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坐了一天的火車，蘇盡歡和宋好好帶着二妞終于到了湘城，這裏比洛雲縣冷多了，蘇盡歡裹緊大衣，“我們先去招待所吧”。
這次出來只有她們三個人，原先說好是讓杜衡跟着的，但牛牛不願意自己待在餘家村，想和他們一起走，蘇盡歡擔心人多眼雜，便讓杜衡帶牛牛在村裏等她們回去。
二妞從坐上火車開始就沒怎麽說話，傻愣愣坐在招待所的床上，棉衣把她整張小臉都包住，讓人看不清她在想什麽。
宋好好倒了杯熱水，“二妞，喝口水，我們去洗洗臉休息了”。
“好”，二妞乖巧的跳下床，喝完了口杯裏的水，再牽着宋好好出去。
蘇盡歡若有所思看着二妞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蘇盡歡等人就坐上了去高塘鎮的大巴車，這裏的路都是碎石路，一條線直直的往前走，不像是洛雲縣那邊有盤山路。
蘇盡歡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比起光禿禿和全是積雪的山，這裏的路還算有些綠色，就是有點冷。
“好好姐姐，盡歡姐姐”，二妞輕聲問道，“我們要去哪？”
宋好好看着二妞天真的小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她求助地看向蘇盡歡。
蘇盡歡倒沒什麽顧忌，反正早面對晚面對都要面對，而且，她覺得二妞并不是什麽都不懂，“二妞，我們要去見你娘，她找你很久了”。
聽到“娘”這個字，二妞眼神閃爍了下，抿嘴沒說話，小手緊張的抓着衣擺。
看二妞這副表情，明顯是記得一些的，但她卻選擇裝傻。
蘇盡歡心中有了答案，沒再說話，把頭扭向窗外，繼續欣賞美景。
高塘鎮距離下陽村還有十多公裏的路，她們得坐拖拉機才能到，蘇盡歡原先還在煩惱怎麽找靠譜的拖拉機，才在鎮上走了一會兒，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人跟着她們。
聯想到之前系統說，二妞的娘尋找過她，蘇盡歡幹脆不走了，去供銷社買了點糖果就坐在門口，等着人上門。
她們一出車站就被在外面等着拉客的二狗注意到了，二狗先是被蘇盡歡的美貌吸引，接着目光轉到宋好好和她牽着的小女孩身上。
二狗是下陽村裏，他不喜歡種地，天天拉着拖拉機從村裏到鎮上來，就等着拉同鄉回去賺點辛苦費。
二妞她娘之前來鎮上都是他拉的，二妞也可以算是他看着長大的，突然說被拐了，他心裏也有些難受，現在看到一個神似二妞的小女孩，二狗眼都亮了。
托人回去給二妞娘報信，就獨自跟着蘇盡歡她們身後。
見到人坐在供銷社門前不走，二狗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她們想要幹嘛，現在他已經确定，這個小女孩就是二妞，雖然比一年多前看着圓了許多，但絕對是二妞。
下陽村的楊家門前正坐着一位婦女，她背上綁着一個奶孩子，旁邊還圍了兩個孩子在玩鬧，婦女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玩着的孩子，又低頭繼續納鞋底。
“楊二嬸！”一道急促的喊聲從遠方傳來，“楊二嬸！楊二嬸！”聲音由遠及近，那名婦女停下手裏的活，看向跑向她的人。
“二妞！二妞，回來了！”
話音剛落，楊二嬸噌的站起身，眼睛瞬間就紅了，“你說什麽？”她以為自己幻聽了。
那人喘着氣，“您快去鎮上，二妞跟着兩個女人回來了！二狗正跟着她們呢！”
楊二嬸立即把鞋墊放回竹籃裏，“大妞，三妞趕緊回來，不要再玩了”，兩個孩子也聽到根子的話，她們牽手走進屋內，楊二嬸把背上的孩子交給了一名老太太，“娘，我去鎮上看看”。
“看什麽看！”老太太瞥了楊二嬸一眼，“賠錢貨有什麽好看的！我告訴你，不許把她帶回來，不然你就帶着那兩個賠錢貨一起滾蛋，我楊家供不起你們”。
楊二嬸忍無可忍，怒道“娘！二妞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老太太可不管楊二嬸，翻了個白眼，哄着懷裏的奶娃娃，“有那麽多的精力，還不如趕緊再給我添個孫子”。
大妞牽着三妞局促的站在門口，她已經七歲了，她想起來一年前，奶奶拿了三張紙條給她們，說誰抽到有字的就能吃肉，她們一年到頭都吃不上一塊肉，能聞個肉香就很知足了，聽到有肉吃，三個孩子都說要抽到有字的紙條。
