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4 章 山神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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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鬼雖是生于魇陣的精怪,卻向來只喜歡“正面”的氣息,比如靈氣、精氣、甚至運勢的氣息,相反,“負面”的氣息則會讓它避之唯恐不及。

而眼前小山村中的怨氣堪稱鋪天蓋地,幾乎要化為實質。小烏龜的腳步停了下來,不願再往前走。

阮蘇蘇自然也察覺到了盤桓在小山村之上的陰沉怨氣,她眉梢微微一挑,伸手将把自己釘在地上了的小烏龜撈了起來。

小烏龜徒勞地揮舞了一下四肢,一臉哀怨地放棄掙紮。

“乖一點,等會兒喂你靈石吃。”阮蘇蘇安撫了一句,順手把它放在了一旁肥兔的背上。

肥兔:“……”

肥兔心有餘悸,立刻僵硬住了不敢動彈。

阮蘇蘇卻是懶得管那麽多,反正有繩子拴着霧鬼也跑不掉,而且他們這幾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諒它也不敢随意附身。

相比之下,阮蘇蘇更在意的是道路盡頭的小山村——這得是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會有如此濃稠的怨氣?

是因為那頂花轎?可就算是村裏涉及到某些封建迷信、不良習俗,也不至于會有這樣幾乎要凝為實質的沖天怨氣啊。阮蘇蘇平生第一次在想象力上甘拜下風。

“這種偏僻的小山村往往人心封閉,去的人多了容易驚動到他們,我進去探一探,很快就回來。你們在外面休息休息,順便留意一下那頂花轎。”阮蘇蘇看了眼身後。

——兩個一看就是一方大佬的男人,一個抱着肥兔和烏龜的小姑娘,還有一個遠遠跟在旁邊,發色瞳色都明晃晃地表明了“非人”的金漸層少年。

這隊伍實在太壯觀了,還是一個人去比較方便。

正說着,村口忽然傳來了哭聲。

那哭聲先是壓抑的,而後愈演愈烈,由絕望化為痛恨,刺得人心裏沉悶。

“哭什麽哭?滾遠點別擋路!”似是被哭聲擾得煩躁,一道男聲不耐煩地怒斥道。

“那也是你親生女兒啊!你怎麽就能這麽狠心?!”痛哭的女聲恨道。

男人被當衆如此“質疑”,頓覺臉面盡失,徹底破防,一巴掌把女人打倒在地,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裏蹦出來,聲音更是超級加倍:“滾回去!別在這丢人現眼!”

女人跌坐在地上,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腫起了半邊高,頭發散亂地披頭了下來,擋住了半張臉。

她眼神絕望到了極點,情緒壓抑到極致之後,平時不敢說的話也再沒有了顧忌:“丢人現眼?到底是誰丢人現眼!你這個!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男人!連親生女兒的命都可以賣了換錢!還有臉在這喊丢人現眼!?”

男人狠狠一腳踹了上去,女人的“忤逆”對他而言仿佛是天大的“羞辱”:“老子還沒權力管一個女人了?你要是不想活,老子現在就打死你!”

目睹了這一場“鬧劇”的村民們見怪不怪,甚至似乎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見男人下手越來越狠,才意思意思上前攔了一嘴:“行了行了,要打回去打,在這鬧算個什麽事?別驚擾了巫師大人。”

“巫師大人”這四個字仿佛是一個開關,男人一聽就停了手,變臉比翻書還快,暴怒的臉上立刻堆上了谄媚的笑容:“是是是,不能讓愚蠢婦人耽誤了巫師大人的事。”

站在“鬧劇”之外閉目無言的巫師大人聞言緩緩睜開了眼,不置可否地看了男人一眼:“不可誤了時辰。”

“是是是,時辰誤不得,等新娘去小祠堂拜了牌位,再由巫師大人作法加持,一切就大成了。”男人躬身低頭,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巫師高高在上地冷笑一聲,懶得看面前低聲下氣的男人,又閉上了眼,一副置身事外的高人模樣。

男人臉色一僵,頓時又把火撒在了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就是你在這添亂!要是誤了巫師大人的大事,你這條命賠得起嗎?!”

女人蜷縮在地上,臉上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裹上了地上的塵土,蟄得她眼睛生疼,她絕望地恸哭着,即将失去女兒卻無力阻攔的痛苦讓她的世界都灰暗了下來。

忽然,閉目無言的巫師倏然睜眼,銳利的目光朝山路上看去,沉聲道:“來者何人?”

阮蘇蘇從淺淺的山霧中走出,目光掃過眼前的幾人,最終落在了倒在地上痛哭的女人身上。正午的陽光照在女人打滿了補丁的破舊衣衫上,更顯得她瘦骨嶙峋。

阮蘇蘇沒有理會巫師不客氣的質問,而是輕聲問道:“是他們選中的?還是他主動的?”

女人的哭聲一頓,像是溺水的瀕死者看見了水面漂浮的稻草,已經無暇用理智去分辨是希望還是徒勞,顫不成聲道:“是他,是他主動的。兒子要看病,家裏養不起一個小女兒了。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女兒!”

