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5 章 咬齧

咬齧

周遭的空氣一點點冷下來,凝澀得仿佛讓人呼吸不了。

那路人吓得酒醒了大半,沒想到兩人的竟然是這樣的關系,自我愧疚了一會,如芒在背地開口:“這位公子啊,這委實不是什麽大事,你娘子就是圖個新鮮,那些小倌哪裏比得上你是吧?”

辛晚心裏祈禱這位路人可別在說了,面上期期艾艾,聽見徐時瓒慢悠悠地開口問:“是吧?”

辛晚忙不疊點頭:“是啊是啊。”

說完才發現為什麽要在這種地方攀比?!

徐時瓒像沒聽到她的回答似的,提步,幾下到了那幾個小倌面前。

那些小倌被他煞人的氣勢吓到,越加往辛晚那邊靠了靠,希望尋求庇護。

辛晚:你們沒有發現我都自身難保了麽?!

她幹巴巴地和徐時瓒對視,徐時瓒眨了一下眼,似乎真的有很真誠地尋求她的意見:“他們哪裏碰的,就砍掉哪裏,可以麽?”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好像只是随口一談“今天的天氣很好”的那種,卻叫那幾個小倌吓得默默蹲得離辛晚遠了一點。

辛晚幾乎要無力腹诽,她伸出手,想碰一下徐時瓒,被他躲過,他皺眉,十分不滿意:“髒。”

好吧。辛晚将手縮回,手指不自覺地一次又一次磨蹭過手指關節。

忽然靈光一閃,辛晚義正言辭地開口:“神醫春景不是喜歡喝酒嘛,清風館的酒釀可有名了,我就是來看一看的。”

徐時瓒一雙深不見底的眼望着她,仿佛要将她卷入無邊的寒潭。

辛晚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

周遭的空氣忽然跟不會流通了似的,稀薄得叫人難以呼吸。辛晚可以聽到自己一下一下,跳得很快很重的心跳聲。

或許沒等多久,徐時瓒終于說話,他彎起眼睛,不确定到底信了沒:“這樣啊,師姐最好不要騙我。”

辛晚終于覺得空氣活絡過來了,她趕緊走在前面,逃也似得離開這個地方。

徐時瓒懶洋洋的聲音又在後面響起,他問:“師姐,不試酒了麽?”

辛晚最後草率地指了一下,要了一壇桂花釀。追蹤的符咒已然失效,看來今天是找不到那只鬼了,沒辦法帶着它又拜訪了春景神醫的住所。

徐時瓒始終和辛晚隔了半臂距離,辛晚蹭了下鼻子,挪動了下步子,離他遠了點。

徐時瓒輕飄飄看她一眼。

辛晚覺得自己還是要拿出師姐的硬氣來,下巴一擡:“不是你說的髒麽?”

徐時瓒扯了下嘴角,手一伸,很輕松地将人後衣領拉住。

“诶?!”辛晚徒勞地撲騰了下胳膊,發現掙不開,氣急敗壞:“徐時瓒!你幹嘛?”

徐時瓒忽然伸手碰了下她裸露出來的那截脖頸。

很細,脆弱得仿佛輕輕一折就能讓人一命嗚呼。

他垂下眼睑。

辛晚後背滲了一點冷汗,為他忽然的舉動,也為自己的性命,只好老老實實不動了。

她正安安分分裝死,忽然劈頭蓋臉被套了許多個法術。

“诶!”辛晚從密不透風的鳶尾味裏掙脫,回頭瞪人。

徐時瓒松了她的衣領,辛晚踉跄一下,差點沒站穩。

“幹淨了。”徐時瓒終于露出一個還算真誠的笑,他的一雙眼彎成月牙,很滿意地開口。

“五六個淨身咒下去,要是還不幹淨……”辛晚整理自己的袖子,小聲嘟囔,最後惡狠狠地瞪人一眼:“那你也別當我師弟了。”

兩人又在庭院門口等了許久,出乎意料,上次熱熱鬧鬧的童子這次一直沒有來開門。

“奇怪。”辛晚嘟囔,上前叩了下門把手。

等了許久,總算有個小藥童将門打開,他鼻子紅紅的,看起來好不可憐,委委屈屈地說:“兩位客人回去吧,師父今日不方便看診。”

辛晚俯下身來,塞給他幾顆糖,試圖賄賂:“我們特地帶了清風館的桂花釀來的……怎麽哭了,是挨師父罵了麽?”

