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早的時候,阮蘇蘇收到了一封來自妖界的信。
她其實很少涉足妖界那片與世無争鳥語花香的地方,相熟一點的也只有妖王和他那頭鐵的兒子,妖界少主宣離。
而這封信,正是宣離寄給她的。
那只看上去就不太聰明的頭鐵哈士奇竟然還會寫信嗎?阮蘇蘇想起了自己還是小貓時在妖界斷崖邊與宣離的短暫接觸,也是自己誤食了凝魂草的那次。
信中字跡潦草、言簡意赅,阮蘇蘇三兩下看完,眉頭微蹙,陷入了沉默。
宣離在信中說,那天他在斷崖邊被人襲擊,直到前兩天妖王一時興起去尋久不歸家的兒子,才在斷崖的瀑布後發現了沉睡的他。
他睡了太久有些昏沉,卻清晰地記得自己昏迷前,透過潭水的倒影看到的那個人——浮游峰的大師兄顧懷之。
宣離在信中表達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還是請你小心”的迷茫,最後又心大地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表達了“聽說你回仙山了,下次去找你玩”的期待。
阮蘇蘇垂眸将信疊回了原樣。原來顧懷之當初姍姍來遲,是因為這個。
她一直不願多想,可顧懷之确實有太多的疑點。阮蘇蘇自欺欺人地把那些都歸咎于巧合,不願去懷疑那始終光風霁月的白色身影,可這封信将一切都挑在了明處。
早到他們潛入魔宮的那次營救。緊繃着神經從外牆潛入,入目便是小小一團白色的身影,走在最前的段修遠立時本能地出劍,可綴在最後的顧懷之卻搶先一步接住了她,毫無防備地柔和一笑,像是早就猜到在這裏等候的會是她。
再到妖界她與小狐妖在林中戰鬥。最終她制住了小狐妖,扼住小狐妖的咽喉,卻有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刃将想要訴說什麽的小狐妖一擊割喉,而那道風刃如此之近,卻沒有傷到她分毫。
在妖界玲珑閣秘境中,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身份,顧懷之卻一口打斷了衆人的思緒,斷言“不是她”,冷靜而洞悉地替她解釋。
還有在鬼域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冰棺中的少女身上,只有顧懷之注視着墜落的小貓貓,試圖上前救她。
龐雜的細節太多,但都指向了同樣的方向——顧懷之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變成了小貓。
系統的“同謀”呼之欲出。
——
顧懷之擋在阮蘇蘇身前,漆黑仿佛淬了毒的箭矢刺穿了他的胸口,在白色的衣襟上染出一片鮮紅。
明明戰局一片混亂,火光掩映、自顧不暇,可他卻似乎一直在默默注視着她,并在最後的關頭,守護了她,就像回溯之前,“第一回 ”末日中的一樣。
時空仿佛重合起來,擋箭的白色身影緩緩回頭,澄澈的目光望向了阮蘇蘇,像是有太多無法道出的情愫,卻又在最後關頭多了一分釋然。哪怕立于死亡的陰影之下,他眼中依舊帶着淺淺的笑意,宛如月華。
“師兄?你……”
顧懷之打斷了她的話:“無論何時,我都相信,你是世間唯一的變數。”
淺淺的笑意拂過她無措的目光,像是最後的安撫:“抱歉,瞞了你很久。”
阮蘇蘇伸手想要擁住他無力墜落的身軀,卻被顧懷之擡手攔住:“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我已經……”阮蘇蘇眼中氤氲出霧氣。
她餘光看見自己孤注一擲、舉世無雙的劍氣在魔淵真身的胸前劃出一道深深的劍痕,可在黑暗之中,他是無法戰勝的,魔氣在傷口處彙聚,治愈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她已經無力再揮出第二劍。
隐沒在黑暗之中裴軒燃忽然睜開眼,眸中赤紅色的微光像是蘊含着什麽即将失控的力量。
裴軒燃沉沉的目光在阮蘇蘇身上微微停頓,而後落在了魔淵真身身上。
“你……”魔淵真身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麽,陡然一驚,“……你我神魂相系,你就不怕形神俱滅嗎?”