最後是二妞抽到了，奶奶帶她出了門，可等晚上奶奶回來時，二妞也沒有回來，她們的娘從田裏回來才知道下午的事情，瘋了般和奶奶與父親打了一架，可二妞卻依然沒有回來。
她跟着娘去鎮上找過幾次，只知道二妞是被兩個男人帶上車走的，去派出所報案卻也沒有結果。
從那之後，楊二嬸就再也不願意去地裏幹活，去哪都要帶着她們姐妹倆，生怕奶奶會再賣掉她們其中一個。
大妞起初不懂，從村民的口中也漸漸懂了，是奶奶把她的妹妹拿去賣了。
楊二嬸不想浪費時間做無謂的争吵，她拉着大妞和三妞轉身就往鎮上走。
回來報信的根子說道，“楊二嬸，拖拉機在前面，我帶你們去快些”。
“謝謝根子了”，楊二嬸很感激他和二狗。
她在家裏沒地位，也沒有錢，這些年才偷偷攢了三塊錢，連張去湘城的車票都買不起，只能去縣城報案就回來等消息。
蘇盡歡看二妞皺着張小臉，忽然一笑，“二妞，想什麽呢？”
二妞望向她，眼眶慢慢紅了，她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不知道怎麽說。
她記得一年多前在家裏抽紙條的事情，她當時也不是四歲，而是五歲，已經懂事了，她明白自己被奶奶賣掉了，要不是遇見蘇盡歡和宋好好，她估計會和其他人一樣被送去孤兒院，等親人照過來。
所以，二妞選擇了說謊，她不敢說自己都記得，害怕會被送回那個黑暗的家裏。
睡在冰冷的床上，吃不飽還要賣力幹活，動作慢一點就會被打被罵。
蘇盡歡暗自嘆了聲氣，她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她清楚能賣女兒的家庭都不是什麽好的，“二妞，如果你不願意回家，還是可以跟我們回去的”。
聞言，二妞和宋好好的眼睛都亮了，二妞小心翼翼詢問“真的嗎？盡歡姐姐”
“真的”，蘇盡歡揉揉她的腦袋，“放心”。
原先餘豐年建議她和黃警官說一聲，讓警察出面會比較好，但蘇盡歡得知二妞是被賣掉的，要是回去就是羊入虎口，警察總不能天天守在她家門口，有人出門就查一查，看是不是要賣女兒吧。
“不要擔心，這次就是帶你回來見你娘的，她找了你很久”，蘇盡歡說道，“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們見了她就走”。
二妞抱住蘇盡歡哭了，“謝謝盡歡姐姐”。
“哎哎哎”，蘇盡歡拉開她，“我的衣服是新買的，可貴了，不許抱着我哭，抱你好好姐去”。
二妞眨巴着眼睛，撅起嘴抱着宋好好。
三人在供銷社等了一個小時左右，才看見一個憔悴、衣衫破舊的女人牽着兩個女孩急匆匆往她們這裏跑。
二妞從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楊二嬸，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娘”，她哭喊着跑過去。
楊二嬸時隔一年再次看到活潑亂跳的女兒，頓時崩潰了，她一把抱住跑來的二妞，“我的二妞啊，是娘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她把二妞微微拉開，“娘看看有沒有受傷？”，說着就掀開二妞的袖子看。
“娘，我沒事”，二妞哽咽着說，“娘……”
她緊緊抱住楊二嬸，淚水侵濕了楊二嬸打着補丁的棉衣。
蘇盡歡和宋好好站在原地注視着這對重逢的母女，宋好好低頭抹去眼角的淚水，她再次堅定了心中的想法，“盡歡，哪怕我以後當不了警察，也會一直反對拐賣婦女兒童的”。
蘇盡歡微微一笑，拍拍宋好好，“我相信你會做到的”。
抱了許久的楊二嬸終于想起帶二妞回來的人，她牽着二妞上前，“謝謝兩位恩人了，要不是你們我和二妞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用”，蘇盡歡客氣道，“只是剛好遇見的，就順便送回來”。
楊二嬸想請蘇盡歡和宋好好吃頓飯，可她兜裏僅有七毛錢，連買碗面都不夠，她面上一窘，頓了頓還是從口袋裏把疊得整齊的七毛錢拿出來，“謝謝你們救我女兒，我，我……”
楊二嬸緩了緩，“我只有這七毛錢了，還希望你們不要嫌棄”，說着，就舉着錢跪下，要給蘇盡歡和宋好好磕頭。
這把宋好好吓到了，忙上前一步扶着楊二嬸，“嬸嬸，這只是順便的事，不用這樣的”。
楊二嬸搖搖頭，“我沒有錢答謝恩人，只能給恩人磕頭了”。
“不用”，蘇盡歡往旁邊站，“你先別急着感謝，二妞，你要跟你娘回去嗎？”
蘇盡歡沒打算浪費時間，這種事情不快刀斬亂麻，以後就是一堆麻煩。
楊二嬸愣了，二妞也呆在原地，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選擇。