“不是酒的事,”那小藥童拒絕的話照說,手卻已經摸到了那幾顆糖,塞一顆又吸鼻涕很認真:“我也沒挨罵!”

辛晚軟磨硬泡,總算得以進去,卻連人都沒能見到。

他的聲音從內室傳來:“身體不舒服,不是要死人的病就不接診了。”

辛晚小心翼翼地掃一眼隔壁的徐時瓒,他歪着腦袋,看起來好像在很認真地思考要不要當場殺一個人或是直接強硬地威脅春景。

“喂喂喂。”辛晚趕緊止住他的危險想法:“不要得罪醫者。”

徐時瓒垂下眼睑,又不說話了。

“二位請回吧。”等了許久沒聽到後續,春景也猜到不是大事,幹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

辛晚拽一下徐時瓒,和他低聲:“別殺人,我有其他辦法。”

徐時瓒擦過劍柄,好像在很認真地考慮。

“走啦。”辛晚将他的劍柄扣回去,對他笑笑。

徐時瓒手指輕輕屈了下,将劍柄壓下去了。

辛晚騙徐時瓒的,實際上她暫時也沒別的辦法,只是春景看起來吃軟不吃硬,而且他又是神醫,辛晚實在很擔心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徐時瓒下毒——他死了是小事,辛晚覺得自己還是有幾年好活的。

送他們出去的也是那個哭喪着臉的小藥童,辛晚左右掃了一周,到底還是問出頭:“那個系着藍色錦囊的小童呢?”

不問還好,剛問出口,那小童嘴一癟。

“當歸師弟不見了。”他“哇”的一聲哭出來。

辛晚一怔,不自覺皺起眉。

“或許是小孩子貪玩。”徐時瓒不明白辛晚為什麽要為了一個根本不熟的人浪費心情,手指抓着人的衣角,很沒勁地說。

“應當不至于,他看起來挺聽話的,而且……”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徐時瓒草率打斷。

他看起來真的是耐心告罄了:“不至于?師姐才和他相與幾天?我與師姐認識數十年,師姐該猜忌我的時候還少麽?”

這哪裏能一樣?!辛晚不知道他怎麽忽然就和一個孩提攀比這些,只好放軟語氣:“下次也不猜忌你,行麽?”

“師姐總是這樣說。”徐時瓒很輕的嗤笑了一聲。

辛晚示好被拒,一時也有些氣,她幹脆扭頭,沒好氣地嘟囔:“又發什麽瘋。”

她步子邁得大又急,街道上人多,徐時瓒看不見,手指只是攥着她的一截衣角,很快就被人潮推開。

等辛晚回過神來,回頭看,徐時瓒已經被她落在了許多米之外。

他安安靜靜地原地不動,垂着腦袋,陽光灑在他的發頂,有一點溫暖的光圈,讓他看起來有和整個人格格不入的乖巧。

他只是站在原處,等着辛晚或許回頭,或許不回頭。

辛晚覺得自己真是個很沒有出息的人。

她嘆了口氣,逆着人群,一步步地朝徐時瓒靠近。

然後,

伸手拽住他的手腕。

徐時瓒顫了幾下眼睫,微微擡頭。

他的眸子還是無神的,眼睫很微弱地顫着,看起來無助又脆弱,好像振翅欲飛的蝴蝶。

“你又什麽了。”辛晚晃了下他的手,還是梗着一口氣,不冷不熱地問。

徐時瓒很快地垂下頭,看起來更可憐了,他用一種很無措的語氣:“人太多了,我剛剛有些害怕。”

辛晚眉頭緊了又松,到底還是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衣角上:“拉穩。”

“回去找春景,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小童。”徐時瓒攥了一下她的衣角,忽然開口。

辛晚微微将詫異,徐時瓒前面的發言屬實不像想管這事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辛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徐時瓒彎唇,露出一個很無害的笑。

