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山鐘靈毓秀,高聳入雲霄,側臨東海,北臨食水,南眺越林,四季如春,自半山腰以上常年雲霧缭繞,即便是肉眼凡胎,一眼望去也便知是神仙住的地方。空桑山腳下有座永興觀,香火極旺,每月初一十五當口,天未亮,善男信女們便候在山門口。傳說這道觀極靈,求子的,求財的,求功名的,似乎是有求必應。
這天初一,天蒙蒙亮,一身白裙銀紗的纖細少女擠在人群裏,及腰長發挑起一小束,簡單地攏了個發髻,插一只桃花簪子,只等鐘聲一響,永興觀大門一開,便靈巧地一個側身,穿過人群,一路小跑進了大殿,點了頭香,誠心誠意地對着神像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詞,半晌才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撣一撣羅裙,興高采烈地出了山門。
剛出山門,只見一家仆打扮的老伯和一身着墨綠衣裳的丫頭擁了上來,那老伯一臉着急道:“我的大小姐啊,你怎麽又來燒香了啊,咱們怎麽說都是妖,這拜哪門子的神仙呢,哪天這神仙若是真的來了,還管你許的什麽願呢,先收了咱這妖啊!”那白裙少女伸手拍拍老伯的背,抿嘴一笑,“季伯伯你莫擔心,既然你們進不了這長興觀而我卻進得,說明神仙不攔我這妖,這世上有我這樣一心向善的妖,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心中有佛,妖即是仙,仙即是妖,有何分別!”
“小姐參透佛理,心如明鏡,這道理不如回去再說一遍給殿下聽聽?”那墨綠衣裳丫頭接口道。
白裙少女輕吐舌尖扮一鬼臉道,“靈兒姐姐,你除了把我父君搬來吓我外,再能想出些別的法子?”
“辦法自然也是有的,我便吩咐廚房,說小姐腸胃不适,十天半月的勿做甜食也勿做魚了吧。”那丫頭邊嬉笑着,邊跳開兩三步說道。
“哼!好呀,靈兒姐姐你好壞啊!”少女皺起眉頭便要去追那丫頭。
“好了好了,”那老伯擺擺手,“小姐趕快回去吧,這日頭出來了,總是不太好的,等會兒殿下定要怪罪下來,老奴是擔當不起啊。”說着便護着白裙少女上了路。
太陽從山後慢慢地爬了上來,幾縷金光灑向人間,遠山如黛,山岚如煙,空氣頓時也暖了起來,這晨光灑到了白裙少女的青絲上,墨色的發絲泛起了暗紅的光澤。清風拂過,吹起了少女的鬓發,露出白淨而小巧的耳朵,卻是尖尖的,略似獸耳。
三人行路一段到無人處,便隐了身形禦風而行,群山自腳下飛馳而過,不一會兒空桑山也瞧不見了,半個時辰左右落在了一座山上,此山怪石嶙峋,飛檐陡壁,自山腳下竟是尋不到一條上山的路。此山名曰子桐,三人停在山腰一處石洞口,此外不過半丈便是絕壁,絕壁下蒼茫一片望不見底,偶有幾棵攀岩而生的老松,虬根盤結。那山洞看似只一人半高,形似狹小,但往裏走百來步後便豁然開朗。巨大的山體內似是望不到邊,沿着主路兩側每隔幾步便點着鲛油燈,在黑暗中遠遠的延伸開去,前方是一座三層高的正殿魏然伫立,高懸一塊黑底金字的匾,上書“桐夜殿”。在這墨色的山洞內,身着白裙的少女格外顯眼,她靈巧地穿過大殿,往殿後的那一群樓閣跑去。剛一腳踏出大殿,只聽得一聲沉沉的男聲傳來:“苒兒。”語氣平靜,卻似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少女立即停了腳步,歪着腦袋吐了下舌頭,便立即收起鬼臉,恭恭敬敬地轉身,走進大殿內側的書房,進門站好,雙手輕握,側身福了福,行了個禮,道:“父親。”
書房只點了一盞小燈,隐約見燈邊書塌上靠着一位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黑發随意地散在肩頭,在燈光下泛着微微紅光,一身黑衣,袖口和領口處有暗紅色的絲線繡着精致的卷雲紋。左手執卷,右手擱在沉香木書塌雕花的扶手上,手指修長而蒼白,中指上帶着一枚藍寶石戒指,那藍寶石顏色極深,卻似有流光溢彩,那男子輕扣了一下食指,書房忽的亮了起來。男子生得極美,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使眼睛看起來更為深邃,薄唇遠眉,鼻子和下巴的輪廓精致極了,只是臉蒼白得沒有血色,像是玉石雕砌而成。然而這副俊美的眼眉卻是透着陣陣寒意,眼神淩厲地讓人不敢直視。
“去哪兒了?”薄唇輕啓,不怒自威。
少女的手指纏繞着衣袖,拽得緊緊的,聲音極小地回答說:“去,那個,去看看空桑山。”
“好看麽?”男子微微眯起眼,瞧着她。
“回父親,天氣挺好,人挺多的,很難擠進去的。”少女的頭越發低下去了。
“那下次為父陪你一起去,把那些人都殺了,就沒人和苒兒擠了。”
“父親!”少女驚得跪了下去,“父親,苒兒錯了,苒兒以後不去了!真的不去了!”
書房裏一片寂靜,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少女的頭越埋越低,過了半晌,那男子開口道:“這地上有洞麽,能把頭埋去麽。”再過須臾,聽得那男子輕嘆一口氣道:“過來吧。”
少女一聲歡呼,躍入男子懷中,小臉埋在他胸前蹭着,撒嬌軟聲喚到:“爹爹~”男子眉頭輕蹙,又無奈一笑,剛剛的刺骨寒意頓時全消,眉眼舒展開,竟顯得溫柔起來。他一手環着懷中的少女,一手輕撫着少女微亂的秀發,将其理順,輕聲道:“苒兒,有什麽心願便和為父說,神仙能辦到的,為父也能辦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