裴軒燃不言,只輕輕嗤笑。
形神俱滅嗎?從入魔的一刻起,那就是他的歸宿,可惜他有了不該有的貪戀,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好在如今也不算太晚。
灼熱的火海再度燃起,天邊殘陽如血,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黑與紅兩種顏色。
系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主線任務:回溯時空。】
阮蘇蘇沒有猶豫,毅然決然地在系統的力量幫助下燃燒起自己的血脈之力,恢弘的力量在世間盤桓,光線開始扭曲。
她感受到血液沸騰、經脈碎裂的痛,回溯時空的代價她再清楚不過了,可她心裏卻沒有一絲悔意。
——她将要形神俱滅,世界會恢複最初書中的劇情線,就當她和末日都從未存在過,自此解脫,所有的遺憾與情愫都歸于虛無。
然而,系統似乎并不認為這是她的“終局”,柔和的聲音在耳畔徘徊,像是在傾訴:
【抱歉,幹擾了你的人生。】
【我對你從無惡意。】
【只是我終究不是人類,難免愛得笨拙。】
頓了頓,又一行字緩緩浮現:
【從此以後,我對你而言,再無秘密了。】
玉鈴铛亮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驅散了朝阮蘇蘇包裹而來的黑暗,玉質的、布滿裂縫的外殼發出清晰的碎裂聲,露出原本的模樣。
古老質樸的外表、深奧晦澀的符文,“噔”地一聲,帶着延綿不絕的回音,像是杳然山間的晨鐘。
阮蘇蘇瀕臨絕境的神魂倏然清明,眼前的“鎮魂鈴”上浮現出細碎的裂痕,緩緩蔓延——系統選擇替她承受形神俱滅的代價,在最後時刻诠釋自己程序一樣的、獨特的、頑固執拗的愛,哪怕代價是自我毀滅。
【我看不見回溯之後的世界了,但推演告訴我,你會再次登臨巅峰,成為真正的神明。】
“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有一天你我意願相悖……”阮蘇蘇忽然開口,神色清明,像是一瞬間洞悉了所有的時間與空間。
【毀滅是必然的。不破不立,死局之中必然會有犧牲。】
“但你也知道,我的選擇不會因你而改變。”阮蘇蘇忽地一笑,伸手握住了震顫不休的鎮魂鈴,阻止了它的毀滅。
【你……】
霎時間,天地異色,至純的妖力再次突破“巅峰”的界限,心火蔓延,将整片扭曲的時空包裹。
系統的身影在心火中化形,她露出意外之色:“這超出了我的推演。”
“我也不是第一次一意孤行了。”
“可是……”系統望向破碎扭曲的時空,猶疑道。
“你忘了這個。”阮蘇蘇擡起手,一團如黑曜石般色澤的光浮現在她掌心。
“是鬼域中的那顆魔種,你是想……”系統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沒錯。”阮蘇蘇提起劍,熟練地用劍氣将魔種引爆,就像秘境中對抗天劫時那樣。
無盡的魔氣在身前的方寸之間引動,扭曲的光線被魔種吸引,延緩的回溯再度啓動。
在阮蘇蘇看不見的角度,所有人的愛意和善意彙聚在她身上,妖力随着心火的蔓延用盡。靈力散入大地,流晖劍靈成為新的守山劍神。
裴軒燃逆着光走來,散盡全力以自身為屏障,将魔種逸散而出的暴/虐魔氣擋在她神魂之外。耳邊傳來一道輕響,裴軒燃心口處倏然閃過一道紅光,禁制碎裂。
裴軒燃的身形在黑暗中漸漸消融,又被肆/虐的魔氣侵蝕裹挾,他在第一次回溯時刻為禁制的符文浮現在了兩人眼前:
——只你一人。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無論能否尋回記憶,也無論未來對立或是相和。
世界被黑暗所包裹,只餘扶搖仙山山巅的一抹微光。那抹微光緩緩減弱,又在徹底黯淡之前陡然逆轉,宛若一個漩渦,将所有的黑暗吸納。
良久,世界歸于平寂。在回溯的前一刻,阮蘇蘇聽見了他微弱的聲音:“我想求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
眼前的光穿透了黑暗,雜物遍布的室內,角落裏忽然傳來“噔”的綿長一聲。
阮蘇蘇倏然回神,發現自己正在用指尖輕敲一個落了灰的古樸鈴铛,那鈴铛和系統寄生的鎮魂鈴如出一轍,只是少了後來的裂縫。
對了,時空回溯!這是回到哪了?記憶慢一步回籠,阮蘇蘇驚疑地望向四周。
“唔?我是不是該說,又見面了?”一道輕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些陌生,卻又很是熟悉。
阮蘇蘇回過頭看去,男子穿着青灰色的長衫,不修邊幅,一雙內斂的眼睛正饒有興致地望向她。
“丹塵?”阮蘇蘇詫異。
“認出我來了,看來問題不大。”丹塵淡然一笑。
“現在是什麽時候?為什麽會……回到這個時間點?”不應該像之前一樣,回到最開始?他們又都怎麽樣了?
