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8 章 幽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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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沉的,厚重的雲層蓋在上空,仿佛随時可能傾覆,給人一種壓抑而窒息的感覺。

沒有人回應,木船上空蕩蕩的,沒有船夫也沒有槳,随波逐流,天地間仿佛只有她一人,孤獨而又寂寥。

阿瑤師妹坐起身來,身上有些冷,她下意識裹緊了已經變成了“披風”的嫁衣——這嫁衣華而不實,被風刃一劃就裂開,但此情此景下竟也有點聊勝于無的慰藉感。

她忽然自嘲似的想着,那句“別靠近水”還真是忠告,可惜就算有了“忠告”,她也還是無力避開,就像一直以來一樣,身不由己。

河水混沌,阿瑤師妹沒敢伸手去觸碰,四周望不見一點陸地,她仿佛就要在一葉扁舟裏飄蕩到天荒地老。

——

阮蘇蘇一回神的工夫,阿瑤師妹墜入水中消失不見,“山神”也一躍而下不知所蹤。

那“河水”散發着陰冷不祥的氣息,讓人潛意識裏不想靠近。然而,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不管不顧。

随着山神的離開,山崖邊的山神廟沒了蹤跡,地面重新平靜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阮蘇蘇覺得空氣中的霧氣似乎變淡了些。

阮蘇蘇走近地面上最後裂開的口子,河水深不可測,靜靜地向着未知之地流淌着。她一手把躲在一旁的霧鬼抓了過來,還沒開口,霧鬼先顫顫巍巍地發起抖來:“我不下去!下面有‘死亡’的氣息!”

阮蘇蘇神色一頓:“不會強迫你的,你還能感知到她的氣息嗎?”

霧鬼得了這句“承諾”,半信半疑地凝了凝神,望向潺潺的河水,而後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好像能從水裏感覺到一點,但不是很清晰,像是隔着一層霧。”

“這樣啊。”阮蘇蘇蹲下,觀察了片刻,伸手想要試探河水,卻被裴軒燃輕輕擋住。

河水的氣息和裴軒燃的氣息兩廂折磨下,霧鬼掙紮着逃離,小烏龜四肢亂舞,連爬帶滾地蹿到了不遠處早已吓暈過去了的肥兔身上。

阮蘇蘇無暇留意那些細枝末節,只擡眸望向裴軒燃。

裴軒燃在她目光下,伸手虛虛地懸在水面上,指尖的魔氣散開,先一步沒入水中。

魔氣入水的一瞬間,發出了輕輕的“嗞嗞”聲,像是被灼燒成了煙霧,須臾之間便與河水融為了一體,再尋不到一絲蹤跡。

裴軒燃卻像是沒有看見一樣,依舊伸手觸碰向河水,任由河水沒過指尖,感知着那被冰冷的火焰灼燒、猶如死亡般的詭異氣息。

淺淺的霧氣從接觸的地方騰起,阮蘇蘇皺眉,想要把這個“自/殘”的瘋子拽開,裴軒燃适時地先一步将手從河水中收了回來,眼中竟還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淺淺笑意。

他指尖被河水沒過的地方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裴軒燃曲了曲手指,除了微涼的觸感,與往常相比沒有感覺到太多異樣。

“這河水似乎能讓人變成靈體的狀态。”裴軒燃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緩緩道。

“那是什麽?”阮蘇蘇看向裴軒燃,只覺得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瘋”,明知河水不對勁,還非要把手伸進去試探。

“簡單來說,旁人看不見、摸不着,像是與現世時空錯位了一樣。”裴軒燃朝阮蘇蘇伸出手,禮貌地隔着一米多遠的距離,示意她可以感受一下。

“……”

阮蘇蘇伸手從他半透明的指尖掠過,果然,沒有任何觸感,像是什麽都沒有一樣,空無一物。

雖然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觸碰上去時,阮蘇蘇還是難免訝然:“還能恢複嗎?”

裴軒燃手腕一翻,掌心映出赤焰的火光,他的赤焰中同樣蘊含着些許空間法則的力量,半透明的指尖在光與熱的映照下緩緩恢複了一點正常的色澤,可以看見魔氣無聲湧動的紋路。

“還行。”裴軒燃點頭示意,雖然一時間恢複得不太徹底,但總歸不是不可逆的。

是可逆的就好辦多了。阮蘇蘇稍稍松了一口氣,腦海中卻不由地想象出了這樣一副畫面——從河裏撈完人後,半透明狀的阮蘇蘇、裴軒燃、阿瑤師妹、岑翊魔君,四個人圍着裴軒燃的赤焰烤火。

阮蘇蘇:“…………”

好怪!單是想想都可以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尴尬!

算了算了,不管那些,還是救人要緊。阮蘇蘇連忙把這個畫面删除出腦海,不讓自己再有發揮想象力的空間,屏息跳入了河水中。

河水比想象中的還要涼,寒氣徹骨,卻又仿佛在灼燒着□□。河底有微弱的光芒,指引着人下墜。

身後緊接着傳來兩道入水聲,阮蘇蘇沒有回頭,徑直往下沉去。片刻之後,河底的光愈來愈亮,籠罩了這片視野。

意識朦胧了一瞬,阮蘇蘇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了一艘無人擺渡的小木船上,四周一片混沌。

阮蘇蘇:“……”

