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
辛晚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切。
如此多次的輪回中,徐時瓒被劍傷、刀傷……數不清地疼痛感裹挾住辛晚,高熱和冰冷循環反複,叫她幾乎壓抑地喘不上氣。
血腥連滿了天,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重得好像要将人的口鼻全都糊住。
直到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被一片溫熱蓋上。
仿佛在冰天雪地裏踽踽獨步了許久的旅客觸碰到了一支溫熱的、源源不斷發着光地燭火。
叫人忍不住靠近。
仿佛溺水最終要攀上的那根浮木,辛晚馬上伸出手拽住那片溫熱。
掌心相觸,是熟悉的溫度,卻驚得辛晚從夢魇中驚醒。
徐時瓒坐在床側,空出的一只手罩住她的,正是她源源不斷暖意的來源。
辛晚呼吸調了幾瞬,聽到他問:“做噩夢了麽?”
她沒有說話,手指緊緊扣住人的手臂,最後。
緊密地交換了一個擁抱,仿佛要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
徐時瓒不明所以,只是用骨節分明的手指順着她的頭發,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他垂下眼睑,冷靜地想。
師姐果然還是被那些過來刺殺的老鼠吓到了,早知道先前就應該除得一幹二淨了。
辛晚隐約覺得自己被關起來了。
其實說關也不大相似。
她還是可以移動,只是移動的範圍變小了很多,于此同時,徐時瓒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着她。
只有在很少的時候才會找不到人,可是當辛晚輕輕拽一下尾指上繞着的紅繩,他又會馬上出現。
辛晚隐約猜到,興許是那些上門的刺客。
她其實能從隐晦的線索中猜到一些。
只是徐時瓒不說,于是她也不問,竭力維護着兩人岌岌可危的感情天平,懼怕輕微一動就将海市蜃樓般的泡沫敲碎。
“秋葉師姐怎麽不來了?”辛晚捧着他從山下帶回來的提子幹,往嘴裏塞。
徐時瓒和她離得遠,只是站在秋千後給人推着,辛晚歪了半個身子,想給他也塞一顆。
“要摔了。”徐時瓒眼疾手快地護着人的腰,等她在秋千上重新坐好,就飛快地撤開,張嘴咬下那枚提子幹。
牙齒不小心撞到了辛晚的指尖,手指上的提子幹被舌尖卷走,輕微碰到她的指尖,只是留下輕微的濕潤。
辛晚蜷縮了下手指,沒有錯過他這幾日的反常——見鬼了,大型挂件徐時瓒竟然不粘人了!
“興許是有事。”提子幹甜得發慌,徐時瓒很輕地蹙了下眉,将它頂到一旁,含糊聲音回答。
“有什麽事能讓她忘了我呢。”辛晚腳尖點地,一下一下,連帶着秋千一動一動。
她的鞋頭前面有個毛茸茸的球,辛晚很少穿這樣的鞋,只是徐時瓒前幾日買回來的時候很真切地告訴她“很可愛。”
他粘着人又親又抱,像沒骨頭的貓咪,親吻從眼睛順到唇,堵住了辛晚所有拒絕的話。
才讓她“不情不願”地收下了。
毛絨絨的球很柔軟,碰到地上的時候會凹陷一塊下去。
很快很忽然。
叫辛晚猝不及防,一個不小心就順着力,屁股滑下木板,眼看膝蓋就要跪上地去了。
腰肢被人抓住往上提了一把。
又結結實實地坐上了木板。
後腦勺磕到徐時瓒的鎖骨,撞得他發出輕微的悶哼。
過近的距離,叫她幾乎是一下子就辨別出了掩埋在濃郁的鳶尾花底下的血腥味。
濃烈得幾乎要将辛晚帶回許多個夢魇。
她垂下眼,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掌門最近給你派了很多除妖的任務麽?”