“也許是因為那個鎮魂鈴吧,它把鈴铛的響聲設為了時空上的節點。”
阮蘇蘇本是随口一問,沒想到丹塵還真能為她解答。
“至于現在……”丹塵沉吟片刻,緩緩走向她,“我隐居太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是你突然跑來找我,還說這個鈴铛和你的傳家寶一模一樣,然後你敲了一下,就開始恍惚了。”
“想要我的東西,這種借口可不行。”丹塵若無其事地走過,從她手邊取回了鎮魂鈴,抱在了懷裏。
阮蘇蘇:“……”
好像明白了什麽,但又好像沒有。
正當她準備再問點什麽的時候,腰間的玉鈴铛一閃,系統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回溯時,系統在阮蘇蘇的心火中化了形,當時只是模糊的虛影,現在卻已經塑成了精致的眉眼。她眨了眨眼,好奇地感知着自己的身軀,朝阮蘇蘇甜甜地一笑。
阮蘇蘇:“……”
竟然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見阮蘇蘇還在疑惑,她甜甜地挽住阮蘇蘇的手臂解釋:“小貓的故事已經成為閉環了。”
“我以你發現異常離開魔宮尋找真相不久後的現在為節點,設置為回溯的記憶點。
“按照原本的劇情,你在敲響鎮魂鈴時窺視到了一點記憶碎片的光景,猜測到了很多真相。而我則是請丹塵哥哥在不久之後的魔宮設下溯洄陣,也請顧懷之哥哥幫忙,将你的記憶和靈力剝離到冰棺中,神魂變為小貓。後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少女的目光澄澈無瑕,事無巨細地将一切鋪展在阮蘇蘇面前,完全如她所言的“對你再無秘密可言”。
“他們都沒事,這次的回溯由魔種承擔了大部分反噬,你們在場幾人的記憶都沒有清除。”似乎是察覺到了阮蘇蘇疑問,少女又補充道。
“不過……”少女微微蹙眉,“按照原本的推演,此時我已經不複存在了。”
她話音剛落,玉鈴铛現出道道裂痕,幾近破碎。
“沒事,這裏還有一個新的鈴铛。”阮蘇蘇的目光落在丹塵身上。
丹塵:“……”
丹塵拒絕:“這是傳家寶,不給。”
阮蘇蘇:“可是‘上一次’你就給我了。”
丹塵:“哪有上一次?”
阮蘇蘇:“不然我這個鈴铛哪來的?我不信你的天生靈感看不出來。”
丹塵:“……”
“放心,我不會白拿你東西的。”阮蘇蘇察覺到了丹塵的松動。
“你白拿的還少嗎?”丹塵嘆息。
“我用這個跟你換。”阮蘇蘇說着,解開了手上的手鏈,手鏈中央的琉璃珠內,靜靜躺着系統的道具“靈氣收納盒”。
這道具對她而言沒什麽,但對丹塵這種煉丹布陣的大佬而言就大有用處了。
果然,丹塵一看到就松了口,當然可能也有點“不答應她可能就要直接上手搶了”“有總比沒有好”的意思在裏面。
系統開開心心地換了個鈴铛寄居,阮蘇蘇釋然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剛一放松,整個人忽然脫力倒下。
丹塵攬住她的身軀,眼裏劃過一抹罕見的急色。系統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封住了阮蘇蘇的靈力和妖力。
——————–