辛晚很多時候不明白徐時瓒的想法,但她覺得這些都是不算重要的小事,将它們丢在一旁。

她是真的有些迫切,邁的步子稍微有些大,徐時瓒拉着她,眼睛不便,擦肩撞到了不少人,有些煩躁地皺起眉。

他不喜歡一切失控的因素,不喜歡浪費時間,不喜歡也不擅長用善意去想每一個人。

但是辛晚不是,徐時瓒經常看到她兜裏放着一堆糖,她會去找不認識的小孩聊天,會給他們遞出一點糖果,并且樂此不疲。

她總是十分願意用自己的善意對待這個世界。

徐時瓒不喜歡她這樣。他覺得她經常在浪費時間,所有的行動都沒有報酬。

兩人為此争執在所難免,不順遂自己心意的就都該殺掉。

徐時瓒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但他好像不太能,可能是因為暫時的失明,他這樣想,所以他忽然就對辛晚有了很多莫名的包容。

他不喜歡辛晚去清風館,也不喜歡她給別的人糖。

辛晚經常和自己起争執,徐時瓒大多時候很願意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可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辛晚暫時還有價值,不能死。

他這樣告訴自己,只好暫時裝出一副模樣。

畢竟辛晚很喜歡那種乖巧的動物,包括小孩。徐時瓒想。

辛晚道明來意,順利地進入了庭院。

春景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委實不像個神醫。

他留着一點胡子,頭發也沒有怎麽打理,身子矮小,有些發胖,笑起來的時候倒真的很親近悲憫。

“我們修道之人,會的法子總算比旁人多的。”辛晚覺得他應該會好說話。

春景摸着自己的胡子,看起來考慮了很久,到底還是答應了:“二位有何所求,盡管說吧。”

“我夫君前日除鬼時傷了眼,想找神醫看看。”辛晚看他還算好說話的樣子,碰了下徐時瓒的手,讓他出一步。

徐時瓒跟着往前邁了半步,春景喊他合眼,伸手碰碰他的眼皮。

徐時瓒的神色看起來十分煩躁,眉頭皺着,抑制了許多下。

“鬼氣入眼。”春景松開手:“要一日日将他體內鬼氣引出。”

真有辦法。辛晚微微松了口氣,看到徐時瓒不虞的神色,踮腳拍拍人的腦袋。

徐時瓒卸掉了些眉目間的郁氣。

最後和春景說好了,他們替他找回當歸,他則要将徐時瓒治好。

只是那麽大一個人,能往哪去?

兩人要了幾件當歸的東西,下了追蹤咒,細繩蔓延不了多久就碎成細沙,看起來是有人刻意不讓他們找到。

“故安城不是總丢孩提還鬧鬼麽?”徐時瓒在院子裏摘了片葉子,摸過上面的每一條葉脈。

“只能希望有些聯系吧。”辛晚見他仿佛還蠻感興趣,又給人摘了許多片,讨好地送到他面前“喏。”

徐時瓒默然,将數完的葉子也跟着扔進懷裏,一聲不吭地往裏面走。

“诶?”辛晚追在他後面:“不數了麽?”

“師姐摘的量,夠我這個瞎子數個把天的了。”徐時瓒将門關上,辛晚被擋在在外面,聽見他悶悶開口。

她彎了下嘴角,心想: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夜半的時候異變又生,窗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辛晚等得就是這一刻,拿起佩劍和徐時瓒追出去。

敲窗的只是一團看不清模樣的黑影,徐時瓒雖目不能視,但聽力極佳,步子一掠,很快地就追上了那個東西。

辛晚晚他片刻到,發現他們一路追出了許遠,已經出了城。她到的時候徐時瓒一只腳架在那團黑影上,手裏的佩劍已出,耷拉在那只黑影旁邊。

月光灑下,他半邊身子攏進不見底的黑幕裏,只有一點明亮,他長身玉立,神色晦澀難明,好像離辛晚很遠很遠。

辛晚心沒由地慢了一拍。

她快步上前,垂頭,看到兩個人湊得很近的影子,終于将心裏說不清的悶悶的感覺揮散了一點。

眼前的東西五官模糊一團,也不會說話,被劍指住了也不會思考,只會發出幾個語氣聲,掙紮着撲騰亂動。

“這是什麽?”辛晚皺眉,問。

徐時瓒輕輕用劍劃了一下它周圍的那團霧氣,那東西折騰得更劇烈了,它嘴裏發出幾聲輕聲的怪異聲音,像不能啼哭的小孩。

他露出一個玩味的笑,聲音很輕:“鬼娃娃。”

鬼娃娃是鬼做的一些木偶人,不會思考,不能說話,只能聽從主人的指示,經常被人用作不會喊痛的工具,徐時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會哭會鬧的東西。

他撿了個小石子,扔到那只鬼娃娃隔壁,吓了它一跳,黑色的鬼氣凝成一小片,它躲在角落裏。

“你吓它做什麽?”辛晚朝那只鬼娃娃丢了一小塊饴糖。

“師姐可憐那個藥童,甚至可憐一只鬼娃娃。”徐時瓒聲音很輕,好像能散在空氣裏,被風一吹,像隔了一層薄紗,叫人聽不真切。

他問:“會可憐我麽?”