沒見到娘之前，她是真的不想回那個家了，她想吃飽穿暖讀書認字，可見到憔悴了許多的娘，二妞又不舍得了，雖然奶奶和爹對她非打即罵，但娘是疼她的，會給她們辮辮子，編花環，還會偷偷給她們買糖吃，她還是想和娘待在一起。
“我……我……”二妞緊緊握着楊二嬸的手，做不出選擇。
楊二嬸也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了，她仔細打量着二妞，臉圓潤不少，氣色都好了很多，手也不皺巴粗糙，反而軟乎乎的，和大妞與二妞站在一起，根本不會有人認為她們是親姐妹。
看二妞對兩人依賴的模樣，也不像作假，楊二嬸了然這段時間來，二妞被兩人養的很好。
楊二嫂狠下心，率先松開了二妞的手，“娘看到你還活着就好了，跟兩位恩人回去吧”，她實在不願意女兒再過以前的日子。
“娘！”二妞又要哭了，楊二嬸想要說什麽，蘇盡歡突然開口道，“如果二妞跟我們走，那你們就見不到了，她不會再和你們有聯系”。
旁邊一直聽着的根子忍不住了，指着蘇盡歡就要罵，“你這女人這麽狠心，要拆散人家母女！也不怕有報應！”
蘇盡歡充耳未聞，她深沉的目光看着楊二嬸和二妞，等着她們做決定。
楊二嬸以為就算二妞和她們走了，逢年過節還能寫信回來，或者回來見一面，可沒想到是再也不能見。
二妞哭着說，“娘，我要跟你回家”。
她不願意離開楊二嬸，她雖然想過吃飽穿暖的日子，可也想和娘待在一起。
楊二嫂抱着她沒有說話。
蘇盡歡緩了語氣，“你們可以思考一天，明天上午我們還在這裏，如果等不到你們，我們就走了”。
她彎下腰怕拍二妞的腦袋，“你好好想想，做什麽決定，我都會尊重你”。
宋好好把買的糖果給了楊二嬸，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就跟蘇盡歡走了。
回到招待所裏，宋好好才問蘇盡歡為什麽要這樣做。
蘇盡歡解釋道，“二妞這一年被你照顧得珠圓玉潤，和其他孩子站在一起，明顯就不一樣，他們稍微一想就知道二妞過得很好，要是打着二妞的幌子要錢怎麽辦，還不如一次性解決了，你有那麽多錢給？”
要是有點志氣的窮親戚，蘇盡歡是願意幫忙的，可要是貪得無厭的窮親戚，那還不如直接把路堵死了。
蘇盡歡安慰宋好好，“無論二妞選擇什麽，那都是她的選擇，大不了你以後悄悄給她寄點零食就好了”。
宋好好明白蘇盡歡的意思，可她想到二妞就難過。
回到下陽村家裏的二妞在她奶奶的罵聲中進了門，她爹在田裏幹活時，就聽人說二妞給送回來了。
二妞爹倒也不是冷血的，聽到被拐一年多的女兒回來，還是高興的，從親戚家裏借了點肉回去，想要讓楊二嬸做頓好的。
楊二嬸邊抹眼淚邊做飯，二妞和以前一樣幫她添柴火，大妞和三妞則幫忙洗菜和照顧弟弟。
二妞奶奶的罵聲在院子裏不斷傳來，小小的竈房內只有二妞在說話，她和楊二嬸與姐姐妹妹們說了蘇盡歡和宋好好是怎麽救她的，她們又怎麽回到餘家村，和在餘家村的事情。
楊二嬸心中犯苦，她慶幸女兒回來了，又難過女兒回來。
從二妞講述中，她意識到二妞只有跟着蘇盡歡她們走，未來才會好，如果留在家裏那就說不準了，楊二嬸無法再接受一次女兒被賣掉。
吃飯時，二妞爹給她夾了一小塊肉，“吃吧”，他聽村裏人嘀咕了兩耳朵，知道女兒是遇到貴人了。
二妞奶奶還在沒完沒了的罵着，知道蘇盡歡她們願意帶二妞走時，她更是氣憤，指着楊二嬸腦門就罵，說她死腦筋，非要把賠錢貨帶回來。
晚上，二妞和大妞、三妞一起睡，可她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
三妞小，一沾床就睡過去了。
旁邊的大妞輕聲道，“二妞，明天早上跟那兩位姐姐走吧，再也不要回這個家了”，她很羨慕二妞可以讀書學寫字，不像她十歲了連字都不會認，大妞已經認命了，她知道再過幾年，自己就會被嫁出去，換錢回來。
“二妞，我和妹妹會照顧好娘的，你不要忘記我們就好了”。
二妞哭了，她抱住大妞，往常都是姐姐為她出頭，“姐姐，我不想離開你們”。大妞拍拍她，卻沒在說話。
楊二嬸此時也在屋裏落淚，二妞他爹坐在床頭嘆了好幾聲，“要不，就讓二妞跟她們走吧，我看她比以前好多了”。
楊二嬸豈會不知道二妞比以前好，可她就是受不了這輩子要失去二妞。
宋好好臨睡前問蘇盡歡，“二妞明天會來嗎？”
“不知道”，蘇盡歡看向天花板，她也拿不準，“來就帶回去，不來就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