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
房內的藥味濃郁得撲辛晚一鼻子,叫她忍不住皺鼻子。
“你也歇一會吧。”颉龐靠着門,看六五捧着藥碗,亦步亦趨又小心謹慎地遞過去給辛晚,補上一句:“把他帶出命盤也辛苦了。”
确實辛苦。
徐時瓒腹部的傷口豁大一個,其他地方也有多道口子,看起來就格外可怖,辛晚生怕把人弄疼了,小心翼翼的,每一步走得都很謹慎。
加上命盤內的漩渦衆多,稍有不慎就會被尖銳的霧氣所傷,等到将人連拖帶拽出來,已經大汗涔涔。
她兩眼一花,隐隐約約只能看到站在前面的颉龐和六五,一句“救……”還卡在喉嚨裏,就頭重腳輕地暈了過去。
徐時瓒的傷顯然要比她重多了,傷口發炎,他昏昏沉沉地燒了幾日,身子滾燙,辛晚倒是難得見他身上那麽熱的時候,像一點就着的暖爐。
辛晚眼睛示意了下,自己的半只手被徐時瓒拽着,用了十足的力氣,攥得他關節發白,任憑辛晚怎麽拽也難以抽出。
藥放在一旁已經降了些溫度,不再冒着熱氣,辛晚感受了下溫度,覺得可以讓人喝下去了,結果目光一擡,視線碰到徐時瓒發着顫的眼睫。
果然,下一瞬,他掀開眼皮,露出了底下一雙剔透的眼珠。
辛晚的心窒了一下,呼了口氣,垂下眼睑假裝給湯藥攪拌,其實是因為一時之間還沒想好怎麽先開口。
徐時瓒不用等她主動開口,因為他要比辛晚更惶然。
剛醒來的緣故,他的聲音還有些沉有些啞,像是大夢初醒後有情人附耳呢喃,可想了半天沒明白要說什麽,最後只能開口:“……今天天氣很好。”
“哪裏好了。”辛晚拆他臺:“下雪了。”
徐時瓒其實不在乎天氣好不好,辛晚能夠回話就足夠他高興了,于是很乖順地點頭:“确實不太好。”
辛晚:……
她實在很擔心他腦子燒壞了。
“手松開。”辛晚擡起兩個人勾在一起的手,晃了下。
徐時瓒發起燒來很像三歲孩童,遇到不想聽的話就假裝沒聽到,他将被子拉高,罩住耳朵,只露出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人,很無辜的模樣。
颉龐大呼神跡,擔心自己看到了太多被殺人滅口,忙不疊揪着六五的後領,拉着人一起走了。
辛晚感受到掌心有點粘膩,于是知道徐時瓒也不是像表面那樣穩操勝券,他也害怕辛晚的掙脫。
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點,她手指點點碗沿:“不松的話你就只能自己喝了。”
啊。
猶豫不過半瞬,覆在她上面的手終于拉開了。
徐時瓒拉下被子,靠着坐起來,目光黏在辛晚身上,跟随着她的動作緩慢移動。
說是這樣說,辛晚還是讓他自己喝了,徐時瓒不情不願,辛晚态度強硬,任他怎麽裝可憐也沒用,于是只好自己喝了下去。
有的人生病真的跟換了個人似的。
辛晚撥着妝臺上珠子,徐時瓒跟小尾巴似的,下床後跟着坐在她旁邊,手指撥弄妝奁,确定那根鳶尾的簪子還在裏面才放下心來。
辛晚已經決定和人開誠布公,然而徐時瓒現在反應慢半拍,反倒讓她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的眼睛轉了好幾圈,鎖定在空蕩蕩的盆栽上:“桂花沒了。”
徐時瓒掰着簪子的手忽然頓住,順着她的目光一同移過去,慢吞吞的“哦”了一聲,間或偷偷看一眼她的神色,确定她是不是在不高興。
像想靠近卻小步小步挪動的貍奴。
辛晚很少見這樣的徐時瓒,心情大好地想逗人,面無表情板了一會臉才慢悠悠開口:“我去外面折幾只梅花。”
徐時瓒跟着起身,被辛晚拿着氈子包住。
“外面風大。”
徐時瓒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辛晚摸摸他的額頭,被他抵着掌心蹭了下。可惜再怎麽撒嬌還是得在屋裏待着。
庭院裏載的花不少,聽颉龐說都是徐時瓒從別的地方移過來的。辛晚想想也覺得對,畢竟魔域極寒,本就難種活這些植株。
出來不僅是想摘花,更想找個機會放空下思緒,順便想想怎麽和徐時瓒說說事。
辛晚伸手撥了下梅,把上面的雪掃掉了一點,開始走神。
神游沒一會,身後傳來踩雪的細碎聲音,将她思緒拉回。
“怎麽出來了?”見到來人,辛晚緩下眉眼,接着領子被人拉高一截。
徐時瓒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脖側的肌膚,有些冰,凍得辛晚縮了下脖子,好奇他的手指怎麽又冷起來了。
徐時瓒在她的注視下飛快地眨了幾下眼:“屋裏的地龍忽然不熱了。”
明明一個法術就能解決,辛晚懷疑他腦子燒壞了,卻還是讓他伸出手,在對方手裏畫了一個符咒:“用這個。”
她說完,沒聽見徐時瓒應話,手指劃了幾下他的掌心,擡頭:“聽見沒啊。”
徐時瓒終于回過神來,攥着人的手指,點點頭,看起來乖得不行:“聽到了。”
辛晚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下意識掃了一眼他的腳。
還好還好,現在已經沒有赤腳在雪地裏走的習慣了。
徐時瓒不知道她在看什麽,想跟着望過去,被人抵住肩膀:“快進去!”