這場景有點微妙,結合着山神最後提到的“幽冥”兩個字……

阮蘇蘇四下望了望,沒有看見先一步墜入的阿瑤師妹和山神,等了片刻,也沒有等到緊随自己身後的裴軒燃和岑翊魔君。

這倒是有些神奇了。不等阮蘇蘇再想,木船邊沿的位置忽然多出了一個漆黑的手印,手印不大,瘦瘦長長的,沾了黏稠的液體,很有驚悚恐怖片的風範。

阮蘇蘇下意識握向腰間的流晖劍,卻再一次發現自己與流晖劍斷開了連接。

這回的“斷開連接”還與山神廟中的感覺不太一樣——當時雖然也感知不到流晖劍的存在,但直覺告訴她只是神識外蒙上了一層屏障的故弄玄虛,而現在,她卻能清晰地意識到,流晖劍徹底地“消失”了。

這還是阮蘇蘇入魔後第一次劍離身,又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她心裏難以自抑地湧起了一點焦躁感。

生疏地操控着魔氣在那道漆黑手印上掠過,阮蘇蘇感知到其中濃稠的惡意,下意識皺了皺眉。

下一刻,一道瘦小的黑影從水中蹿出,細長的手指在手印的位置借力,木船不可控地搖晃起來,阮蘇蘇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殘影,本能地穩住身形,周身魔氣暴漲,瞬間将黑影擊飛出去數米遠,“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剛剛那是什麽?水裏的小鬼?阮蘇蘇目光落在水面波瀾處,霧氣似乎濃稠了幾分,看不見墜落水中的小鬼身影,船沿上漆黑沾了水的手印愈發森然,像是一個标記。

體內的魔氣無聲地翻湧,仿佛掙紮着想要脫離掌控。阮蘇蘇屏息凝神,一時間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霧城,心神動蕩。

四周靜悄悄的,無邊無際的濃霧中總讓人疑心會有什麽未知的東西突然冒出來,再加上船沿處那道無時無刻不彰顯着強烈存在感的手印,莫名給人一種四面楚歌的焦躁。

更何況受腳下的木船和眼前的濃霧所限,除了主動襲擊的水下黑影,甚至沒有辦法得到更多有關這裏的信息。

“離開木船,去霧裏看看”的念頭就在此刻突然映在了腦海中,清晰異常。阮蘇蘇倏然凝神,警覺地操控着體內的魔氣在周身凝成屏障,阻絕了綿延不絕的霧氣。

心神陡然清明,雖然急促的精細操控讓體內的魔氣更加動蕩了幾番,但那仿佛刻入腦海中的“念頭”消失了。

阮蘇蘇心下了然——這“霧”不對勁。

思索之間,腰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隐隐發出微光,阮蘇蘇垂眸一看,縮成拇指大小的鎮魂鈴不知何時飄浮了起來,緩緩恢複了正常的形狀。

“彤?”阮蘇蘇訝然。

然而系統并沒有回應,只是微光忽閃,朝着某一方向搖了搖——鐘聲低沉,霎時間驅散了心中殘存的魔障,也開辟出了一段明澈的前路。

木船順着那段明澈的路向前,不多時便觸到了岸邊,阮蘇蘇邁步上前,鎮魂鈴也同時暗下光芒,恢複成拇指大小,乖巧地綴在阮蘇蘇腰間。阮蘇蘇伸手撫了撫,神色一片柔軟。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路,道路兩邊被混沌的河水間隔,“城”的輪廓掩在霧中影影綽綽,遠處似乎還有一座橋。

“又來了一個?”阮蘇蘇正原地思索,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悠緩的聲音,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塵歸塵,土歸土。往前走吧,別回頭。”

這句話像是被他反複說過無數遍,幹巴巴的毫無感情,很不走心。

阮蘇蘇:“……”

其實你不說,我也不是很想回頭,但你這麽一說吧,恨不得立刻就回頭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果然好奇心是人的本能。

阮蘇蘇停頓了兩秒,沒有從身後那人身上感受到任何危機感,于是果斷遵從本能,回頭看向他。

那人青衫長袍,眉清目秀,稀星朗月般的眼眸在淡淡的霧氣中顯得格外清澈。

他明明二十出頭的年紀,與阮蘇蘇對上視線的時候,卻老氣沉沉地嘆了口氣,神色恹恹:“唉,我在這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一個乖乖聽話不回頭往前走的,果然是都放不下嗎?”

阮蘇蘇忍不住開口:“如果你不站在別人身後說‘別回頭’,不回頭的比例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

那人聞言眉梢輕輕一挑,似乎有點意外:“你是第一個開口不是問句的。”

阮蘇蘇:“……”

“他們都會問我是誰,問這是哪,問前面是什麽,你就沒有問題要問我嗎?”那人眼角微微彎起,眸中像是融了一盞看不真切的暖光。

他說話時一字一句拉得有些長,卻也不顯得不自然,反倒是有種緩慢而溫柔的意味,讓人無端有種被珍重的感覺。在陌生而又神秘莫測的地界,輕易便能俘獲到不安之下虛幻的依戀感。

可惜阮蘇蘇不吃這套,心如止水:“想問的問題當然是有的。”

那人長身玉立,淺淺一笑,高深莫測道:“洗耳恭聽。”

阮蘇蘇也回之以一笑:“你剛剛見到一個十二三歲、披着紅嫁衣的小姑娘了嗎?或者一個自稱‘山神’的糟老頭子?”

“……”

那人神色一頓,似乎是對阮蘇蘇如此樸實無華的問題感到意外。

阮蘇蘇無辜地一眨眼:“怎麽?這個問題應該很簡單吧?還是說你很好奇為什麽我不問那些更本質的問題?”

阮蘇蘇點破了他心中疑惑,卻并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那人忍不住下意識道:“為什麽?”

他話音剛落,阮蘇蘇眼裏便露出了狡黠而得意的色彩。那人瞬間恍然,搖頭露出了無奈的笑容——他用“好奇心”耍了那麽多人逗趣,無往不利,可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反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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