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究竟是不是個夢,景苒覺得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去問問辰蘇白。但那麽多年來,愣是沒有撈到一個可以說上一句話的機會。
其實早晨在長興觀裏許的願便是想和東辰君說上話以及想看再看他笑一笑。說實在的,其實要硬湊過去說上句話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景苒就是害怕,怕周圍有人的時候東辰君會因此故意不理她。東辰君對桐夜殿的看起來總有一種抵觸的情緒,那既然不喜歡,為什麽次次都來,景苒也想不明白。
但既然父親又要辦賞月宴,便至少能見着他,想到這點景苒就覺得心滿意足。便和父親行了禮,回到了自己的樓裏。血族通常晝伏夜出,但山洞裏白天夜裏的都沒有太陽,景苒躺在床上随手找了本閑書來瞧,這折子戲裏寫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往往都是有頗多艱難險阻,哪有什麽生來便是天生一對地生一雙湊好的?景苒頓時便生出些信心來。
閑書看着看着瞌睡蟲便爬了上來,就在快睡着的當口,聽得靈兒一聲喚:“小姐,岚大人來了。”景苒聽得岚大人三個字,便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的跳起來便往大殿裏跑。一邊跑一邊喊:“外公,外公!”剛跑進大殿,便撲進一個身穿水藍色長衫的男子懷中。
岚遠山一身合身的水洗藍的長衫穿的甚是挺括,顯得身板提拔修長,腰間一條墨藍色腰帶,缵着幾個乳白色的玉片,繪有岚家的家印。發髻插一根象骨簪子,眉眼顯得俊朗而精神,看似正值而立之年,但仙人的年紀自然是不作數的,說起來,辰蘇白若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地稱一聲岚大人,畢竟岚大人開始執掌天界北方門戶北岚宮的時候,他辰蘇白的爹辰朗也才初出茅廬。
然而這位岚大人偏偏就沒有那個架子,平時見誰都謙和有禮,傳說中年輕的時候還做了些頗為荒唐的事,比如把瑤池的五百年陳釀偷出來,在家宴請賓客品嘗,還自稱是家父自釀的十八年稻花香,喝得一群神仙驚嘆岚家釀酒的好手藝。當然事情穿幫之後,還是被其父親吊起來暴打一頓。這些事情時間久得已經弄不清是真是假了,但岚遠山在仙界裏的确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只是近百年前,岚大人突然消失了一段時日不知所蹤,北岚宮的當家也由其外侄臨時頂替,直到近些年才回來重新掌印,有人說是下界渡劫,真相不得而知。
景苒覺得比起他那那寒氣十足的父親,外公要溫柔和藹許多,神仙果然都溫柔些,景苒心想。母親雖然已算不上神仙,但也是溫柔的。景苒打心底裏覺得神仙比妖要好上許多,若是妖也能當神仙,自己也定是要當神仙的。
岚遠山愛憐地捏了捏她的小臉道:“苒兒好像又長高了些啊。”苒兒見着外公心裏高興,但又覺着自己似是攪了父親和外公的談話,便道:“外公,我去給你沏壺好茶。”岚遠山笑着摸了摸景苒的頭道“好”。
“遠山,”待景苒一蹦一跳地走遠了之後,景睦彥說:“你此次來凡間,可是為了長右殿的事?”
岚遠山稍稍一愣,他此次來凡間卻是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那渡劫出關的長右殿主莫悠,他原先有些想問問景睦彥,他知景睦彥和莫悠走得頗近,但說起來莫悠算是他管轄的道行極深的大妖,可這向妖族打聽妖族內的消息,岚遠山還是覺得可能不妥,就沒好意思開口問,卻沒想到景睦彥先提了起來。
岚遠山想了想道:“是有這原因,不過倒也不全是,長右殿的那位醒了便醒了,倒是我怕最近聽聞了些魔族的動靜,得去查看些。”半晌又道:“你若有意,幫我留心一下長右殿,我想應是和魔族的活動沒什麽關聯,若是有什麽,便請你幫忙牽制着些可好?”
“那是自然,我聽聞莫悠一醒便去了凡間玩樂了一圈,這人便是這纨绔脾氣,按以前來看,該是沒有興趣和魔族扯上些什麽關系,頂多也就是個點頭之交,遠山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若有些什麽過了頭的事,我自然會傳消息與你。”景睦彥道。
“有勞了。”岚遠山伸手拍了拍景睦彥的肩,思量片刻道:“苒兒那孩子如何?也快十七歲了,長大了呢,最近有什麽變化嗎?”
景睦彥往前踱了兩步,黑色的眸子裏搖曳着鲛油燈暖黃色的光,他拿過桌上的酒壺,到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岚遠山。
“那孩子,可能是我有些偏心,但我始終還是想把她留在我身邊,何況她現在要沒血喂着也沒法過。我知道雪絮的想法,那孩子畢竟還是流着仙家的血,自小便傳了你們岚家的本事,可她現在這個樣子,仙界也不可能認她,這幾年我她封了她的仙力,是怕她萬一不知輕重的使了出來惹了麻煩,我護不了她周全,何況萬一牽扯到雪絮的事,也給你那兒添亂。”
“哎!”岚遠山一聲嘆息,“雪絮我自是虧欠了她,我這父親當得遠不如你啊睦彥,幸好這幾年我看她跟着你過得挺好,總算也放下了一顆心。只盼若是苒兒的事情,我能幫上什麽忙,也總覺得能補償些什麽。倒是那孩子一直長大的事情,仙家的孩子也不是那樣長的,你有什麽主意麽?”