“哦。”慢吞吞地應了一句,徐時瓒一步步回去。
辛晚松了口氣,生病的徐時瓒格外粘人,而且格外遲鈍的樣子,和在命盤裏看的他幼時模樣相差不大。
順着幼時的徐時瓒,她又莫名想到了他格外癫狂偏執的父母,怎麽樣都不想一對正常夫妻的模樣。
氣嘆了一半,衣袖又微不可查地被人拉了下。
回過頭,毫無意外的仍然是徐時瓒。
“又怎麽了?”
徐時瓒在她的注視下眨了幾下眼:“剛剛好像落了張符紙在外面。”
辛晚:……
一張符紙,至于麽?
她腹诽,剛要說幫他找找,忽然靈光一閃,腦子猝不及防冒了個念頭,不确定地開口:“你是不是不想一個人在房裏?”
實際上只是想和辛晚在一起,在房裏還是外面都沒有區別。
但徐時瓒還是很誠懇地點了下頭,眼睫順着垂下去,聲音很慢很慢,又輕,不知道在說什麽。
要辛晚踮起腳湊近了才聽到他剩下的半句話:“……很想很想很想你。”
生病了怎麽這樣啊——
辛晚想,還是很誠實地紅了一點耳尖。
她伸手,把人拉緊,握着他冰涼涼的手腕:“那和我一起折梅花吧,等下再一起回去。”
計劃通。徐時瓒彎了下眼,腦袋湊過去。因為生病了的緣故,沒有選擇和她親吻,只是蹭蹭鼻尖。
像小貓一樣。
辛晚想。
而且是只從小就過的不大好,所以安全感不足的貓咪。
徐時瓒一只手和她拉着,另一只輕輕一夠,他個子高,輕而易舉就能碰到最頂上的花。
掌心好不容易将徐時瓒的手也捂熱了一點,辛晚忽然開口:“徐時瓒,手腕上的鏈子還有用麽?”
話音剛落,掌心的溫度好像驟然消失,徐時瓒的手指又冰涼一片,連帶着他整個人都忽然停住了。
他沉靜地将那只梅取下來,伸到辛晚面前,假裝聽不懂:“這只好看麽?還是說……”
“好看。”辛晚很快回話:“所以這是第幾次輪回。”
徐時瓒垂眼,剛好能撞進她清淩淩的一雙眼,知道瞞不下去,才皺了下眉,不情不願地開口:“不記得了。”
“那你爹娘呢?這個記得麽?可以和我說說麽?”
徐時瓒好像被燙到了似的,眉頭皺得更近,手指攥得梅花一歪,差點就要掉進雪裏,多虧辛晚用另一只手撈住。
“不想講也沒關系。”她伸手,把人抱住,手掌順過去他的脊背上,學着幼時母親安慰她的那樣,輕輕地拍着他的背:“沒什麽的……以後我爹娘也算你的。”
心髒忽然輕微酸脹了下,說不上來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徐時瓒靜靜感受了下,确認辛晚溫熱的體溫确确實實存在在自己懷裏,才卸了勁似的,腦袋縮進她的肩側,聲音悶悶:“你都知道了麽?”
“雖然這樣顯得我偷看你秘密一樣。”辛晚想了想,還是覺得老實交代比較好:“但是是的,我知道了一半,但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系……”
“沒有不想。”徐時瓒湊上去,礙于生病,只是親親她的耳垂。
辛晚覺得還不如親嘴呢。
耳朵那塊肌膚很薄,被他銜在唇間,連帶着底下的血管似乎能清晰可見地感受他唇齒的觸覺,血燙得人頭腦發懵,紅了一片。
辛晚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徐時瓒想,但是她好像沒有讨厭自己。
你是在同情我麽?他又想,是因為我足夠可憐,因此從指縫裏掉了一點點的同情和憐惜。
徐時瓒前段日子貪得無厭,企圖得到辛晚的一顆真心,然而現在卻只奢望她能多看一眼自己就足夠了。
于是他手臂收緊,和她交換了一個很緊的擁抱,又垂眸。徐時瓒想,同情也好,只要能有片刻歡愉,多看我一眼,那你還是同情我吧。
辛晚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擡眸,正好看到雪花落在他纖長的眼睫上,被他的體溫融化,變成一滴垂在睫毛尖端的水珠。
徐時瓒感受到她的注視,輕輕地眨了下眼,那滴冰涼的水珠砸下來,正正好落在辛晚下眼睑上,然後順着她的臉頰向下滑,拖出一道隐隐的水痕。
像是一滴淚。
好像真的特別特別心疼自己。
這個認知讓徐時瓒輕而易舉的高興起來。也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動作輕緩而珍重地幫辛晚拭去臉上那道水痕。
剛剛握了那麽久,掌心總算回了點溫,可比起臉上的熱意還是遠遠不夠。
辛晚被冷得顫了下,本能地把臉往他手上靠了靠。
徐時瓒只是望着她,神色不辨,沒有進一步動作。
那還是我來吧。
辛晚想。
踮了腳尖,動作堅定又輕地貼上他的唇。
零點那更可能要推後了!最近收尾,我卡文好嚴重,非常抱歉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