風呼在胡麗臉上,她趴在雪地裏,瑟瑟地發着抖。
“我和你說過,這次可不要騙我了。”
莊一拂的聲音在胡麗耳邊響起。他走到胡麗跟前,一臉和氣地問胡麗道。
胡麗默不作聲,她心裏暗暗氣着,知道這一次又是着了莊一拂的道了。
莊一拂見胡麗不回答自己,并不生氣。他繼續說道:“其實你本本分分地修道,将來有朝一日,一樣可以飛升,為什麽偏要走捷徑呢?”
妖鬼修煉有兩種法子。一種像和尚道士一樣,成日念經修道,這種修行見效極慢,但他日飛升得道的,也必是正道。還有一種,靠吸人陽氣,騙人香火,這種方法見效雖快,可最後卻極易堕入鬼道,那就萬劫不複了。
胡麗心裏不服。她好不容易爬起身,想再施法對付莊一拂。
莊一拂看出了胡麗的意圖。在胡麗剛要發難之際,他不慌不忙,嘴裏念念有詞了一番。
也不知怎的,莊一拂才一開口,胡麗便立時頭痛難忍,就好像有一根釘進了她腦子裏的釘子,在她的腦子裏不停亂竄。伴随着這劇烈的疼痛的,是莊一拂一直念念的金剛經的經文。
胡麗連說“服了”,莊一拂才停下來。
莊一拂看胡麗滿臉冷汗。他也沒問胡麗願不願意,背上她就往山下走去。
“以後不要再騙我,”莊一拂一面走着,一面警告胡麗道,“否則我還會念的。”
胡麗怕極了莊一拂念的那東西,她又裝出了一副順從樣:“不會了,以後不會了!這個,你是哪裏學來的?”
胡麗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進了莊一拂的套子的。
莊一拂對胡麗也沒隐瞞,一五一十地全對胡麗說了:“這裏在清朝的時候,有一個叫李騰的人曾在這裏建觀煉丹。他煉的是長生丹,用的是他們青骨門的禁用秘術,要将活生生的女人放在那個九龍神火甕裏冶煉。這個李騰确實天分極高,但是他還是有一樣失算了。他幾乎做到了長生,但是卻非神非人。”
“非神非人?”胡麗覺得莊一拂用詞很怪。
“沒錯,”莊一拂笑道,“他萬萬沒想到,他做到了長生不老,可是卻堕入了鬼道,成了一個類似于半妖的怪物。”
“那後來呢?”胡麗覺得李騰後來沒再出現,就一定還發生了什麽。
“後來,有一個和尚路過,”莊一拂繼續說道,“他在這裏擺下大陣,降服了李騰這個半妖。他本來想收了他的,可是後來又覺得李騰有些佛緣,天性裏還有一絲善念,便于心不忍,收了他做徒弟,帶着他走了。”
“那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還記得我們看到的那個興安縣志嗎?其實,我就是當時的那個知縣顧長忠。”
胡麗這才知道,莊一拂是用了茅山的秘術,讓自己的魂魄可以帶着記憶轉世。
“你剛才用的陣法,不會就是那個和尚用來收李騰的吧?”
“陣是那個陣,但收拾你的嚴格上來說,應該是那個老和尚,”帶着些許的得意,莊一拂将自己之前所有的計劃都說與了胡麗聽,“我不過是故意引你用了那個九龍神火甕,讓你看到那個陣圖。然後,我再用黃米湯把當年那個和尚畫過的符咒重新顯現出來,接着就等你做當年和李騰所做的一樣的事情。也就是說,當你像李騰一樣啓用那個大陣時,就是那個和尚收服你的陣法起效的時候。”
“你想的還真是周全,”胡麗不得不佩服莊一拂的狡猾,他認定了自己不會安分守己,“那你是怎麽讓我之前法力盡失,又出現了人的本相的?”
聽到這裏,莊一拂停下了腳步,大笑起來。
“其實讓你法力盡失的不是我,而是那個神火甕,在你靠近它的時候,它就在吸你的妖氣了。至于你以為自己變成了人,那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障眼法罷了。我只在甕上塗了些符咒,讓你看見我想讓你見到的東西。”
聽到這裏,胡麗對莊一拂簡直恨得咬牙切齒,她趴在莊一拂的背上,忍不住地要去掐莊一拂的脖子。
莊一拂看見了胡麗不安分的手。他又随口念了兩句經文。胡麗頭疼,立刻将手縮了回去。
再之後的路上,胡麗只能安分了下來。她對莊一拂念的那東西怕得要死。至于對付莊一拂的法子,她也只能在心裏另外籌劃。
對胡麗的這個想法,莊一拂心知肚明,但他不在乎。他将胡麗背回了家,要求胡麗在今後的日子裏,聽他的話,安分修行。
用胡麗的話說,莊一拂就差讓她磕頭喊他師父了。
轉眼間,農歷1970年的最後一天,年三十到了。這是胡麗來到了這個時代以來,和莊一拂過的第一個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