辛晚張了張嘴,想要回他。

“師姐最好不要可憐我。”徐時瓒很快地笑了一下,剛剛的話叫人仿佛是一場錯覺:“我不喜歡被人可憐。”

神經病。

辛晚飛快地眨了幾下眼,将手伸過去。

徐時瓒沒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看到。

“饴糖。”辛晚将手展開,露出一點笑意:“不是可憐,是感謝。”

她很快地伸手,揉了下徐時瓒的發絲,在他生氣之前飛快地開口:“辛苦我們師弟抓它啦,謝謝師弟。”

那只鬼娃娃沒什麽用,反而要好好地養活它。

因為鬼不能視日,但這只鬼娃娃又格外地喜好日出,辛晚很努力地将它攔住,制止他出去曬太陽的想法。

“你一只鬼,曬什麽太陽。”辛晚撇了下嘴,很不滿,推它推得氣喘籲籲。

那只鬼精氣神都要比辛晚好太多,始終沒有放棄曬太陽,一個勁地往外跳。

辛晚擋得氣喘籲籲,扭頭看坐在隔壁聽熱鬧的徐時瓒。

“師弟。”她喊。

徐時瓒笑眯眯地看過來,沒表示。

辛晚上道:“求求你。”

徐時瓒這才一颔首,好像終于聽懂了她的話。

他拿出一只輕薄的符紙,手指一屈伸,輕松地将它飛了出去。

那張符紙順着他的力道順順當當地飛出了房間,剛飛離門檻,那東西就飛快地起了火。只是須臾片刻,符紙一點點蜷縮,被火燒得幹幹淨淨,秋風一過,灰燼被卷入風裏,散得幹幹淨淨。

“你要是出了一步,”徐時瓒适當地停住聲音,他目光朝那只鬼娃娃的方向看過來,露出一個相當活潑的笑:“就像它那樣。”

不知道是徐時瓒說話太過瘆鬼還是對灰飛煙滅的表演實在畏懼。

那只鬼娃娃扭頭就跑,飛速地移動到房間裏離門口最遠的角落。

看起來是真的害怕了。

辛晚收回視線,十分敬畏地看着徐時瓒。

兩人還沒來得及商量下一步動作,院子門忽然被人推開,緊接着,管兆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辛晚眼疾手快地給那只鬼娃娃下了道屏障,對上管兆:“管兆道友,怎麽了?”

管兆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一道,又徘徊房間,在确認房間沒有其他東西後才開口。

“兩位道友昨夜是出城了麽?”他一臉憂色。

辛晚凝重,覺得以自己和徐時瓒的實力,不至于出個城門都叫人發覺,疑窦叢生。

“故安近日不太安分。”管兆好似沒看到她眼裏的戒備,自顧自地繼續:“城主設下了不少法陣,兩位不要輕易出城為好,城外妖鬼叢生,恐有性命之虞。”

徐時瓒輕輕地嗤笑了一聲,管兆一時臉紅,朝他看過來。

“管…兆?”他不确定地複述了他的名字,喊得叫管兆臉一青一白。

“我們就是從城外來的,城外的妖鬼說得該不會是我們吧?”

他語氣輕飄飄的,又刻意一字一句說,仿佛十分誠懇的模樣。

管兆連連開口,看起來還真像怕把人得罪了似的:“不是倒也不是……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哦,”徐時瓒略一颔首,道歉得很不真誠:“那是我想錯了。”

管兆沒想到踢到鐵板上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

徐時瓒沒耐心得多,他手指敲了下桌面,一副送客的模樣:“還有其他事麽?”

“沒了、沒了。”管兆擺手,最後又囑咐了兩人不要輕易出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師弟覺得他有問題?”辛晚撐着下巴。

“師姐覺得他是好人麽?”徐時瓒不答反問。

辛晚還在糾結,徐時瓒又敲了下桌子,他歪了下腦袋,看起來随口一說的模樣:“哦對了,忘了告訴師姐,上次帶我去清風館找你的就是管兆道友。”

辛晚:……

壞人!他絕對是壞人!