徐時瓒揉她後腦的手輕微頓住,很快又繼續動作:“我天天陪你呢,哪有什麽任務。”
“哦。”辛晚慢吞吞地接話,直到頭發被輕微地拉扯了下。
她回頭,對上徐時瓒可憐巴巴的表情。
他委屈時倒和從前沒有多大的區別——哪裏像現在,說的話都會騙人了。
他眼睫垂下,輕微地發着顫。
“師姐撞疼我了。”
鎖骨上确實是緋紅了一片。徐時瓒不知道怎麽回事,皮膚很容易發紅發癢,輕而易舉就能造成一副“可怖”的模樣。
辛晚拉下他頭發。
成功讓人彎着腰下來。
越靠近,鳶尾味中夾雜着的血腥味就越重。
她輕輕湊過去親親人的鎖骨。
突出來的鎖骨很明顯,碰上的時候叫徐時瓒身體一僵,緊接着耳垂上蔓延怎麽也褪不去的緋紅。
他不敢使勁,只是用輕微的力氣掐着人臉,把她的下巴擡起,親上了她的唇齒。
辛晚的手指環上他的脊背,成功碰到一塊較為厚的布料。
她默默沿着那塊地方,感受它的大小。
所有秘而不言的秘密讓辛晚直覺大事不妙,可她無力回轉,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于此同時,連熱衷樂子的卷王二師兄也很少來了。僅僅來的幾次,也只是随口說了幾句話,仿佛只是讓她安心确認他還活着似的。
辛晚郁悶地拽頭發絲,惆悵得恨不得馬上将徐時瓒拉過來問個清楚。
掌心忽然冒了一只小巧的、發着金光的紙鶴。
秋葉小時候不愛帶着師弟師妹,覺得他們煩人又啰嗦,經常是分給每人一只紙鶴,等有難的時候捏碎,指引她找到她們的。
辛晚攏在手心,将它捏碎,果然現出了一根細長的金線,将她拉扯到別的地方。
越靠近,金線于是越微弱,辛晚害怕它消失,快步跟着走出去。
院子裏有微弱的結界,辛晚垂眸,捏了道訣,飛快地閃出結界。
沿着金線,果然在封密的竹林中找到了秋葉。
她衣袍下擺全是血漬,看到她的時候總算松了一口:“看來徐時瓒果然沒讓你出事。”
辛晚隐隐約約猜到她也知道些什麽。
她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靜,一個問接一個的抛出。
“來殺我的,都是淩招宗的,是麽?”
秋葉微怔,又聽見她繼續問了下去。
“房前的結界呢?也是徐時瓒下的麽?”
秋葉和她對視幾瞬,看到她發紅的眼眶又不忍心了,她點點頭:“前面那個是的,後面那個也是的。”
卓松雲實在是個很奇怪的人,只是秋葉是這樣的覺得的,當然,徐時瓒也算一個。
她不覺得徐時瓒是什麽好人,但同樣不覺得卓松雲是。
說她自私自利也好,說她公私不分也罷,秋葉只是想保護這個好像還沒有長大,只會叫自己“師姐”的小師妹。
所以她答應了徐時瓒的“驗證”。
可是秋葉自己也知道,徐時瓒敢說,就自然有一萬分的把握,所以當他将那些恨不得将小師妹除之後快的人推到自己面前的時候。
當她看到一張張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的時候。
她就絲毫不意外了,其實心裏的天平早已傾斜。
徐時瓒将辛晚瞞得嚴嚴實實。她不需要知道這地肮髒污孽的事情。
他想,她只要一直幹幹淨淨,一直有人愛她就好了,她不需要知道——曾經那些她見過無數次的師兄姐,那些她崇敬的師長,都恨不得她早死。
雖然她好像什麽也沒做。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徐時瓒其實身負魔族血脈,輕而易舉地就能召令魔修,數不清的魔修朝淩招宗進攻,卓松雲尚且無暇分心,只能抵力和他做對抗。
魔修會的秘法多,且殺不絕,又有徐時瓒在,于是很順遂的,勢如破竹,成功将他們逼到望月崖之後。
“為什麽呢?”辛晚覺得荒缪,好像她被瞞在了一場編織得十分完美的美夢裏,可是一覺醒來,世界就變了個天。
她覺得自己的善良有限,但是到了這一刻,卻冷不防地想到夢中哀鴻遍野、生靈塗炭的場景。
話語不過腦子,她聽見自己問。
“死了很多人麽?”
秋葉忽然沒了回答。
一切都是最壞的回答。
仿佛那些日日糾纏她的噩夢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