“恩,”景睦彥輕輕阖起了眼,半晌道:“也許吧,我目前也說不準,再看看吧。”
景睦彥和岚遠山再喝了兩杯,苒兒便興高采烈地端着茶和雪絮一起過來了。
岚遠山見雪絮過來,忙上前拉了她坐下,仔細瞧了瞧雪絮的臉色道:“雪絮最近身體如何?我給你尋來兩顆彌谷雪蓮丹,應對你有益。”說着從袖裏拿出一個小金盒遞到雪絮手中。
“托父親的福,好多了。這麽多靈丹妙藥炒豆子似地吃下去,還哪能不好呢。”雪絮生得人如其名,膚若冰雪,吹彈即破,一身绛紫色的長裙,襯得膚色柔白勝雪。櫻桃小嘴,眉眼如畫,青絲如瀑,一雙無骨小手生得極好,指如削蔥,左手中指上戴一略小的藍寶石戒指。只是兩頰顯得過于蒼白,卻有種病态的美。
“雪絮,得先把身體養好,別的都是其次。你瞧苒兒也大了,桐夜殿這些年也越來越平穩,你該是有福之人。”岚遠山道。
“殿裏總還得您多照應。”雪絮微微笑着道。
“哪裏的話,對了,雪絮,我這次來凡間要待幾日,住在順慶的外宅,你若是有興趣,也可過去小住兩日散散心。”岚遠山道。
雪絮還沒答話,便看見景苒的眼睛一亮,岚遠山便笑了起來道:“苒兒也想出去玩是麽?”
景苒便不住地點頭,笑容燦爛。雪絮笑着瞧了瞧景苒道:“小丫頭就愛出去玩,我若說不想去,等會兒指不定這小傻瓜要傷心一晚上。”
“出去走走也好的。”岚遠山想了想,看了看景睦彥道:“苒兒離開桐夜殿一兩天沒問題嗎?”
“一兩天不會有什麽問題。”景睦彥道。景苒便歡呼起來。
岚遠山所擔心的,自然是景苒的吃食問題,她畢竟是個血族,也是要飲血的。
景苒小的時候倒是不喝血的,牛奶米飯喂大,愛吃魚吃肉,最愛甜食,喂血一律吐掉。一直到十來歲的時候,有次睡覺的時候突然覺得渾身冷得慌,骨頭裏都泛起了酸,疼得如萬芒在身,喉嚨也像火燒一般,便立即起床,喝了一杯又一杯熱茶,但這感覺卻越來越強烈,難受得快要死了。
直到跑進房來的靈兒發現,驚慌地拖着景苒去找她父母,見到女兒眼睛變得鮮紅,渾身發抖滿臉痛苦,景睦彥眉頭一皺,一把拉過景苒,捏開她的小嘴,赫然瞧見兩顆尖牙長了出來。景睦彥趕緊吩咐找了一杯人血,給她灌了下去。一杯血下肚,簌簌發抖的女孩安靜了下來,眼睛也退回了尋常的黑色,尖牙也縮了回去,靠在父親的懷裏睡着了。
雪絮覺得心裏一陣絞痛,她原本期望着這孩子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長大,哪怕是個凡人也好,或是能遺傳上她的一絲半毫仙氣,有一日若也能修成仙,那該多好。但景睦彥心裏卻像放下了一塊重重的石頭一樣,一陣踏實,總算這孩子還算是個血族,那或許漸漸地能變成一個真正的血族一樣,長久地伴在他身邊。但後來事情的發展似乎走了一條居中的路。
景苒的确開始有喝血的習慣,但相對一個真正的血族來說,她的血瘾似乎太小了些,十天半個月,喝上一小杯血就解決一切問題。但身體還在繼續生長,而且無論如何,這姑娘就是不肯咬人,就要喝倒在杯子裏的血,好像這血就該是茶壺裏倒出來的水。
景睦彥對于這點相當無奈甚至有點惱火,堂堂血族之王的小公主,不敢咬人,多麽不可思議。他試過餓她,在她血瘾犯了的時候,把她和一個昏睡的人類關在一間房間裏,希望她餓極了能咬上一口。但她就是伏在床上咿咿地哭一整夜,哭得渾身顫抖,痛苦得翻來覆去也不肯咬上那人一口。
最後是她母親開口求情,拽着他的袖子央求,淚水一滴一滴重重地打到他的袖子上,他的夫人跟着他的這些年,從未求過他什麽,只為這件事開過口,他狠不下心,天快亮的時候盛了一小杯血遞到淚痕滿面再無一絲力氣的景苒嘴邊,那姑娘張口便喝了,接着就在他懷裏睡着了。
岚遠山不是不知道這些事,這些年來景睦彥時時與他商量,一起讨論景苒今後可能面對的問題以及對策,但既然目前看來并無什麽無法解決的難題,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