“所以,”徐時瓒讀懂了辛晚的沉默,很誠懇的提議:“師姐還是不要輕易和他說話的好,免得又被套了什麽話。”

辛晚深以為然。

一個看到別人進清風館就告狀的人,能好到哪裏去?!

雖然當歸的事情還沒有什麽進展,春景卻已經來信守約定了。

他攤開自己的針灸包,取出粗中細三枚不同尺寸的細針。

那針頗長,看得辛晚也跟着後怕,她皺起臉,仿佛要被針紮的是她自己。

徐時瓒倒沒什麽太大的表情,知道銀針入體,還是一副無波無瀾的表情。

辛晚先看不下去,出門打算給人買些零嘴,等回來的時候,春景已經走了,徐時瓒在院子的小池塘變,伸手夠裏面的水。

還挺像小孩子的。

辛晚沒忍住彎唇,喊人:“徐時瓒,過來給你個驚喜。”

徐時瓒懶懶地擡眼,興致不高,沒過來。

敵不動我動,辛晚捧着東西過去,看到他恹恹的臉色,想到幼時被逼喝藥的自己,難得有些同病相憐之意。

她将懷裏的東西全展示給對方:“喏,甜點,幼時我喝了藥總愛吃一點,壓壓苦味。”

徐時瓒仍舊看不清,他懶洋洋地回:“我沒喝藥。”

“沒喝藥也沒關系。”辛晚塞了一串糖葫蘆到他嘴裏。

“好甜。”徐時瓒眉頭皺得很緊。

“不會吧。”辛晚跟着皺眉:“你不嗜甜,我特地和師傅說少加些糖的。”

“膩死了。”徐時瓒歪着腦袋,怎麽樣都不願意再吃一口了。

“那換一個吧。”辛晚沒逼他,在懷裏挑揀出另一個:“核桃酥。”

“你不試一下麽?”徐時瓒指指自己手裏的糖葫蘆,很真誠地建議。

徐時瓒長得實在好看,有求于人的時候眉眼會放得十分柔和,讓人實在沒辦法拒絕他的一些要求。

辛晚接過那根糖葫蘆,沒多想就塞進自己嘴裏。

她的一張臉皺起來,嘴不敢閉着,酸得直沖天靈蓋,叫人眼前白光一閃。她含糊幾聲,很艱難地把山楂吞下。

然後,

如約看到徐時瓒帶着笑意的一雙眉目。

“酸死了。”辛晚吐着舌頭,不敢将它收回去,抱怨。

徐時瓒惡作劇成功,笑得眼尾都有些發紅,好像染了一層上好的紅胭脂。

可能是因為紅得有些像糖葫蘆。

辛晚想,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鬼使神差地手指碰上了那抹緋紅。

徐時瓒忽然收了笑意。

辛晚才反應過來,手指指腹一片灼熱,驚得她收回手指,欲蓋彌彰:“試下你能不能看見。”

那只鬼娃娃在半夜又發揮了一次作用。

照理說,辛晚覺得自己不該睡過去的,可事實就是,她迷迷蒙蒙地睡着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徐時瓒站在她床側,吓了她一跳。

“怎麽……”她話沒有問出口就被徐時瓒下了個禁言術。

等辛晚平複好心情,禁言術解開,徐時瓒目光掃過,示意她。

辛晚默了片刻,終于聽到丁點動靜。

房間的角落裏,一道聲音傳來,細聽還有丁點的哽咽。

“二狗,我對不住你。”

辛晚仔細辨認了下,隐約覺得它是那日會說話的那只小鬼。

那只小鬼繼續。

“早知道派大花去了,它能吃,将他們吃窮了好了!”小鬼一個勁地說着:“沒錢了,我看他們還怎麽在故安待!”