“你!你這臭……”男人正打算破口大罵,阮蘇蘇輕描淡寫地一擡手,“禁言”的符文無聲無息地落在了男人身上。

“我不喜歡聽人無能狂怒。”阮蘇蘇淡淡道。

她沒去看那礙眼的男人,轉而望向了巫師,眸中猶如冰冷的深潭,明明孤身一人,卻仿佛一切盡在掌控。

巫師被她的眼神蟄了一下,本能地後退了半步,回過神來後又覺得失了分寸、有被冒犯,頓時怒不可遏:“你要誤了山神大人的好事嗎?”

“‘山神’。”阮蘇蘇品了品他的用詞,輕嗤道,“你們對‘神’的評判要求也太低了。”

巫師冷笑:“莫要猖狂,在這霧山之中,山神是不可違逆的存在。”

“是嗎?那我倒是挺想見一見的,”阮蘇蘇不甚在意地笑道,“想必這花轎,就是通往山神廟的‘唯一道路’了吧。”

巫師聞言一怔,神色逐漸凝重。他本以為眼前的少女只是誤闖進來的、有點本事的魔界中人,可聽對方的意思,似乎對這山中的“規則”也了解幾分……

“我勸閣下莫要多管閑事。”巫師目光沉凝,眉頭擰起時,蒼老臉上的褶皺宛若縱橫的溝壑。

阮蘇蘇漫不經心地一笑,沒去管村口那頂紮眼的花轎,而是徑直朝村後走去——她感受到了怨氣最為濃稠的地方。

巫師見狀眉頭皺得更深,再也繃不住高深莫測的世外高人形象,緊随其後跟上。

——

村後的角落裏是一座獨立的小院,院裏有一棵高大的樹,枝繁葉茂,遮蔽了所有的陽光。

阮蘇蘇腳步微頓,她對風水了解不多,但也在仙山耳濡目染了一點,至少知道院子裏種上一棵高大的樹,在風水上意味着“困”。

他們是想“困”住些什麽?

阮蘇蘇走進了院子,院裏很暗,樹葉将所有的陽光都遮蔽住了,不留一點縫隙,連正午時分都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院裏只有一座小木屋,門頭牌匾上空無一字。濃郁的怨氣便是從屋裏傳出來的。

巫師從後面追了上來,村民也自發跟在了後面,見阮蘇蘇不由分說闖進了院子裏,有人喊出了聲:“站住!我霧村的小祠堂,你一個外人怎麽能随便闖?還有沒有王法了?”

阮蘇蘇本不欲理會,但聽到了最後一句,不禁奇道:“你們竟然還知道‘王法’這個詞?”

說罷,不等回應,阮蘇蘇徑直走進了眼前怨氣渾濁的“小祠堂”。

似乎是沒想到會有人在這種時候闖進來,小祠堂裏的人不由驚叫:“啊!什麽人?”

阮蘇蘇擡眼看去,小祠堂中的少女一身紅嫁衣,十三四歲的模樣,臉上稚氣未脫,卻已經先一步被愁緒所浸染。

少女眼眶通紅,眼中滿是血絲,厚厚的一層脂粉都遮不住她的憔悴,明知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麽,卻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與命運抗争。

阮蘇蘇也确實沒有從她身上感知到猶如實質的怨氣存在——源頭不是她。

“他們讓你在這裏做什麽?”阮蘇蘇問。

少女似乎對阮蘇蘇這個陌生人有些猶豫,但還是如實答道:“他們讓我在香案上擺着的木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但是……”

但是她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這麽做,所以磨蹭了很久都沒有拿起刻刀。

阮蘇蘇的目光從香案上掃過,被香灰中的點點火光吸引,望向了祠堂中供奉的“牌位”。

牌位并不像常規一樣寫上例如“某某之父”“某某之子”的身份,而是只有簡簡單單的“某氏某某”。而且……阮蘇蘇目光一頓,這些牌位上的名字,似乎都是女子。

“這些都是曾經獻祭給山神的?”阮蘇蘇話剛說出口,就自行否認了自己的猜測——這裏的牌位太多了,就算是封建迷信,也不至于獻祭這麽多女人,不然這村子還怎麽正常生存?

“我、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有意外身亡的。”少女不自在地攥着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意外身亡”?不等阮蘇蘇再想,香案上陡然亮起了暗紅色的光,空氣中彌漫的怨氣在紅光的照射下紛紛退散,凝在了牌位之上,像是覆上了一層薄膜。

巫師站在門檻之外沒有進來,陰森的目光落在阮蘇蘇身上,手中捏着個訣,香案上的紅光随着他的動作而變化。

阮蘇蘇目光落在眼前衆多的牌位上,那些怨氣濃稠得猶如實質,卻又被困在這小小的牌位、小小的祠堂裏,所有的“供奉”都是在加深囚困的枷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村民在畏懼——畏懼她們的複仇。

這或許也是為什麽巫師在村民之中擁有如此高的地位。

阮蘇蘇淡淡地望向院子外忍不住朝裏張望的村民們,他們渾濁的眼神和各種色厲內荏的小動作無一不彰顯着焦躁與惶恐,卻又像是烏合之衆一般,連走進這院子都不敢。

阮蘇蘇終于厭倦——揮手之間,布滿符文的香案斷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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