那只鬼娃娃不會說話,卻也跟着一個勁含含糊糊的“嗯嗯”。

辛晚:起早了,鬼在動腦子,見鬼了。

她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思考回去重新睡覺的可能性,徐時瓒可能也覺得好笑,沒忍住從喉間逸出一聲輕笑。

那只鬼忽然有所察覺,視線往這邊飄,看到兩人後吓得不行,身子一轉就要趕緊溜之大吉。

鬼娃娃什麽也不知道,還以為它又不要自己了,伸出兩只粘膩的鬼手,抱住它的退,叽哩哇啦地鬼叫不聽。

“二狗,你先松手。”那只小鬼慌得要鬼命,想趕緊溜之大吉又被緊緊抱住,一時進退維谷。

辛晚從床上下來,一步步靠近。

那只鬼見狀不好,身子一翻,整只鬼是順順利利地從鬼娃娃手裏掙脫出來了,卻不偏不倚地翻到徐時瓒腳旁。

它認出他是那天那只一腳将自己飛出數米遠的大人物,撲騰得更厲害,卻無論如何也翻不過身子來。

那只鬼娃娃見主人掙脫了,慌得發出鬼哭。

那只小鬼見到徐時瓒,被吓得跟着發出鬼哭。

整個房間吵得要命。

徐時瓒将腳輕輕地架在那只小鬼背上,被吵得有些煩,沒好氣:“安靜。”

“哇哇哇打鬼不打臉……我都死了還不能哭哭麽?”那只鬼秉持魚死網破的鬥志,沒再收斂自己的聲音,哭得更大聲。

徐時瓒:……

那只鬼還蠻有操守,問什麽都不回答,辛晚軟磨硬泡,它都一副不知道的模樣。

“問不出就殺了吧。”徐時瓒站在隔壁,很真誠地建議。

那只小鬼又開始嚎了。

“出去出去。”辛晚抵住他的肩,把人推出了房間。

“好了,他走了,可以說了麽?”辛晚看見餘光偷瞄确認徐時瓒是不是真的離開的小鬼,覺得他還蠻有意思,彎了下嘴角。

“小孩不是我要抓的!”那只小鬼這麽說,縮在角落,其他的話一句也不吭了。

它真的是一只小鬼,看起來大概就六七歲的模樣,骨瘦如柴,透過薄薄的、泛着死灰的皮膚,能看到下面的瘦骨嶙嶙。

辛晚的心軟了一下。

“二狗是你做的麽。”辛晚給他扔了顆饴糖。

那只小鬼望着那顆饴糖,饞得不行,卻還是警惕地沒有接過,它點頭。

“怎麽叫二狗?”辛晚接着問,又扔了一口。

“……”那小鬼默然,辛晚等了一會,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又開口:“我娘親說,賤名好養活。”

辛晚怔了一下,不自覺地就問:“那你呢,你叫什麽?”

那只小鬼忽然被燙到了一樣,給再多糖也不出來了,整只鬼縮進角落的陰影裏,要和黑霧連成一片。

辛晚抿唇,不再追問它,伸手将隔壁的二狗解開咒術,放過去和他待在一起。

她迎着有些刺眼的陽光推開門,小心地只拉開一條細縫,防止照到它們。

“我、我沒有名字。”她臨踏出門,忽然聽到那只小鬼這麽喊:“所以我死了。”

那只小鬼交代的事情不多,調查被迫中斷,春景照例一日一次來給徐時瓒施針。

徐時瓒眼睛一好,她就再難有單獨行動的機會了。辛晚盤算着,趁着徐時瓒受針的時候,步子拐了個彎,繼續來到清風館。

她特地易了容,一路上沒遇到什麽熟人,才算松下心來。

“找你們老板。”辛晚之前花夠了足夠的錢,這次直接了當地開口。

那小厮翻了下賬本,确認了人後,殷勤地将人往樓梯迎。

三樓是老板的住處,紗帳無數,層層疊疊的,讓人仿佛在一處夢裏。

辛晚穿過這些紗帳,撩開最後一塊珠簾。

既袆靠在木椅上,手裏捏着一柄煙鬥,櫻唇輕吐,嘴裏漫出一個接一個的雲霧。

她側過臉,肌膚細嫩,一雙狐貍眼自帶勾人,眼波流轉之際幾乎吸人魂魄。

眼神交彙之際。

她輕輕彎了下唇,露出一個昳麗的笑,語氣懶洋洋的,又很輕佻。她說:“喲,是個小美人啊。”

辛晚每日買零嘴最多兩柱香。

徐時瓒勾了下自己的尾指,上面的細繩又露出來了,它歪歪扭扭的,一直延伸去某個地方。

他的眉眼仿佛覆了一層冰霜,嘴角一點點扯平。寒意縱生,無端地使魔晶裏面的颉龐打了個冷顫。

清風館裏和尋常一樣,熱鬧不知凡幾。

徐時瓒走進裏面,站了一會就略過,步子将要往上走。

那小厮連忙攔住他:“客官客官!上面是我們家老板……”

他的話甚至還沒說完。

劍刃抵住了他的脖子。

那劍上有一點點的寒氣,仿佛能透過人皮膚,直直地往脖頸裏鑽。

那小厮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花夠錢就能上去了……”

“這樣。”徐時瓒點頭,那小厮剛覺得他也算好說話的,忽然脖子上的劍就又入了一點,脖子上方一條細細的紅線,叫人看了好不恐怖。

徐時瓒露出一個無害的表情,仿佛真的有在很認真地和他商量:“我沒有錢,能進去麽?”

那小厮就差把下巴點破胸膛了:“能能能!”

一天接兩個客人,既袆心裏納罕,挑挑揀揀找出另一件沒穿過的,扭着腰,剛走沒幾步,就被一道劍意釘得原地動彈不得。

徐時瓒将最後一階臺階上完,他勾了下尾指,感受到纏得越來越緊的細繩,再擡頭,耐心告罄。

“剛剛的人呢?”

既袆是清風館的老板,平生所見的男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難得見到頂好看的,上下掃了一遍,剛要開口調笑幾句,就被利刃劃了左眼眼皮。

動作太快,她一時之間甚至還沒能反應過來,最後感受到濕意和疼痛,才叫呼着出聲。

“眼睛不要亂看。”徐時瓒敲着劍柄,慢悠悠地開口。

“在、在雅間。”既袆結結巴巴開口,捂着眼,心裏盤算着愈疤又要花上多少銀子。

她看見眼前人步子提了幾步,就要出門,心下剛一松,結果又見閻王爺回過身來。

徐時瓒的神情有些迷茫,他側着臉,看起來十分不能理解:“她來這裏幹嘛?”

既袆一口氣不上不下,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想要開口又緊急剎住了。

最後,她只是露出一個暧昧的笑:“來着還能做什麽?”

那老板說,生死咒這種攸關性命的咒術,難下也難解,她只能勉力一試,還要辛晚交數不清的銀子。

辛晚這輩子都沒接觸過那麽多錢。

但試試嘛,修仙之人,沒錢的話就強跑算了。

她小算盤打得好,然而左等右等沒能等來老板,眼見茶水都要空了,辛晚正打算重新接一壺新的,門板忽然動了一下。

她欣喜擡眼。

對上一雙寒意凜冽的眼。

辛晚:……

她無言,只好尴尬地蹭蹭鼻子,緊張得冷汗粘膩了後背:“師弟,好巧啊。”

“不巧。”徐時瓒幾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是來抓師姐的。”

辛晚:……可以不用說出來的。

氣氛忽然有些微妙的尴尬,熱意一點點漫上全身,空氣稀薄得難以呼吸,辛晚想破頭也沒能找出更好的借口。

徐時瓒靜靜地等了她一會,見她沒有解釋的借口,歪着腦袋忽然問:“師姐很喜歡麽?”

“什麽?”辛晚不明白他什麽意思,皺眉開口。

緊接着,細密的不透風的鳶尾花包裹住了她。

辛晚感覺自己好像大海的一片浮木,徐時瓒的忽然靠近讓她被海浪一推,幾乎就要站不住。

往日十分符合辛晚心意的腦袋垂在了她的下巴附近,徐時瓒彎着腰,他個子高,這樣子理應不太舒服的。

可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呼吸全噴灑到了辛晚的鎖骨,帶着溫暖的熱意,幾乎要将她整個人融化。

辛晚輕微的喘着氣,覺得空氣的熱度一下子攀升,叫人難以忍受。

“徐時瓒。”她輕輕推了下他的肩膀,對這樣的感覺有點陌生。

忽然,脖頸傳來一陣刺痛。

徐時瓒咬得有點大力,滲了一點細密的血。

他聽到聲音,揚起頭看她。

他的面上也有一點點微微的潮紅,和平時很不一樣。

昳麗得叫人心都慢了好幾拍。

辛晚忽然吞咽了下口水。

徐時瓒舔了下唇縫裏、屬于辛晚的血。

“我是問,師姐喜歡這樣麽?”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